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啊,打架打不過男二的男主,也是沒誰了


    第94章


    第二天起身, 昝寧就覺得肩臂那一塊更酸痛了,好像想抬起手臂來都舉不動似的。


    勉強結束了早朝,“叫起兒”時就有些難受了。官員的綠頭牌一塊一塊擺在盤子裏, 昝寧左看右看,歎了口氣才說:“下一撥見刑部官員。”


    “今日還有引見。”李貴提醒他。


    當皇帝也累得慌, 想休息都覺得虧欠天下臣民似的。


    昝寧自失地一笑, 又歎了口氣說:“讓刑部司官在值廬等一歇吧, 朕得先喝點茶,不然頭疼得要炸了。”


    李貴覷覷他神色,還好隻是有些疲勞, 未覺得有病容, 才應了一聲,讓李夕月進來奉茶。


    西暖閣別無他人,簾子外伺候的太監也離得很遠。


    昝寧便要對李夕月撒嬌:“今天胳膊疼, 你端給我喝。”


    李夕月奇怪地看他一眼:“胳膊怎麽痛?”


    昝寧不好意思說他被摔得很慘,含混道:“大概昨天睡覺壓到了吧?”


    李夕月揭開蓋碗蓋子, 撇了撇茶水上的浮沫和碎葉子, 遞到他唇邊。


    他別開頭仰首道:“你高高地站著,我得伸著脖子喝, 好累。”


    李夕月早就了解他的司馬昭之心,於是作勢要跪, 果然被他一把一撈:“笨,你身子那麽低的話, 我喝起來還得彎腰俯身, 不是更累了?”


    李夕月被他一把攬在懷裏,重心不穩便坐在他腿上、懷抱裏了,她趕緊望向手裏的茶碗——得虧這幾個月嚴格的訓練, 居然茶水隻是晃蕩,一滴都沒潑,她撫胸道:“還好還好,不然潑萬歲爺一衣襟,奴才又罪該萬死了。”


    這個高度倒是正好,她把茶碗湊到他嘴邊,他就著她的手喝了,溫熱合宜,喝得很舒服。而纖腰在抱,更是舒服。


    喝完茶,嘴唇還亮晶晶的,他已經湊過來,笑道:“今日你的口脂是茉莉味兒的?給我塗一點?”


    當然不需要得到答應,自說自話就蹭上來了。


    李夕月嫻熟地一手把喝了大半的茶碗反手擱桌上,另一手攬著他的脖子,娛人兼娛己,嫻熟得好像都不用害羞了。


    一時,昝寧的嘴唇上也帶上了淡淡的茉莉香。


    他意欲把她抱得更近些,但右手一用勁,自己先疼得乏了力,微微一皺眉,輕輕抽了一口氣。


    李夕月說:“這麽疼啊?睡覺壓著胳膊,怎麽會這麽嚴重?”


    昝寧說:“沒事。”


    李夕月絮絮叨叨說:“得讓禦醫瞧瞧吧,莫名就疼得這麽厲害,別是別的問題?”


    “能有什麽別的問題?”他不耐煩地說,“再親親就好了。”


    李夕月被他換了隻手一攬,重心不穩,趕緊兩條胳膊抱牢了他的脖子,手攬著他的肩胛骨。


    但他沒有來親親,臉卻有點扭曲,下頜角因為咬牙忍痛頓時繃緊了。


    李夕月雙手滯住不敢再碰他的肩膀,好一會兒問:“萬歲爺是不是昨兒在布庫房受傷了?”


    昝寧特覺自尊心受損,尤其是他會頓時聯想到“亦武”這個名字和那張英俊的紫赯色臉,莫名地對李夕月憤怒起來。


    他沉下臉,突然說:“你出去!”


    李夕月愣了一愣,然後聽見第二句更高聲了:“出去!!”


    她本是一片好意,哪曉得好心做了驢肝肺,心裏一陣難過,然而在皇帝麵前絕對要了然自己的身份,見他色變,她立刻從他懷裏起身,下地給他蹲了個深安:“奴才告退。”


    退到門邊,臉色猶自能保持平靜,偷眼看他,他正氣呼呼斜眸瞥來,似乎要說什麽,終究沒說。


    李夕月強自保持著神情不變,然而揭開簾子出門,心裏陡然一陣酸,兩條腿幾乎都乏力了,靠在門邊好一會兒才平息了一些,那眼眶裏的淚花,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李貴並未發現她的異樣,遠遠地趨過來問:“萬歲爺叫起麽?刑部的司官在值廬候著呢。”


    等了好半天,才聽見皇帝沉沉的鼻音“嗯。”


    李貴覺得有些不對勁,扭頭看李夕月已經快步往茶房而去了。


    皇帝這撥叫起,十分重要。昝寧心裏卻有點亂。


    陳如惠的卷宗他已經看過很多遍了,然而刑部匯報的時候,他心不在焉的,聽了半天,抬頭第一句居然問:“陳李氏若無證據,斷不敢京控。你們怎麽不好好問問她?”


    刑部侍郎很難回話,又不能不回話,半晌道:“回稟皇上,陳李氏若有證據,卻不拿出來,亦不合道理。”


    “你們的意思,陳李氏隻是憑空捏造陳如惠死於他殺?!”


    這話負氣的感覺甚重,侍郎愈發不敢回話,俯身碰了碰頭:“案子如今就是僵持在這裏。陳李氏若是無據上告,確實可以問個誣陷。知府黃瀚便是無辜的。”


    “怎麽可能!”昝寧口不擇言,還一拍禦座的扶手。


    喜怒形於色,是在上位者最大的不密。


    他這句話、這個動作一出來,這幫做官的老油條就在心裏揣測上意:看皇帝這急吼吼的模樣,是要保陳李氏?是要為陳如惠自殺的案件翻供?


    若是昝寧自己掌權,這揣測上意的結果必然是刑部曲為代替陳李氏找證據翻案;但問題是六部多出於禮親王的保舉,裏頭關係千絲萬縷的,官員們縱使不敢刻意和皇帝作對,但話風很快會傳到禮親王的耳朵裏,而知道皇帝意思的禮親王就會格外注意,若使些手段讓陳如惠的妻子不敢說話,或閉塞皇帝的視聽,則這件事就被“淹”了。


    躁怒中的昝寧尚未意識到自己話縫裏的失誤。他隻是覺得這幫子官員顢頇。


    他揮揮手說:“馬上都要封印了,你們卻毫無進展。朕也要被你們氣死了。都跪安吧,想想怎麽辦差!”


    刑部的幾位不敢怠慢,叩首道了跪安,一個個魚貫退出。


    昝寧跟他們扯皮半晌,心裏又焦躁,在屋子裏喊:“茶!”


    李貴忙去茶房傳喚。


    李夕月剛緩下心神,實在不願意麵對今日莫名其妙、喜怒無常的昝寧。


    她推推白荼:“姑姑能不能幫個忙?”


    李貴道:“嗐,萬歲爺這會子心情不好,最宜夕月你去。”


    看她不情不願的模樣,他又勸道:“萬歲爺現在脾氣已經較過去好得多了,你一過去,他的別扭氣還能少一點。去吧,去吧,禦前的人受點委屈算啥?萬歲爺才最重要。”


    這就是“忠”,一切以皇帝為最重,以皇帝為最重就是以社稷江山為最重。


    大帽子扣下來,李夕月不去也不行。好在現在並非緊張害怕,確實隻是小小的別扭賭氣而已。李夕月隻能端著茶盤,擺著菊花枸杞茶和君山茶兩種能“降火”的茶水。


    到得屋外,見一群翎頂輝煌的大臣正在朝外走。


    李夕月按規製避在一邊——雖則這些人並沒有注意來往的人中有這樣一個貌不驚人的小宮女——而後聽見其中一個搖著頭低聲說:“皇上這意思,隻怕與禮邸違拗了。難辦!難辦!”


    另一個說:“如今隻得一個‘拖’字訣,哪方占上風,咱們隻管奉諭便是。反正這一場‘夾心餅’下來,估摸著沒有人能獨善其身,總要吃點掛落,哎,也算是宦海沉浮咯。”


    聲音都不高,不過,因為也沒有大不敬的話,所以也沒有刻意避著人說。


    李夕月步幅不由遲緩了些,心裏琢磨著,過了一會兒才到西暖閣門前報名奉茶。


    昝寧一臉不懌更甚於前。


    喝了一口茶,愈發惱火,吃了槍藥似的對李夕月罵:“你覺不覺得水已經涼了?這可是數九的大冬天欸!”


    李夕月傻愣愣看了他一眼。


    皇帝也皺著眉回看了她一眼。


    正沒好氣,突然聽她說:“萬歲爺,您覺不覺得刑部的人心知肚明,但是故意遷延?”


    昝寧怔了怔,然後問:“你剛才想到什麽了?”


    李夕月這才悄悄瞟了他一眼,小心說:“我聽見剛剛幾位大人說‘皇上這意思,隻怕與禮邸違拗了’,還說‘哪方占上風,隻管奉諭便是’。”


    昝寧怔怔地抬著頭,複盤一般回顧剛剛叫起的全過程,接著跌足懊悔:“我莽撞了!”


    李夕月說:“是不是這話會傳到禮親王耳朵裏去?”


    “自然的。六部裏頭,出於他提攜的人不少,縱然不敢枉法,偷偷透些消息給他,總是敢的。”


    “那就不莽撞,萬歲爺不是挺擅長將計就計嗎?”李夕月說,“就譬如鬥蛐蛐兒,本來各占一塊地方都挺安生的,撩撥撩撥,就要咬上去了。”


    昝寧看著她,眉頭蹙著,眼珠子好像一直在動,表情陰晴不定。


    李夕月有點灰心:先才挨了他莫名其妙的呲達,現在自己上趕著給他出主意,是不是賤啊?於是亮晶晶的眼睛被垂下來的眼皮遮住了,上翹的嘴角也掛了下來,低聲說:“奴才瞎說的,萬歲爺就當奴才什麽都沒講罷。”


    沒聽見他說話,她小心地又說:“奴才給萬歲爺換熱一點的茶來。”


    她出了門,回到茶房,沒聽見皇帝急催,加上心裏嘀咕,於是這一盞熱茶好久都沒能端出來。等終於深吸了好幾口氣,準備好重新麵對他了,到暖閣前一看,到處靜悄悄的,隻留著兩個抹地的小太監忙碌著——說是皇上已經去太後宮裏了。


    李夕月鬆了一口氣,但回到屋子裏卻覺得愈發失落。她看見白荼慢悠悠盤坐著刺繡,可拿起自己那塊繡了一半的手絹,總覺得繡不下去了,隻怔怔地盯著那一彎月發呆。


    白荼看她的樣子,停了手問:“夕月,你怎麽了?”


    李夕月掩飾地搖搖頭,拿著絲線假裝比劃顏色,半天也沒繡兩針。


    好容易繡了兩簇鬆葉,她聽見外頭的動靜是皇帝定省回來了,心裏一陣跳。看了看更漏,已經到了他日常入睡的時候,說不定會要盞茶喝。


    於是她放下手中的針線,打算隨時去伺候茶水。


    但沒聽到傳喚,再過了一會兒,燈燭漸漸熄滅,養心殿變得安靜下來。倒是她養的那隻蟈蟈,在夜晚的暖氣裏開始鳴叫,聲音在夜晚格外明顯。


    李夕月垂頭喪氣地做睡覺的準備。


    白荼放下手中的針線,在她鑽進被窩時又問:“你今天到底怎麽了?”


    李夕月嘟著嘴,好一會兒才說:“被主子說了,有些難過。”


    白荼凝視著她的神情。


    李夕月怕她誤解,分辯道:“真是被萬歲爺說了。沒事,明兒就好了。”


    “說你什麽了?”


    說她什麽了?


    開始凶巴巴突然叫她出去,後來挑剔茶水的溫度。


    其實後麵的挑剔她完全適應,有心理準備,反倒是他前麵的突然翻臉叫人奇怪。


    還有冷漠,她說話,他答都不答,隻定定地看著人,眼睛裏一點溫度都沒有,瞧著就心寒。


    李夕月想:宮中嬪妃的失寵,是不是就由此開始?等他沒興趣了,對她李夕月就會像對皇後一樣,不論什麽話跟他說,他都是冷冷地看著,眼睛裏一點熱度都沒有?


    那她留在宮裏有什麽意思?!


    還幸好沒答應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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