思及此,裴原有一瞬的錯愕,他為什麽想要她留下了?


    心亂如麻。這不像他。裴原抗拒這樣的情感,他迫切地想尋找一個發泄的出口。


    寶寧察覺到他灼熱的視線,也抬頭看他,以為裴原是好奇她為什麽會做這些,笑著道:“府裏嬤嬤養了狗,狗有時亂跑,會受傷,嬤嬤來找我,我給它們包紮過。”


    裴原盯著她的眼,脫口而出道:“你對所有人都這樣爛好心嗎?”


    寶寧愣住。


    裴原看見,她的笑一下子就沒了,眼圈漸漸泛紅。


    裴原拳在身側握緊,心情更加焦躁。


    話一出口,裴原便知自己說錯了,心中泛上一絲後悔,但張了張口,還是什麽都沒說出。


    寶寧問:“你就是這麽想我的嗎?”


    她聲音裏帶著哭意,問完後也沒等裴原的回答,袖子擦了把眼睛,哭著跑了出去。


    裴原覺得嗓子幹的發緊,他是想道歉的,但又說不出口,他倨傲慣了,現在就算知道自己做錯了,也拉不下那個麵子去哄人。


    他按了按額角,端起桌上的酒壇子猛地灌了兩口,胃中酸疼,裴原粗喘兩聲,難耐地彎下腰。


    ……


    寶寧是真的被傷到了。


    這幾日,裴原再怎麽壞脾氣,她都可以笑笑說沒事,因為她知道裴原是無心的,但今晚,她不知該怎麽說服自己。


    寶寧甚至想,要不算了吧,她沒必要掏心掏肺地對裴原好,反正他也不領情,以後日子,井水不犯河水,就當普通鄰居算了。


    她趴在枕頭上難受了小半夜,不知什麽時候才迷迷糊糊睡著的。


    第二日,寶寧是被叫醒的。她聽著院外有人“姐、姐”地喚她,本以為是做夢,睜眼仔細聽,真的有人喚她,間或有兩聲微弱的狗叫。


    是季蘊!


    寶寧扯了外套披在肩上,急忙衝出門。


    第8章 自作自受


    陽光大好,季蘊穿了身藏藍色的錦袍站在門口,劍眉星目,一身少年意氣,正翹首望著。


    見寶寧出來,他麵上一喜,忙奔過去,抱起她轉了一圈。


    “姐,你過得好不好?”


    季蘊十二歲,但長得高,個頭幾乎和寶寧平齊,他打量著寶寧的臉色,見她眼睛紅紅的,麵色一沉道:“他欺負你了?”


    寶寧皺皺鼻子:“沒有。”


    她不會撒謊,這兩個字說的很沒底氣,視線亂瞟。


    季蘊眼中滿含怒氣,寶寧怕季蘊真的發火,趕緊轉移話題,問:“你怎麽來了?是姨娘讓的嗎,給我帶了什麽好吃的……”


    “別說了!”


    季蘊陪著她長大,怎麽會不知道她的性格,他的姐姐是世上性子最好的人,成婚時受了那樣大的委屈都沒哭過,現在卻哭了,那個四皇子肯定難辭其咎。


    他心疼又生氣,但臨出門前姨娘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千萬別給姐姐添麻煩,季蘊就隻能忍著。


    寶寧出來得急,穿的單薄,季蘊怕她凍著,將外衣脫下來披她肩上,隱忍道:“放心吧,我不揍他。”


    寶寧鬆了口氣。


    季蘊問:“那個人呢?”


    他不喜歡裴原,不肯叫姐夫,就叫那個人。


    寶寧恍惚一瞬才聽懂他問的是誰,看了眼東廂的方向:“許是睡覺呢吧。”


    季蘊咬牙切齒:“睡死他才好,不要再醒了。”


    寶寧聽了急忙去捂他的嘴:“說什麽呢……”


    季蘊道:“我便說了,他能奈我如何,起來打我不成?我姐姐那般好,嫁了他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他倒好,不知珍惜,還敢讓你受委屈,不知是有眼無珠,還是被豬油蒙了心。姐,你再等我幾年,我帶你走,讓他腸子都悔青了才好!”


    寶寧知道他是為自己抱不平,心中又甜又酸,哭笑不得:“好啦,別說了,快進屋去,姐姐給你做好吃的。”


    “我小聲說,解解氣,反正他又聽不到,不給你添亂子。”


    季蘊皺皺眉,這才想起自己還帶了隻狗來,本來抱在懷裏的,但它亂動,就放地上了,現在卻不見了。


    季蘊“嘶”了一聲,弓著身子在地上四處看:“姐,狗呢,剛還在這的,你瞧見了嗎?”


    寶寧搖搖頭:“沒見到。”


    季蘊著急道:“快找找,小狗才滿月,凍病了就麻煩了。”


    寶寧趕緊跟著找。他倆在院門口說話,往外一步就是樹林,季蘊怕奶狗跑出去,剛想去外麵看看,忽被寶寧扯了下袖子。


    “怎麽了?”他直起腰,順著寶寧的視線看過去,正對上裴原的眼。


    裴原靠在門框上,沒什麽表情地看著他,衣擺被風吹得飛起,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聽見了多少話。


    而那隻小奶狗正在裴原腳底下連滾帶爬,一邊扒著人家的褲腳,一邊討好地舔舐,一副諂媚樣。


    季蘊本愣了一瞬,等看見奶狗的動作,怒火中燒,幾步上前將它拎起來塞到懷裏,又白了裴原一眼,冷哼一聲進了西廂。


    裴原看向寶寧,沙啞問:“你弟弟?”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開口,寶寧想起昨晚的事,心裏仍難受著,不知該怎麽麵對他,隨意“嗯”了聲,拎著裙擺也跑進了屋。


    裴原盯著她的身影,直到她“砰”的一下關上了房門,才把視線轉回來。


    她從來沒這麽冷淡過的。不知怎麽,他忽然想起“自作自受”這個詞。


    裴原抬手勾了勾眉骨,嘲諷的笑了下,轉身關上了門。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出來這趟是想做什麽,簡直有病。


    ……


    小狗是寶寧出嫁前救的那隻,它似乎還記得寶寧的味道,親昵地要舔她的臉。


    寶寧被它弄得癢,雙手捧著它的咯吱窩離遠了點。


    小狗不讓,奶聲奶氣叫了兩聲,寶寧學它的叫,心軟的一塌糊塗,趕緊拉回來衝著它腦門親了兩口,又抱著它躺到床鋪上,輕輕咬耳朵逗它玩兒。


    一人一狗鬧得高興,季蘊卻一點高興不起來,他繞著不大的小屋子轉了,眉頭擰的死死,衝寶寧道:“姐,我帶你回家,咱不在這住了。”


    寶寧蹙眉:“說的什麽傻話。”


    季蘊道:“我舍不得你吃這樣的苦。我剛來的時候瞧見這院子,我心裏就不高興,這什麽鬼地方,還不如咱家的馬廄。我心裏想著,或許屋裏好些呢,我就忍了,現在這一看,屋裏還不如外頭呢,連件像樣的擺設都沒有,怎麽能住人!”


    “生活上的苦總比心裏的苦要好。”寶寧笑著道,“你都不知道我這幾日過的多舒坦,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一點束縛都沒有。再說了,我又不缺錢,什麽苦能苦的到我,缺什麽少什麽,買來就好了。正好今日你來,咱們回城一趟,多買點吃用的東西回來,姐姐就能過上夢想裏的好日子了。”


    季蘊伸手去拉她:“那咱們現在就去買。”


    寶寧說:“不急,吃了飯再說,我還要列張單子。”


    “在哪裏吃不一樣,不用非得在家做……”季蘊話說一半,突然想明白了,“你是不是想給他留飯?”


    寶寧道:“總不能眼看著他餓著。”


    季蘊氣鼓鼓:“餓死他才好!”


    “又說傻話。”寶寧點他腦門一下,讓他老實在炕上坐著,自己去和麵做飯。


    飯菜容易冷,裴原腿不好,生火熱菜很麻煩,寶寧便炸了丸子,肉丸子、菜丸子和粉絲丸子。


    她確實也想過不給裴原做飯,氣氣他的,但轉念想,又沒必要。裴原過分是他的事,她隻要做好自己就夠了,問心無愧,不再熱臉去貼他的冷屁股,也不用非弄得那樣僵。


    寶寧做活利索,很快就弄好,讓季蘊先吃著,自己去給裴原送了一份。


    裴原一直等著她,寶寧剛敲門,他立刻看過去。


    寶寧沒看他,隻把盆子放到了旁邊的小桌上,一句話都沒有,就要走。


    裴原心裏很不是滋味。就剛剛,他還聽見寶寧和季蘊說笑的聲音,她那時還很高興的,現在見了他,就一絲絲笑都沒了。


    裴原撐著胳膊坐起來,眼看著寶寧要踏出門,沒忍住喚了聲:“你……”


    寶寧回頭。


    裴原喉結動了下,終是沒說出口,擺擺手道:“沒事。”


    寶寧頷首,出了門。


    ……裴原靠回牆上。


    房子隔音不好,西廂說的什麽話,裴原模糊的能聽到一點。季蘊很不喜歡他,對他的敵意,他也都知道。


    他聽見季蘊說,要帶寶寧走。


    這是他一直來都想看到的結果,但現在真的要走到這一步,裴原又覺得心裏像是堵了團棉花似的,悶悶的難受。


    裴原閉上眼,腦子裏胡思亂想,一會是寶寧趴在門口衝他笑,一會又是昨天她難過時通紅的眼,各種情緒交匯在一起,裴原隻覺頭疼欲裂。


    寶寧剛才送來的盆子散發著陣陣香味,裴原忽的想到,這或許是寶寧給他做的最後一餐飯了。


    她馬上就要走了吧?


    誰會三番五次隱忍他的脾氣,若是換成別的人,隻怕在他第一次發火時就揚長而去了。


    她是國公府的姑娘,又有個疼她的弟弟,本就不該在這裏和他吃苦受罪,能陪他過這三天已經是極為難得了,他又憑什麽要求更多?


    正想著,院外傳來聲馬的嘶鳴。


    裴原猛地抬頭。


    ……


    季蘊跨坐在馬上,手伸向寶寧,笑問她:“姐,你不是怕吧,我這馬很溫順的,快上來。”


    寶寧回頭看了看裴原屋子的方向,心中想著要不要和他說一聲。但又想到,說了他也不會在意,她何必多此一舉,去討沒臉。


    季蘊看出她的想法,手中轉著馬鞭,冷哼一聲道:“就該讓他嚐嚐這滋味兒,讓他以為你走了,看他後不後悔!”


    寶寧搖搖頭。她是不信裴原會後悔的,他那個人,又孤又傲,眼裏什麽都沒有。


    “走吧。”寶寧拽著季蘊的手,上馬坐在他背後,季蘊揚鞭喝了“駕”,馬兒仰脖嘶鳴一聲,揚蹄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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