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不由軟了點,也肯好好說話了:“那麽,你為什麽踹我?”


    “奴才說了,疼呀。”


    “不能忍麽?”


    “撕開皮肉似的疼,怎麽忍?一點都不心疼人。”她帶著哭腔,控訴他,“不心疼奴才也就罷了。但是我說了‘我願意’,你就不信!我受這樣的罪,你還怪我,還冤枉我……”


    說到最後,一唱三歎似的,即便是越說越“你你我我”的不合規矩了,也讓昝寧的心頓時化作一灘泥了。


    他隻能虛心求教:“那怎麽辦呢?”


    伸手抹了抹她下頜上掛著的淚珠:“她們頭幾次侍寢,好像都是疼的。”這就是他的經驗了。


    隻是他從來沒在乎過,覺得疼也活該,誰讓她們上趕著求他“雨露恩澤”“龍馬精神”呢?


    李夕月沒經驗,她也不知道,抽抽噎噎地說:“奴才怎麽知道啊?書上又不會寫。”


    皇帝很喪氣,因為他也沒人正經教過,大婚之前,是由經事兒的嬤嬤來的,神秘兮兮地笑著,拿件歡喜佛讓他看,說了要領,知道怎麽能生得出皇嗣就算教完了,哪有告訴他怎麽取悅女方的!


    不過氣也漸漸平了,先時那種蓬蓬勃勃火一樣的熱烈感受慢慢也平息了。


    再想想,她都說“願意”了,也肯納“投名狀”了,自己的定心丸也吃上了,還有什麽不足意的呢?


    昝寧撿起地上的寢衣,自己披上,然後回身看著衣衫不整的李夕月,說:“你把衣裳穿上吧。”


    李夕月怯生生地看了看他。


    昝寧說:“我沒生氣。知道你不是故意戲弄我,我也沒什麽好生氣的。”


    “真的呀?”她低聲下氣地問。


    昝寧伸出一根小手指:“那拉個勾?”


    李夕月帶著兩頰淚露出一個笑容,也伸出小手指跟他勾了勾。


    然後又小心地問:“會不會……憋得很難過呀?”


    “哼。”他鼻子裏出聲兒,然後還是體諒地說,“你知道我難受就好。不過,也不是僅這一天,多少天都過來了。”


    “我知道……”她小心地端詳著他的表情,不見有異,漸漸放下心來,不過剛剛實在疼怕了,一時半會兒也不敢承諾什麽,也不想再試一次,就小心翼翼地穿上一件件衣裳,趿拉上鞋又小心翼翼說:“奴才還到牆角值夜去?”


    昝寧看她一眼,伸手把她一拽:“知道我難受,你就不想想其他法子伺候得我不難受?”


    李夕月想不出來,此刻正麵對著他,把他看個清清楚楚,臉紅得不行,低著頭搖搖:“奴才不知道有什麽法子。”


    昝寧把她的手引過來,教導了一會兒,勉強算是解決了燃眉之急。李夕月那表情,又羞澀,又好奇,低頭垂眼又在偷瞄。昝寧笑道:“偷看什麽?打熱水去。”


    清洗好,想讓她同床共枕,但又唯恐自己再度打熬不住。他隻能說:“外頭條炕歪著會舒服些,記得裹好被子,明兒別著涼。”


    第二天晨起,李夕月好像沒睡好似的,早早就過來伺候了。


    一會兒李貴帶著司寢的宮女進來,進來就盯著李夕月瞧了幾眼。李夕月低著頭,怕人覺出她眼皮子是腫的,在昝寧穿中衣的時候,她低聲說:“奴才先告退了。”


    昝寧“嗯”了一聲,李貴則又悄然瞥了李夕月兩眼。


    一會兒,司寢的宮女伺候完了,要換一撥人來伺候早點。這當兒,李貴低聲問:“萬歲爺,昨晚上記檔麽?”


    昝寧發了會兒呆,自失一笑,才說:“沒什麽要記的。”


    “啊?奴才以為……”李貴欲言又止似的,半日微微笑道,“不是夜裏要了熱水麽?再者,覺得李夕月走路的姿勢有點點不對勁。而且,眼兒又腫了,倒不知是為什麽?”


    嘴上說不知道為什麽,自然已經猜測了八百遍了,無非是這腫腫的眼泡,是被罵哭了呢,還是疼哭了呢?夜裏要了一盆熱水,是清洗呢,還是擦浴呢?走路姿勢別扭,是上手了呢,還是弄傷了呢?


    昝寧趁著沒其他人,搖搖頭不好意思地說:“太心疼她了,沒成事兒。”


    “啊?”


    “‘啊’什麽!”他責備道,“你一個老公兒懂這?”


    “奴才不懂。”李貴不由一笑,哈著腰說,“隻覺得萬歲爺以往招幸,除非不想,不然可沒不能成事兒的。這可怎麽辦呢?”


    跟一個去了勢的公公談這種事“怎麽辦”,簡直是對牛彈琴。


    昝寧倒是認真想了想,悄悄地說:“能不能到民間找點春.宮冊子或禁.毀.小說啥的,讓我看一看。”


    這可是開天辟地頭一遭奇特的吩咐,李貴弓著腰,抬頭斜瞥上來,嘴張得大大的,配著他年長而有點下垂的臉頰,樣子無比的猥瑣。


    昝寧不由有些慚愧,別過頭說:“不能辦就算了,真是,這什麽表情啊!”心裏簡直想把李貴踹出去。


    李貴收回那驚詫的神色,低頭說:“弄也弄得到,不過奴才進出宮門,檢查嚴格得很,萬一遇到個護軍不給情麵的,搜出這些東西——”他笑得有點難看:“說實話,事兒是沒什麽事兒,畢竟如今宮裏沒有年少的阿哥,不存在忌諱,隻是人家以後如何看待奴才這個老太監呢?”


    那時候這口鍋背的,真是無比的尷尬了。


    昝寧臉也是微紅,咳嗽一聲掩飾著難堪。


    但是過了片刻,他低聲說:“誒,有個榮貝勒呢,說找他內務府商量宮裏上燈的事宜。”


    眼風一使,李貴頓時就明白過來,立刻應了一聲“嗻”。


    不管怎麽樣,昝寧這日的心情是雀躍的。


    李夕月昨晚值夜,白天總得讓她補覺,他想著一個白天既然遇不上她,他總得找點事情讓自己充實起來。


    召了榮貝勒覲見,兩個人討論了一會兒元宵節上燈的事,昝寧興趣缺缺,道:“這是尋常差使,隨你辦去吧。太後這幾年喜歡熱鬧,你瞧著搞得喜慶熱鬧就行,能少花兩個更好——畢竟,就是個虛熱鬧的事兒,花得本錢大了,即便沒有清流的瑣碎言語,宮裏開銷得不像樣,也不好意思的。”


    榮貝勒點頭稱是。


    昝寧躊躇了一下又悄聲問:“聽說這次過年,你們一支裏團聚,鬧得很不愉快?”


    榮貝勒撫膝道:“嗐,奴才和其他哥哥弟弟們在府裏算個什麽東西?要說不愉快,還不是我哥他兩口子不愉快!我們做弟弟的,隻能做風箱裏的老鼠——被他們撒氣。”


    “怎麽的呢?”


    榮貝勒欲言又止,摸了好一會兒膝蓋才說:“起因是二哥家新納的小妾過來跪拜奉茶,穿了條朱紅裙子這樣屁大點事,奴才那大嫂陰陽怪氣,說什麽‘別弄得掃帚頂倒豎’這樣的怪話。吳氏呢感覺被指桑罵槐了,自然不服,愣說朱紅又不是正紅,亦沒人敢偏廢禮法,隻是眼睛裏揉了沙子,看啥都是眼中釘了,大家夥兒的日子就難過了。”


    妻妾爭風,對於男人家確實是屁大點事。禮親王皺眉開始不想理。


    但是那位納蘭正福晉積鬱已久,頓時冷笑道:“日子難過不難過,首先是自己正氣不正氣,若是一家子都被拖到邪路子裏去,好日子也會變得難過。”


    正在為吳唐保舉的知府黃瀚出了事而煩憂的禮親王,頓時拉下臉來問妻子:“我們家誰是邪路子?你倒指個實名出來?即便是禦史風聞彈劾,好歹也要有‘風’可聞,沒有可以指桑罵槐的道理。”


    納蘭福晉頓時接上話茬兒:“我都聽說已經招供了,而且收受賄賂屬實,昧著良心給人家分辯也屬實。王爺難道還不知道?拔出蘿卜帶起泥,隻怕這一波誰也逃不了吧?”


    “牝雞司晨!婦人之見,愚不可及!”禮親王拂袖而去,一場家宴頓時不歡而散。


    接著呢,就是遷怒了。


    禮親王一族由他承襲這個鐵帽子王爵分,他的弟弟們無論嫡庶,身上都是有職位的,一家子宛如樹幹上所生根與枝,遍布朝廷各處,密密地、不動聲色地把持著朝政。


    但是哥哥的脾氣性格實在是不好,弟弟們久已敢怒而不敢言,骨子裏是分崩離析的,全靠著“利益”支撐著。


    在宗人府的那位被禮親王指責隨意延遲皇帝晉封嬪妃的聖旨,耽誤了穎貴人入皇家的玉冊。


    在步軍統領衙門的那位被禮親王指責竟然看不住幾個“毛賊”,讓給兩名犯事長隨下藥的人直接被大理寺給帶走了。


    在內務府的榮聿更是給禮親王罵得狗血淋頭:“你是怎麽管你下頭這些人的?內務府的底檔,說流出去就流出去,你這個總管內務府大臣是吃幹飯的啊?!查!一過年就查!查出是誰吃裏扒外,我非得好好治一治不可!”


    榮聿在外頭好歹也是威風八麵的內務府總管、黃帶子貝勒,在家裏讓哥哥訓得跟條狗似的。自己被訓得像條狗也就罷了,連著他的生母也被嘲弄:“誰肚子裏鑽出來的就像誰!會吃不長腦子,都不知道誰給的恩典,果然不如養條狗!”


    榮聿是個孝子,心疼自己的母親做了一輩子側室翻不了身,這會兒還因為自己挨了頓臭罵,氣得肚子裏冒煙。


    偏生這會兒禮親王福晉跟丈夫“同仇敵愾”了,慢悠悠說:“可不是,正頭夫妻,和半路夫妻好比的?”


    吳側福晉頓時接口:“哦喲,這話說的!關鍵看的是誰誠心伺候,誰仗勢壓著男人。”


    禮親王確實在正福晉麵前不大有尊嚴,不匹配他一直以來跋扈的性子,被指出來感到丟人,立時臉成豬肝色,罵了側福晉一句:“混賬行子夾住你的臭嘴!”


    吳側福晉擔心父親吳唐,正一肚子沒好氣,被素來寵她的丈夫罵得這樣難聽,當天晚上就沒讓禮親王進她的房門。


    榮聿心裏的仇恨騰騰地漲,覺得所謂的哥哥,簡直是仇讎。冷眼看哥哥家的雞飛狗跳,竟然有幾分快慰。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呢刹了車,但是車又沒撞毀,對吧?


    第111章


    昝寧擔心的卻是另一條, 他踟躕地說:“這個……過年後你還真查誰泄露了內務府的底檔麽?”


    泄露的是李夕月的阿瑪,若真是追根究底查起來,勢必牽連到李得文, 他豈不是對不起李得文,更對不起李夕月?


    貝勒榮聿是個聰明人, 拍拍胸脯說:“奴才的人, 查出來讓他治?奴才以後還怎麽有臉見下頭人呢?再說了, 他一心以為給了奴才什麽‘恩典’,嗬嗬,恩自上出!奴才要知恩, 隻知道皇上的恩典, 不知道他輔政王的恩典!”


    這拍著胸脯的意思分明是站隊了。


    昝寧心想:以這件事試他榮聿一試也好,畢竟從外人那頭打擊禮親王,總不如從他自家人身上打開缺口來得快。


    當然, 賞格也得先開好,跟做生意似的, 明碼標價。


    他微微笑著, 撫慰榮聿道:“叔父啊,朕知道你一向的委屈。托生在誰肚子裏, 是自己能定的麽?要說起來,朕還托生在宮女的肚子裏, 隻是僥幸罷了。”


    榮聿慌忙叩頭:“奴才絕沒有暗嘲皇上的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昝寧微笑著說, “泥腳杆子都敢喊‘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我們都是天潢貴胄,太.祖爺的子孫,誰又真正尊貴得過誰?”


    他們倆都相同, 都不是正室所生,都不該被人掣肘。


    榮聿頓時生出“知己”之感,心裏感動,隻想著對麵這位已經是皇帝了,不敢僭越地說出來。


    昝寧說:“就那頂‘鐵帽子’,也不是非得是正室的長子才能戴得!自古有賢者居高位!”


    榮聿咀嚼了咀嚼,心裏震撼:這什麽意思?打算拿鐵帽子王來酬勞?


    再想一想,又有何不可?鐵帽子王不可以削爵,但是可以換人當。禮親王在位一天,他們這些兄弟們就勢必看他臉色受氣一天;但如果他不在位了,豈不是其他人都可以有機會了?之前的王爵承襲靠的是看從誰肚子裏爬出來的,什麽時候爬出來的,認個“嫡長”的名分;但若是改襲,就是皇帝自己可以做主的了。


    這不是天大的機會又是什麽?!


    “甭管怎的,奴才在內務府,替皇上當好這個家,皇上有吩咐,奴才一定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看著是馬屁話,實則是承諾的投名狀。


    皇帝沒有說破,榮聿也沒有說破,但兩個人的話裏話外的意思,彼此都是明白的。


    昝寧點一點頭:“好的,其他不論,誰在內務府查底檔的事,你給我挺著。”


    想了想又說:“他逼問得急了,你就來告訴我。”


    榮聿是個極其靈光的人,笑道:“奴才明白,挺得住,絕不讓皇上為難!還有太後那裏,平常召見奴才比較多,這樣的委屈也不能不和太後提一提。”


    榮聿離開後,昝寧有些興奮,繞室彷徨一會兒,強迫自己定下心來。然後手書幾道諭旨,一道要求刑部複審陳如惠自盡案,一道要求步軍統領衙門將下毒的人移交大理寺,還有兩道則給吏部、內務府徹查黃瀚和江寧織造。這是要把事情攪大,讓禮親王無法輕易地掩蓋。


    最後,他想了想,趁著還在年節裏,可以不動聲色召見他親近信賴的白其尉和徐鶴章。中樞和清流,也是掌控這件事的至高之地,要搶在禮親王前麵站穩地步,控製輿論。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侍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未晏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未晏齋並收藏侍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