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濛把小簽子甩地上去,解釋道:“路堵著呢,兄弟們在清路,估摸著明日下午就好了,我連夜回去。”


    “趕緊回去!”裴原道,“還有,你盡快將我名下田宅鋪子理一遍,房契地契送到我這來,急用。”


    魏濛道:“這個簡單,就在我的鎖箱裏,但你怎的忽然想起這個了?”


    裴原擰眉:“別問。”


    他事說完了,惦記寶寧那邊情況,剛轉身想走,忽又想起那日裴霄書房裏搜出的密信一事,問道:“太子府那邊,派人盯著了?”


    “盯著了。”魏濛冷笑道,“這小賊還夠機敏的,信上不敢寫收信人的名字,肯定有些問題。”


    裴原“嗯”了聲:“查到了立刻告訴我。”


    魏濛點頭,他躊躇一下,又道:“剛才張雲來過一趟。”


    張雲是裴原手下的副尉,常駐在將軍府的,路又沒通,跑這一趟做什麽?


    魏濛道:“是來遞話兒的,說邱將軍想見你。邱靈珺剛放回去,估計是不成人形了,我心裏琢磨著,他怕你有後手,是來求情的。”


    “私事不見!”裴原轉身離開,“告訴張雲好好帶兵,別亂攪和別的事。”


    看著裴原背影,魏濛咂舌,心道裴原真是無情。果然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像他。


    ……


    第二日送走季蘊後,寶寧就打算著給吉祥弄個窩的事兒,但木頭難弄,讓劉嬤嬤尋人去買,她先將草圖畫出來。


    木頭估計過三日送來,寶寧做好給裴原的備用衣裳,閑來無事,坐葡萄架子底下蘸糖葫蘆。


    山楂不應季,她也不愛吃酸的,做的是紅棗糖葫蘆。裏頭餡料豐足,紅棗切開一半,放兩粒葡萄幹,再夾上核桃仁,就算不蘸糖也分外好吃,酸甜醇香。


    糖鍋就架在葡萄藤底下,兩隻狗一隻羊臥在旁邊曬太陽,寶寧沒做過這東西,和劉嬤嬤琢磨著怎麽熬的糖漿最好。


    裴原捏著一遝紙晃悠悠地走過來,揮揮手讓劉嬤嬤先走,他坐下,兩指捏著紙角,挑眉甩在寶寧麵前。


    “瞧瞧吧。”


    寶寧笑了:“什麽東西?”


    裴原捏一顆紅棗放嘴裏:“讓你有能耐挺直腰板兒做主母的東西。”


    寶寧點點頭,將那些紙張一一看過去,心底暗暗高興。她不貪財,但誰不愛財,看著裴原如此豐厚家當,也覺得高興不是。


    裴原原先到底是皇子,手裏不差錢的,又愛玩愛闖,什麽行當都喜歡插一腳,雖大部分不溫不火,但積攢起來也是筆不菲的錢財。


    寶寧在心裏粗粗算計,這些宅子鋪子若變成銀錢,足夠他們衣食無憂地蔭蔽三代了。


    裴原捏著核桃仁逗狗,瞟一眼寶寧神色,暗自得意。


    寶寧忽的瞧見什麽,慢吞吞從紙疊裏抽出一張,念出上頭名字:“青羅坊。”


    裴原臉色刷的就變了。


    寶寧問:“青羅坊,這是什麽鋪子?”


    第72章 壞


    裴原在心裏把魏濛罵了百八十遍。


    他怎麽敢說實話,若真告訴寶寧那是個勾欄院, 裏頭養了五六十個揚州瘦馬, 寶寧當即就能將他連包袱帶人一起丟出去。


    說起來, 裴原最開始做這營當還是因為魏濛。魏濛貪財好色, 家中無妻,北疆軍營寂寞, 他回京了就到處亂惹, 嫌別人家頭牌腰不夠細、聲不夠甜,要錢還貴, 攛掇著裴原自己弄了一所。


    當初因為這事,聖上知曉了,差點將裴原給打死。


    裴原最初還覺得這生意丟人,但被攪和了一頓後, 有了逆反心, 反倒下了功夫去做,真的給經營得紅紅火火。京城那樣多風月場所, 青羅坊能擠進前三, 出入的都是達官顯貴, 每月賬麵上流水幾百上千萬兩。


    他是沒碰過那些女人的,但說給寶寧聽, 她能信嗎?


    “你怎麽不說話了。”寶寧疑惑看他,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我剛才隻是忘記了。”裴原正色,他欺負寶寧養在深閨,沒出過幾次門, 瞎謅騙她,“現在想起來了,是個成衣鋪子。”


    寶寧點點頭:“名兒起得挺好聽的。”


    她信了,不再提那事,很高興地將那疊紙契都收起來,轉頭去摟裴原的脖子。劉嬤嬤被支開了,周圍沒有下人,寶寧心裏美滋滋,瞧著裴原怎麽看怎麽順眼,舉動也大膽許多,將臉貼在他肩側,甜聲道:“阿原,你真好,真厲害。”


    裴原心裏明白,這是銀子起的作用,但還是有些暈乎乎的。


    “我以前不好嗎?”他摟著寶寧的腰讓她坐大腿上,往她耳朵裏吹氣。


    “今天特別好,連鼻子都更英挺了。”寶寧嘴巴抹了蜜一樣,聽她的甜言蜜語,裴原轉瞬就忘了剛才青羅坊引出的那點火星子,他低頭瞧著寶寧,覺得她怎麽這麽好看呢。眼睛也好看,小嘴巴也好看,梨渦更是甜極了,一顰一笑都長在他心坎兒裏。


    裴原笑得眼眯起,大掌把寶寧的手包在掌心,慢慢揉捏:“我們家寧寧也好。”


    寶寧問:“你今日上午還有旁的事兒嗎?”


    裴原答:“沒有。”其實是有的,但看她情緒這樣高,裴原不忍心掃她的興,而且,他很想陪她多待一會兒。


    寶寧很乖順地給他整理衣領,落在裴原眼裏,賢惠極了。


    她聲音溫溫柔柔的:“阿原,你想吃什麽東西嗎,看你早上都沒吃幾口,現在餓不餓?你想吃什麽,你說,我都給你做。”


    裴原得寸進尺:“想喝點酒兒。”


    寶寧遲疑一瞬,還是笑盈盈答:“好,我去給你溫。”


    裴原心裏想著,她怎麽這麽溫柔,這麽好呢,長得漂亮,手藝好,聲也好聽,仙子下凡似的。


    連帶著,他的聲音也變得低柔許多,捧著寶寧臉頰親吻一口,揉揉她頭發:“快去吧,我在這等著你。嗯,你想吃糖葫蘆是嗎?我給你蘸,等你弄好了回來,咱們一起吃。”


    寶寧應著好。她是細心又貼心的,裴原坐在椅子裏,寶寧怕他腿吹風會冷,還去屋裏給他拿了一方薄毯子,輕輕蓋他腿上。又叫了劉嬤嬤過來,給他溫了壺乳茶,擺了盤子香瓜子。


    裴原被伺候得和個大爺一樣,寶寧給他攏好衣襟,又囑咐幾句,才離開的。


    劉嬤嬤稍晚一步,阿綿餓了,她將草料取來給它吃,瞧見裴原閉眼小憩樣子,不由讚歎句:“四皇子和皇子妃真是琴瑟和鳴啊。”


    裴原愛聽。雖然他心裏也明白,寶寧今日對他如此殷勤,和錢有著莫大的關係。


    過一會,劉嬤嬤也走了,葡萄藤底下就剩他和一羊兩狗。


    今天日頭不錯,暖和但不曬,還有點小風,吹在臉上十分愜意。阿黃遍地跑,在院裏竄來竄去,吉祥被拴在木樁上,沉穩地坐著,一雙眼四處掃視,裴原瞟它一眼,覺得煩。


    被寶寧給慣的,他現在有點認不清自己的位置,往後仰在椅背上,伸一根指頭對吉祥指指點點:“你怎麽長那麽醜?”


    吉祥看過來。


    裴原繼續道:“我就沒見過你這麽醜的狗,你覺得就憑你這張醜臉,留在我們家,你好意思嗎?”


    他翹著腿,掰兩顆瓜子扔嘴裏:“馬上入伏了,你那一身又髒又厚的毛,多難受。還有你那腮幫子,垂下來的得有三層吧?我真是想不明白,你不是才兩個月嗎,怎麽老得像二百歲一樣,還是說你們這種狗天生就是這樣,又胖又老,眼睛埋毛裏,都看不出來……”


    吉祥狂叫起來。


    獒犬勁足,叫起來分外響亮,它好像聽懂裴原說什麽話一樣,叫得口水四濺。


    “你稍微冷靜一下。”裴原仍舊氣定神閑,抿口茶,和氣勸它,“我不是看不上你,我隻是非常的討厭你,我覺得你對我也沒什麽好印象,是吧?何必呢,你非留在這,你膈應著我,我也膈應著你。”


    裴原頓了頓,又道:“其實我也不怪你,這事的主要責任在我的小舅子,就那個送你來的,叫季蘊,你記得吧?但是,不管怪誰,事情還是得解決的,我好心,給你想了個法子。”


    “看見了嗎?”裴原坐直身子,指了指東側方向,遠山層層疊疊,他說:“那是雁蕩山。”


    “等你再長幾個月,能自己活下來的時候,你就去那個山裏吧。聽說你能獵狼,那麽勇猛,沒事獵幾隻野雞兔子,也不至於餓死不是?”裴原站起身走過去,想要拍它腦袋,“山裏生活比這兒好……”


    “嗷!”吉祥露出森森白牙,猛地張嘴,差點咬掉裴原手指頭。


    裴原一甩袖子,冷哼一聲:“不識好歹!”


    阿黃蹲在一旁看他,都要看呆了,不知裴原在那喋喋不休說什麽。


    裴原重新坐下來,後知後覺,也覺著自己有毛病,和一隻狗磨磨唧唧的,讓旁人看見,要笑話死他。


    放以前,裴原打死也幹不出這樣的事。但和寶寧待久了,他慢慢覺得生活也變得有意思起來,一花一草都像是有生命的,他能夠沉下心來,去感受那些瑣碎的,從前總是被他忽略的事情。


    應該不算是件壞事,他樂在其中。


    但還是有些丟人的。


    裴原把剛才情緒都收起來,想起那會答應寶寧的事,彎腰給灶點火,繼續熬糖漿。他哪裏知道什麽樣的糖漿最好,木棍上紮一串棗子,往鍋裏亂貼亂試,一揚手,稀糖漿甩出去,灑一地。吉祥從被罵開始,叫聲就沒停過,瞧見裴原出醜,叫得更厲害。


    裴原煩躁,手指著它:“再叫給你丟出去!”


    吉祥不聽。裴原手裏還捏著那串沒晾幹的糖葫蘆,也不知有意無意,反正手一甩,糖葫蘆飛出去,粘在吉祥的厚毛上。


    糖漿和毛黏在一起,吉祥扭著身子使勁掙脫,但根本甩不下去,叫聲簡直慘烈。


    不遠處傳來寶寧和劉嬤嬤的交談,她們閑來無事扯家常。


    寶寧問:“剛才用的辣椒是哪兒買的?味道可真正,切開後直衝鼻子,這次的鹵鴨掌肯定特別好吃。”


    劉嬤嬤說:“廚房裏老張買的,說是巴蜀那邊運來的幹辣椒,挺貴的。但炸辣椒油特別好,切碎了放碗裏,一勺熱油澆下去,香極了。但是夫人,您是少吃的好,婢子記得您小日子要來了,這段時間多注意……”


    寶寧應著好,但越走近,注意到吉祥不正常的叫聲,蹙眉道:“快過去看看。”


    裴原若無其事地站起身,先寶寧一步離開,裝作剛才不在這裏的樣子,走之前將阿黃拎到了他剛才坐的椅子上。


    過了約莫半柱香,他又回來,寶寧正拿一把大剪子,蹲地上著急地給吉祥剪毛。經過幾日朝夕相處,吉祥對寶寧很親近,現在六神無主,往她懷裏撲,糖葫蘆根本扯不下,那片長毛隻能剪掉。


    吉祥本就醜陋,缺一塊毛更醜了。


    裴原笑出聲。


    就像他剛才以為的那樣,劉嬤嬤果真以為是阿黃闖的禍,小聲責怪它:“怎麽能這麽調皮呢?下次可不要這樣了,你也不想想,若你剛才沒跑脫,糖漿將你倆黏在一起,你豈不是已經被咬死了?”


    裴原神色泰然自若,沒管那邊忙亂,自在地坐好,夾一筷子鹵鴨掌到嘴裏,嚼嚼,啜口溫好的酒。


    簡直神仙日子。


    他眯著眼看寶寧昨日種在牆根底下的花兒,和在將軍府時候的一模一樣。吉祥還在那頭慘叫,裴原在心裏琢磨的是,寶寧怎麽這麽愛往窗底下種花兒,夏天蜂子出來的時候,窗戶一打開,豈不是都飛屋裏去了?到時候她害怕了,還是得他來收拾。


    裴原又想,晚上得記著點,找幾個人手來把院子查一遍,看哪個犄角旮旯裏別藏著蜂窩。


    魏濛拍著肚子過來的時候,寶寧那邊剛忙完。


    吉祥哭得差點背過氣去,它現在樣子太過難看,寶寧琢磨著,過幾天將它的毛都剃了算了。獒犬毛長是因為生在吐蕃,那邊嚴寒,現在到了中原,馬上又盛夏,它一身長毛自己應該也不舒服。但今日不行,得讓它緩緩。


    寶寧和劉嬤嬤一起把吉祥帶下去,又罰了阿黃的禁閉。


    裴原一直坐在那自得其樂地喝酒,半點愧疚的意思都沒有。


    魏濛剛才京城回來,跑了兩個時辰山路,一身塵土,他回來之前好像喝了不少酒,現在打出的嗝兒裏還有酒味。


    他大喇喇在裴原對麵坐下,伸脖子問:“喲,吃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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