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珈遲疑道:“那他們是……”


    他忽然想通了:“難道他們是想要劫持人質,作為威脅?”


    “我不知道。”寶寧搖搖頭,“但咱們現在能做的,就隻剩未雨綢繆了。”


    陳珈跪下,將背調轉向她,大聲道:“請王妃上來!陳珈就算拚了這條命,也定帶您衝出重圍,到安全的地方去!”


    外頭的廝殺聲愈發近了,寶寧的心怦怦直跳,她盡力讓自己鎮靜下來,要周全地去思考。寶寧想起裴原臨走時對她說的話,他說,她是王妃,他走了,她就是這座城池裏身份最高的人,要爭氣一些。


    要爭氣一些。


    寶寧心想著,她是王妃,她靠著這個身份得到了那麽多,得到了百姓的尊敬,得到了權利和財富,她還專享著裴原無盡的疼愛。她理應為這個身份擔起責任來,沒本事上陣殺敵,但至少不能給那麽多浴血奮戰的將士添麻煩。如果她連這些都做不到,如果她驚慌得需要別人去照顧,去安慰,她憑什麽擔得起濟北王妃這沉甸甸的四個字呢?


    而且,她是可以做到的。


    劉嬤嬤也焦急地望著她,勸道:“王妃,咱們快走吧,萬一敵人衝進來了,就逃也逃不掉了。”


    “能逃到哪裏去?我大著肚子,還帶著個孩子,走到哪裏都是靶子。”寶寧道,“他們若是找不到我,是不會罷休的。”


    她起身下地,拍拍陳珈的肩膀讓他站起來,領他走到妝台前去。


    陳珈和劉嬤嬤俱都不得其解地看著她。


    圓子最先反應過來:“姨姨,你是想讓陳珈叔叔裝扮成你的模樣嗎?”


    陳珈大驚失色,急忙轉頭看寶寧的臉,見她點了點頭,險些背過氣去:“這怎麽行!不行,會被認出來的!”


    寶寧衝劉嬤嬤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同將陳珈按坐在妝台前,劉嬤嬤利落地取出脂粉,寶寧讓圓子跑去取一件隔壁丫鬟的衫裙,接著拿了小刀和黛筆出來,將陳珈眉上的雜毛刮掉,畫上女子的柳葉彎眉。


    陳珈仍舊覺得這舉動實在匪夷所思,他不想配合,掙紮著要站起來,堅持道:“王妃,您信我,我定能帶著您逃出去的!”


    “你覺得他們不會派人在各個門口守著?”寶寧道,“你也信我,賊不走空,他們闖王府一趟,絕不會隻是為了殺幾個守衛。若不給他們一些好處,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你扮做我的樣子,除非萬不得已,他們不會對你做什麽。等王爺回城,擊退敵兵,我就算散盡家財,也會保你完璧歸趙。”


    “我不是怕死啊!”陳珈幾乎絕望,他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被那脂粉一擦,竟然真的白得像個女人一樣了。


    畫上眉毛,活脫脫是個容長臉,冷漠美豔的大美人。


    拾掇好妝容,圓子將裙裝拿來。寶寧的裙子太小,陳珈穿不下,好在府裏有個高壯的丫鬟,她的衣物陳珈穿得正好。


    寶寧和劉嬤嬤的手法利索,弄好這一切,過了不到半柱香。


    刺客幾乎已經到了院門口了,吉祥更加凶猛地大叫,那些人瞧見它氣勢,有片刻的退縮。


    領頭的人下命令道:“留三個人攔住這隻狗,剩下的隨我進屋去搜!”


    門很快被踹開,門板撞在牆上,發出一聲巨響。


    屋裏沒點燈,一片漆黑,隻有隱約的啜泣聲,聽見門打開,啜泣變成尖叫。


    領頭的匈奴人用刀鋒挑開門簾,緩步走進內室,一眼就看見瑟瑟發抖坐在床上的“王妃”,他眼睛一亮,揮手道:“抓住這個女人!”


    這個院落是目前所見到的最寬敞的院落,再掃視屋內隨處可見的古董珍玩,還有守著的那隻看門獒犬,那人沒有遲疑地就認為,床上的女人肯定是他們要找的王妃。


    他厲聲質問:“那個叫圓子的小孩在哪兒?”


    陳珈嗚嗚咽咽地被人押趴在床上,雙手捆在身後,但是沒有回答。


    那人又喝道:“你說不說!若還裝成啞巴,信不信我現在就……”


    他還沒說完,遠處傳來奔騰的馬蹄聲,那人意識到是有人得知王府遇襲的消息,趕回來了。


    還沒找到那個小孩,他心中焦急,但時間緊迫,沒有辦法,隻好下令撤退道:“鳴金,召喚守門的和在府中各處搜尋的弟兄都撤退,到定好的地點出城!”


    眼光瞟過被綁縛著踉踉蹌蹌走過來的陳珈,那人先是欣慰:“抓著了濟北王妃,也算是能交差。”


    但瞧見了陳珈的長相,又擰了擰眉:“怎麽長成這樣,不會是抓錯了吧?”


    旁邊人道:“全府都搜過了,門口處也留人守著,沒有逃出去的,應該就是這個沒錯。”


    “我還以為是什麽絕世姿容的大美人。”那人略感不適地移開視線,“濟北王的口味還真是與眾不同。”


    在援兵趕來之前,他們迅速地帶著陳珈從後門離開了王府。


    寶寧帶著圓子從衣櫃中出來時,王府已經重新被接管,錢峰滿麵愧疚地趕來,跪倒在她麵前道:“末將失職,讓王妃陷入危難之中,萬死難辭其咎!幸而王妃無事,否則末將真的隻能以死謝罪了!”


    寶寧問:“外麵戰況如何?”


    錢峰答道:“雪越下越大,淳於欒攻城不利,已經退兵,駐守在五十裏之外,短時間內不會有戰事。王爺現在人在代縣,過不久就會返回,前後夾擊,勝算很大。”


    寶寧略微放下心,她心中是煎熬的,讓陳珈替她以身犯險,這滋味不好受。


    錢峰看穿她的心思,安慰道:“王妃,我們的人已經追去了,到底是在豐縣境內,我們比他們要熟悉地形,可以攔截住。”


    ……


    陳珈被那些人帶著一路走小巷,七拐八拐走了小半個時辰,到達一處隱蔽的城牆邊角。


    搬開一塊大石頭,發現一處狗洞。


    身後追兵快要趕來,領頭的人吩咐其餘人先從狗洞爬出,隻留下幾個隨他一起,從背後抽出一束箭頭處包裹著厚重油布的箭來,用火石點燃箭頭,隨後倏地放箭。


    如流火般的箭落在茅屋的屋頂,被夜風一吹,很快蔓延開來。


    不過片刻,火借風勢,入目已是一片火海。


    那人興奮地勾出抹笑,揮手道:“撤!”


    ……


    裴原奔襲至代縣城下時,正是夜深,此時他還不知道,他的寶寧剛剛經曆過一場生死之難。


    第156章 一線天


    宿維連著幾日沒怎麽合過眼了,他焦頭爛額, 不止一次質疑過最開始的決定是否是錯誤的, 但如今騎虎難下, 後悔也是晚矣, 隻能順勢而為。


    雪天苦寒,士兵們又誌氣低落, 營中不時有抱怨之聲。宿維深知如今堵不如疏, 並沒有嚴厲地責罰將士,隻是到處巡查, 親切慰問,希望能夠挽救現今的局麵。


    又是一日的操勞後,宿維坐在書房中,正色聽著麵前謀士戴增的勸諫。


    戴增手捋著胡須, 慢聲道:“將軍不必過於驚慌。天公助我, 已經下了半日的雪,那些匈奴兵堅持不了多久的。他們遠途奔襲, 隻想著快速取勝, 所帶的糧草和禦寒衣物均是不足, 再過幾日雪埋至膝,他們就受不了了, 尤其是那些不耐嚴寒的馬匹。隻要再守上幾日, 不用我們一刀一槍,他們就會損兵折將滾回去!”


    宿維已經不再全信他的話,聞言後露出懷疑的神色。


    戴增是他花高價得來的謀士, 當年的探花郎,頗有文采,也有計謀,曾助他打過許多勝仗。


    但這次,總覺得有些古怪。


    宿維問:“軍師,我有一事至今不明,為何淳於欒會如此浩浩蕩蕩地來攻打代縣?確實,他們是有勝算,但就算攻下來了,又能如何?我心中有疑,他會不會意不在此?”


    戴增勸道:“事已至此,將軍就不必思慮那樣多了。我們唯一可以確信的,就是鬥不贏城下那十幾萬實打實的匈奴兵士。而我們現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困守待援。其他的,想來想去又能如何呢?”


    宿維不置可否,隻是心中的隱憂更盛了。


    正躊躇著,忽然聽見遠處傳來響徹天際的廝殺聲,近邊也騷亂起來。


    宿維大驚,立刻站起身推門出去,大聲問道:“怎麽回事,哪裏來的殺聲!”


    過不久,有人奔過來,大喜稟告道:“將軍,城下的匈奴兵亂成一團,好像遠方有援兵來了!暴雪連天,看不清旗幟,隱約可見金色虎頭,應是濟北王的兵馬!”


    宿維麵露喜色,大聲道:“天助我也!速召各位將軍來我書房中,共同商議開城門抗敵之事!”


    ……


    婢女又端來了十幾盞燈,映得宿維的書房如同白晝。


    外頭陰風怒號,屋內,幾位將軍唇槍舌劍,就是否要打開城門一事爭論不休。


    戴增仍持反對的態度,大聲道:“為什麽要打開城門?我們已經堅持了三日,外頭那些匈奴兵眼看就要支撐不住了,現在出城,豈不是功虧一簣?”


    有人反駁他道:“最開始的戰機就是被你的畏縮貽誤的,難道你還要再錯過一次戰機嗎?現在匈奴後方受敵,正是手忙腳亂的時候,我們打開城門輕裝上陣,給其迎頭痛擊,必定大勝而歸!”


    “非也!”戴增怒罵道,“魯莽小兒,你可知匈奴人有多少兵士?數十萬,那是數十萬訓練有素的鐵騎,不是你家後院菜園子的十萬顆白菜!濟北王連夜奔襲能帶多少人來,他不會傾城而出的,最多也就帶上五萬八萬,根本沒有勝算!濟北王年輕氣盛,不懂敵人的凶猛,才敢這樣以卵擊石,依我看,他不是增援,他是來破壞我們的局勢的!”


    那人氣急罵他:“瞧你那副嘴臉,畏懼匈奴人像是老鼠見了貓一樣,既然這樣貪生怕死,來邊境打什麽仗,回你家的炕頭裹著棉被過日子去吧!”


    戴增怒道:“你怎麽說話的?”


    “就罵你了,如何?”這話落,剩下幾人紛紛應和。


    戴增哼一聲,甩袖子道:“蠻夫武將,不與你等爭論!”


    那幾人被譏諷得脖子通紅,罵不過戴增,竟然上手推搡起來,要鬥毆的架勢,書房亂糟糟吵成一團。


    宿維看著他們廝打,額上青筋直蹦,大喝一聲:“夠了!”


    屋子又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盯著他,等他接下來的話。


    宿維閉了閉眼。他承認他是個膽小之人,他不是怕自己身死,怕的是給整個局麵添亂子。戴增說的有一點是對的,他必須確保代縣萬無一失,不能給在石羊關激戰的邱明山造成後顧之憂,所以,任何的風險之舉他都不敢嚐試。


    沉默片刻後,宿維沉聲吩咐:“讓人封鎖城門,可在城牆上放箭支援,繼續觀察情勢,等我之後的決斷。”


    除了戴增,剩下的將領都露出失望神色,但不敢違抗,不情不願地領命離開。


    戴增的意見被采納,頗自得地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須,還想和宿維說什麽,抬頭對上宿維冷淡的眼,怔了瞬。


    宿維雖然按著戴增的想法做出了判斷,但打心底裏,對他已有了淡淡的厭惡和懷疑。


    “夜深了,軍師也累了,下去歇息吧。”


    宿維撂下這句話,去牆壁的懸鉤上取下自己的佩劍,隨後大步踏出房門,留下一臉呆滯的戴增愣再屋內,往城樓的方向走去。


    ……


    就像是裴原所預料的那樣,淳於欒留在代縣城下的兵力就是個誘餌,雖拚命反抗,仍脆弱得不堪一擊。


    隻用了不到兩個時辰,殘存的那些匈奴兵就已經死的死,逃的逃。


    隻是,代縣的城門從始至終都沒有打開,宿維一直站在城牆上,像是在看別人家出演的一場戲一樣。


    不知道他還在猶豫什麽,連底下人在清掃戰場,他看在眼裏,表情好像有所猶豫,但還是不動彈。


    裴原扯下一片衣擺,蹭掉刀鋒上的血跡,冷眼看著高聳城牆上石雕一樣的宿維,咬牙罵道:“沒腦子的老匹夫!”


    他能猜到宿維在想什麽,他完全地落入了淳於欒的圈套裏,對十三萬敵軍來襲的情報深信不疑。就算現在城下的敵人被清掃殆盡了,他心中還是猜忌的,怕淳於欒留有後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裴原千算萬算沒有算到這點,他實在沒想到,宿維竟然謹小慎微到如此地步。


    按他原本的設想,淳於欒虛張聲勢在代縣城下布兵,為的是引他率領大部隊前來,再趁機攻擊空虛的豐縣。他將計就計,讓淳於欒誤以為他已經上當,在淳於欒將全部兵力用以攻打豐縣之時,再聯合宿維在代縣的兵力從後方繞路過去,裏外夾擊,可以一擊製勝。


    沒想到宿維他不肯出來!


    雪越發大了,落在肩頭,不一會就厚厚一層。裴原的睫毛和唇周都結了層薄薄的冰碴,稍一動彈,冰碴哢哢作響。他抬手抹掉臉上的雪水,後方有傳令兵趕到,帶來淳於欒開始攻城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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