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原的臉則瞬間沉下去,眼裏閃過一絲厭煩。


    “我……”邱明山張了張嘴,握著劍鞘的指尖不自然地縮緊,“我先出去,等會再來。”


    “不用了。”裴原冷淡開口,“有什麽事就在這說吧。”


    “這……好。”邱明山遲疑一瞬,但裴原肯和氣對他就已相當難得,他感覺知足,配合地走到裴原身邊,寶寧給他讓座。


    裴原給寶寧介紹:“護國將軍邱明山。”


    寶寧彎唇笑下,屈膝福身。


    “我的夫人,季寶寧。”


    裴原介紹這句的時候,寶寧分明看到,邱明山眼睛亮了下,他手掌搓了搓,不住道:“好孩子,好孩子……”


    他去摸自己的口袋,有些拘謹:“我這來得急,沒帶什麽見麵禮,以後給你補上,寶寧你不要見怪。”


    他從袖裏摸出一塊玉佩。


    “你若不嫌棄的話……”邱明山笑著,將玉佩推給寶寧,“便收著。”


    傳聞中的護國大將軍殺伐果決,征戰沙場二十餘年,戰功無數,與匈奴對敵從無敗績,是個威名赫赫的人物。寶寧本以為,他應該是嚴肅的,不苟言笑,一身威嚴氣派,沒想到竟如此和氣,這讓寶寧驚訝。


    隻是這玉佩,她不知該不該收,看向裴原。裴原本麵無表情,待瞧見那玉佩上花紋後眉心一皺,替她下了決斷:“傳給你家兒媳婦的東西,讓寶寧怎麽收,多謝將軍了,心意我們領,但不必。”


    心思被戳穿,邱明山手掌攥拳,將玉佩藏在手心,衝寶寧笑了下:“行,下次的,下次伯父尋個更好的禮物送你。”


    他笑得有點勉強。寶寧覺察出氣氛古怪,不敢多留,應和了幾句,便尋了個由頭要走:“我去沏茶。”


    剛走兩步,裴原忽的抓住她手腕:“將軍帶了兵來嗎?”他問這話,寶寧疑惑。


    邱明山頷首:“一小隊人馬。”


    裴原神情放鬆一些,側身麵向寶寧,低聲道:“在院裏待著,別遠走。”


    寶寧這才明白過來,他是怕那日之事再發生,在確保她安全。她心上一暖,笑著應了句好,福身告退。


    邱明山看著她走遠,手腕放在膝上,輕聲道:“是個好姑娘……”


    “不勞將軍費心了。”裴原打斷他的話,麵上笑著,眼裏沒什麽情緒,“將軍這次來,是有什麽事嗎?”


    他仍在抵觸他。邱明山眼裏有些濕意,自從那事被撞破後,裴原和他大打出手,隨後不顧天還未亮,一騎單騎回京,連句道別的話都沒和他說過。


    再次見麵就是三天前,裴原求他幫忙找人。


    今日這玉佩,若是放在以前,裴原定會大笑著收下的,他們本就親如父子,如今卻連笑臉相迎都成了假象。


    邱明山收斂情緒,提起今日正事:“巴蜀軍的虎符丟了。”


    裴原猛地坐直腰。


    巴蜀軍原本歸裴澈掌控,虎符也在裴澈手中,一年前南方有戰事,裴澈攜虎符去監軍,戰事平後回京,虎符仍留在軍中,交由副將周江成保管。後來裴澈犯錯入獄,又失蹤,巴蜀軍換將,換的就是周江成,按理來說,虎符應該就在周江成手中。


    如今怎麽沒了?


    邱明山道:“前太子回京的那日,虎符便沒了,但周江成不敢上報,自己將事壓了下來,幾天前有人報,說南越又要進犯,周江成瞞不住了,才密信告訴我。”


    裴原咬牙道:“簡直廢物!”


    “我來的路上思前想後,若真有賊人偷虎符,是為了什麽。虎符一分為二,一半在統帥手裏,一半在聖上手裏,就算那人手中有這一半虎符,也無法調動軍隊。”


    裴原道:“除非邊境騷動,需出兵進攻,聖上將另一半也賜下。”


    邱明山搖頭:“但如此也說不通,他就算可以調動軍隊,也隻能迎敵。巴蜀軍是前太子一手帶起的,就算拿賊人真存了篡位的心,想帶兵反撲京城造反,那些副將頭一個就不會聽任他。”


    裴原眼睛眯起:“但是虎符丟了,周江成定會被問責,那些原本服從於前太子的副將也會被問責,不出意外,巴蜀軍的將領將會大換血。”


    “所以賊人的真實目的就是……”


    兩人異口同聲道:“奪兵權。”


    裴原問:“周江成有懷疑的對象嗎?”


    “他不確定。”邱明山歎氣,“前太子返京那晚,軍中歡聚,他酩酊大醉,並不記得是誰進了他營帳,拿走了虎符。”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裴原眼中怒火熊熊,邱明山皺眉,“但有一人過分可疑,我猜測。”


    裴原問:“誰?”


    “他的妾室,名叫綠雲,聽周江成說,綠雲在虎符丟了後第三天,就得急病死了,怎麽會那樣蹊蹺?但周江成極喜愛綠雲,拿人頭向我保證,綠雲不會做這樣背叛他的事。我也隻是猜測而已。”


    裴原抓住話中重點:“他回京了?”


    邱明山點頭:“就在我府裏。”


    裴原還未開口,邱明山道:“原兒,我知你不喜我,與我有隔閡,但裴霄已然有動作,我怕你在居於此處,會對你不利。這裏荒山野嶺,連絲人煙都沒有,他若真想下手,你武功雖強,但雙拳難敵四手,何況你已經成婚了。”


    邱明山勸他,小心中帶著希冀:“不如,就和以往一樣,你暫且借住在我的府邸如何?”


    第40章 離開


    邱明山是傍晚時才走的,寶寧不知他和裴原說什麽, 說了那麽久, 見天色晚了, 想留他吃晚飯, 邱明山婉拒了。


    裴原的神色一直淡淡的。


    已經到了掌燈時分,寶寧的飯早就做好了, 悶在鍋裏, 菜也都洗好切好,就差下鍋炒。


    阿黃圍在她身邊上躥下跳, 把放蔥的碟子打翻了,寶寧拍它屁股一下,去後院裏拔小蔥,回來就看見裴原坐在炕上, 手裏擺弄著一個盒子。


    盒子帶鎖, 他撚著一把小鑰匙,在那戳戳捅捅, 就是不肯打開。


    寶寧本沒想管他, 洗了手切蔥花, 屋子裏響起刀刃與菜板碰撞的當當聲音,裴原看她一眼, 放下手裏東西, 朝她走過去。


    寶寧先他一步躲開:“唉,別碰我,刀刃傷著手, 我害怕。”


    “就讓我聞聞。”裴原把她手裏的刀拿走,從身後環住她,鼻子貼在她脖頸間,深深嗅一口。


    寶寧笑著掙紮:“癢死了……快放手。”


    裴原低低地笑,寶寧轉身,將手指放在他鼻子底下:“讓你聞個夠。”


    裴原皺眉偏頭:“蔥味兒的,真辣。”


    “那你還不趕緊走。”寶寧把手縮回來,眼睛亮亮,耳根泛紅。


    她和裴原之間已經很熟悉,但對於這種過分的親近,肢體的接觸,寶寧仍有些不適應。


    她抓著小鏟子趕人:“再在這裏討人嫌,晚上就沒飯吃了。”


    “你喜歡這裏嗎?”裴原忽然拐了話題,“這地方挺偏的,荒郊野嶺,人影沒幾個,蛇蟲鼠蟻倒不少,昨晚上大梁上跑耗子,聽見聲兒沒有?”


    寶寧打了個哆嗦:“要吃飯了,你說這些做什麽,怪膈應人的。”


    裴原正色:“我就是覺得,這地方不太適合人住。”


    “這幾個月不也住得好好的……”寶寧意識到他話裏有話,“你想搬走嗎?”


    裴原“嗯”了聲:“其實剛來的時候,我瞧著這地方就不太滿意,隻是當時心灰意冷,想著就這麽湊合著過算了。現在不行了,我好得差不多,咱們也不是沒條件住更好的地方,為什麽要在這受委屈。”


    裴原衝她打溫情牌,用鼻尖去蹭她額頭:“我帶著你去更好的地方去,帶你享福。”


    寶寧雙手抵他肩膀,拉開距離:“我不覺得這裏委屈,咱們不是過得挺好的?什麽也不缺,什麽都有……為什麽突然說要搬走,裴原,你是不是沒和我說實話,還是那會兒邱將軍與你說什麽了?”


    裴原道:“這裏不安全。”


    寶寧眉頭攏起一瞬,她想起之前遇見過的那些人,徐廣、馮永嘉、裴霄,縱使不願,但寶寧還是得承認,這裏確實是危險的,若真出了事,沒有人可以幫他們。


    看著裴原眼神,寶寧心裏殘存著一絲希冀,她其實早就想開口的,他們可以一起遠離京師,到一個偏僻些的小村子,隱姓埋名,就做一對普通夫妻就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去想那些權利奪位之事,平淡而自在地過日子。


    這是她的願望,她一直沒與裴原說,是怕他不願,裴原出身高貴,過慣了富足生活,讓他舍棄一切陪她走,未免強人所難,寶寧一直在等一個機會。


    現在好像是等到了。


    寶寧小心翼翼問:“你想搬去哪裏?”


    裴原道:“將軍府如何?”


    寶寧大驚失色:“我們自己有家,為何偏偏要寄居在別人府邸,未免太過荒謬!”


    期望與現實落差太大,寶寧心跳得厲害,她垂著眼皮壓下心頭不悅:“我不喜歡。”


    裴原安撫地拍她的背:“隻是借住而已,等以後局勢穩定,我們就走。”


    “裴原……你是想做什麽呀?”寶寧有些慌神,“我們為什麽要去將軍府,我們離開京城不好嗎,山高水遠,哪裏不能安家,為什麽偏偏要和將軍府扯上關係。你比我懂得的,你這是在往火坑裏撲……裴原。”


    寶寧直愣愣地看著他:“你難道是想要那個位子嗎?”


    “沒有。”裴原答得斬釘截鐵,寶寧稍稍放鬆。


    察覺到她的煩亂,裴原歎氣,扣住寶寧後腦按到自己懷裏,“但有些事,一定要解決,我不能帶著你就這麽走了,後患無窮。”


    寶寧眼圈泛紅:“我不想走,我不想住在別人的家裏,我的菜園子怎麽辦,我的雞鴨,和我的狗。”


    “我們會回來的。”裴原捧著她的臉,“而且,就隻是換個地方而已,你就當進城轉了一圈,什麽事都不要你操心,該吃吃該喝喝,最多半年,你想去哪裏,我都陪著你。”


    寶寧說:“我想看雪,鵝毛大雪,聽說西北下雪,可以埋到膝彎。”


    “塞北,我熟啊,以後咱們就在那裏安家,我帶你滾雪球,好不好?”裴原哄著她,聲音低柔,“你若喜歡,咱們在後院養麅子,那玩意可傻了,讓它陪你玩,一跳一跳,呆呆笨笨的。”裴原貼著她的臉,“就像你一樣。”


    “我才沒有。”寶寧破涕為笑。


    她心裏仍舊有點難受,但接受了裴原的說法:“我們什麽時候走?”


    裴原直起腰:“就明天。”


    寶寧低聲道:“那麽快啊……”


    這頓晚飯吃的食不知味,洗好碗筷,寶寧去檢查了遍雞舍的籬笆,給賽風添了草料,抱著阿黃回屋子,去看她的那瓷缸水蛭。


    水蛭的卵繭顏色仍舊正常的,寶寧歎氣,她有些擔心以後,離開這方小院子,沒了那條小河,她去哪裏給這些小水蛭挖塘泥,撈田螺呀?


    院子雖小,是她一點點經營起來的,驀的離開,很舍不得。


    裴原看到她懨懨樣子,給她講笑話,但他講得也不好笑,寶寧聽不懂,坐在一旁嗑瓜子,裴原自討無趣,也不說了,陪著她圍在燈旁一起嗑。


    快子時的時候,兩斤瓜子終於嗑完,瓜子皮三大捧,寶寧趿著鞋,抱著皮都塞進灶膛裏。


    看著火苗嗡的一聲躥起,寶寧拍拍手上碎屑,覺得心裏舒服多了。


    裴原笑著看她:“你這什麽怪癖。”


    寶寧說:“我自己炒的,但是帶一大兜子瓜子走又顯得很丟人,舍不得扔,幹脆今天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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