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夕月怕癢, 除了投降求饒沒其他法子。笑得顫巍巍依偎在他懷裏,小鳥似的嘟囔:“真是……我還敢擠兌您哪?您這手段, 我可甘拜下風了!”


    昝寧今日很是得意, 一把把她打橫兒抱起來,隻覺得即便是她這樣肉肉的,自己也抱得毫不費力——那勃勃的力量感, 真是叫男人無比的自豪!


    自然是抱著她進齋室“值夜”。


    李夕月吃不消他,汗津津的好容易掙紮起來洗過,再沒有靠牆根坐更的力氣了,慣熟地就鑽他被窩裏,然後找著他溫暖的懷抱拱了拱,尋著最舒服的角度閉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中自然也沒力氣清醒著思考,感覺男人還在輕輕地拍她,嘴裏玩笑:“看看,值夜又睡著了……你也就是滿嘴的‘規矩’擠兌我,真要談‘規矩’——我給你記著,你又欠我一頓板子了,趕明兒不聽話了一道揍……”


    李夕月知道他就是嘴賤,犯不著跟他多廢話,隻在他胸口上咬上一小口。在他“啊呀”叫出聲之後,再輕輕舐一舐,男人頓時就老實了,抱著她哼哼唧唧,最後在她迷糊的時候在她耳邊輕語:“夕月,廢了皇後,我就拿六十四抬的金頂鳳轎,從午門正大門迎你進坤寧宮、交泰殿!……”


    李夕月困酣嬌眼,就說了句“胡鬧”,然後實在忍不住疲勞和睡意,安然地在他滾燙的懷抱裏睡著了。


    第二天她起來兩條腿還酸,昝寧已經上朝去了。


    養心殿後是皇帝的寢宮,他正兒八經睡嬪妃都應該在那裏,隻是不去已經久矣。


    李夕月聽見寢宮那裏傳來一陣陣的啼哭,忽高忽低的,忽而憤怒異常,忽而又自怨自艾。


    她心不在焉給東暖閣裏換了剛開的茉莉花——茉莉小巧色白,但不宜插瓶,所以用鏤空的銀鍍金累絲香囊掛在四壁,擱在案桌和書架上,使得進來的人就能嗅到滿屋子淡淡的清香。


    突然聽見後頭不僅是嚎哭,還有皇後的尖利喊叫:“讓我出去!怎麽不讓我出去!養心殿白天是皇上處政的地兒,我在這裏呆著算是什麽?!”


    李夕月不由停了手,側耳聽後麵的動靜。


    勸慰她的人聲音不高,篤穩得很,大概是皇帝早就教好了的:“主子娘娘,您擔待。萬歲爺說讓您留著,奴才長一百個腦袋也不敢隨意讓您離開啊。”


    皇後嚷嚷:“可是皇上昨兒個也說,讓我去伺候太後,做一個好媳婦。”


    那太監說:“慈寧宮裏,多少小主兒們都在呢。您放心!等皇上大朝回來了,您親自跟他說,好不好?想必您這一顆孝順心啊,萬歲爺也感佩著呢!”


    皇後有一會兒沒聲音,然後又叫罵起來:“你別當我不曉得你們一夥兒用的什麽心!把我看在這裏,再叫一群嬪妃把太後看在慈寧宮裏。你把我們當賊防啊!……”


    那太監依然聲音和順:“哎喲喂娘娘,您這話奴才可不敢領!咱們養心殿才都是賊呢。前頭搜了白荼,昨兒搜了夕月,反正都不能安生。您啊,別急,還要搜誰呢,也等萬歲爺回來再談,成不?”


    李夕月“噗嗤”一笑。這些個太監,嘴毒起來真毒!昝寧小時候身邊大概就圍繞著這麽一群毒舌太監,所以他也是學了一肚子氣死人不償命的話。


    想來皇後的地位也是堪憂,不然,這些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太監們,也不會敢說這樣落井下石的話。


    果然,還沒過幾秒,就聽見“啪”一聲響,然後那太監說:“哎喲喂娘娘,您手怎麽拍門上了?仔細手疼!”


    瞧瞧,連皇後的耳光他都敢躲了!


    皇後悲憤的哭聲再一次連綿不絕、悠悠長長地響起來,那種傷心,那種憤怒,真是叫聽的人都感同身受。


    李夕月到宜芳屋子裏,宜芳已經沒啥大礙了,趴床上翻花繩呢。見李夕月過來,嘟著嘴說:“她可真煩啊!我這挨了板子的都沒哭成這樣。”


    李夕月笑道:“你看看你,哪有點家生子奴才的模樣?”


    宜芳嘴一撇:“我額涅是她家的家生子奴才,我阿瑪可是禮親王旗下的。好的時候他們兩家子好,我阿瑪額涅做成了一家子;他們不好了,我們可怎麽辦?得嘞!我也顧不太多了,橫豎橫,大家夥兒都是皇上的奴才,還分啥二道主子呢?”


    李夕月翹翹大拇指:“這話說得好!”


    宜芳今日心情也放鬆,和李夕月撒嬌:“哎喲,疼是真疼,昨兒個我死了的心都有。幸好萬歲爺回來得早,不然,隻怕我要給她打廢了。”


    李夕月說:“看你肉那麽厚,估摸著打不廢。這樣吧,今日有什麽好吃的,我給你端過來,禦膳房還有點心,我悄悄再替你要一點喜歡吃的。”


    宜芳笑起來:“還是姑姑懂我、疼我!”


    李夕月剛搜羅了一堆點心,半道就被李貴截了胡。


    李貴:“欸,夕月,萬歲爺剛大朝回來,叫了白其尉和徐鶴章的起兒,說他們倆大早上入宮,到這會兒還沒用早飯,你這裏正好帶了點心,不拘什麽,送進去給他們墊墊饑。”


    “這是給宜芳拿的。”


    “嗐,怎麽分不清個緩急?”李貴埋怨道,“我另找個人給宜芳送點心去不就是了。”


    這當然是小事,李夕月聽說這兩位來養心殿,心情也是雀躍的,特別希望能夠聽到白荼的近況呢。


    三個人在東暖閣談話,見李夕月進來,便沒有絲毫的避諱,繼續說得歡暢:


    “皇上,禮王的遺折雖然沒有公示天下,不過亞賽公示天下了。如今是絕好的機會,利用清流的壓力,收回太後的‘禦賞’印的權柄。”


    “對,‘禦賞’是先帝所賜,東西可以繼續給她留著,但是國家大事必‘禦賞’鈐印,則不必了。皇上是天下主,乾綱獨斷即可。”


    昝寧躊躇滿誌的:“朕打算拿皇後的事先開刀。皇後德不配位,決不能再留她在後位上,但太後肯為她侄女發懿旨放‘禦賞’印的權柄,則朕還可以為納蘭氏留兩個妃位。”


    自然一個是麗妃,另一個是皇後廢黜給個“某妃”的位號,還不算太難堪痛苦。


    他同時熱情地招呼:“夕月,看看帶了哪些點心,給兩位大人送上。”


    李夕月趕緊打開食盒,把熱氣騰騰的點心移出來。


    白其尉和徐鶴章大概都知道這位是皇帝的至寵,將來少不得後宮的高位,現在讓她伺候,心裏都忐忑,於是都是拱手致謝:“不敢,不敢,李姑娘放著就是,我們自己來。”


    李夕月笑道:“兩位大人客氣了,能伺候兩位,是奴才的福分。”


    昝寧亦笑道:“這次江南治水的事,朕打算從內庫出資襄助,內務府的錢,反正是禮親王家的,朕也不心疼。押送修堤和賑災的款項,購買給修堤民工的糧米、布匹,想叫李夕月的父親李得文總領。這活兒就是瑣碎繁複點,沒有什麽風險,他又是個能幹的人,你們覺得呢?”


    白其尉是朝堂中打滾了二十幾載的,當然太清楚皇帝的意思:隻要李得文不貪,這些差使不難辦,風險小,辦成了是天大的好事,頓時就能收獲無數讚譽之聲,是件“兩麵光”的好事。給這樣的差使給李得文,自然是為他升官鋪路的;為他升官鋪路,想必也是為李夕月鋪路的。


    白其尉當即笑道:“可以,奴才同是包衣出身,什麽時候去叮囑他一下,這件差是皇上對他的信任,他務必謹慎勤奮,一定要辦好了;更需廉潔自守,決不能因小失大。”


    李夕月也有點明白,不好說什麽,隻是偷偷看了昝寧一眼。


    昝寧眼睛明亮,倒沒有去瞧站在他身側的李夕月,隻看著徐鶴章問:“鶴章,你覺得呢?”


    徐鶴章是皺著眉的,忖度了一會兒才說:“不是……不是不可以,但是臣以為其中有幾點似乎主次有誤。”


    “哦?”昝寧收斂了笑意,雙手撫膝,問,“願聞其詳?”


    徐鶴章在皇帝麵前是肯放膽直言的,說:“皇上,一來,李得文是內務府的人,兼戶部的差雖也有先例,但若人問一句:咦,內務府督辦太後的聖壽沒動靜,怎麽倒問起黃河的春汛事了?怎麽答?”


    昝寧想了想就說:“太後聖壽要下半年,又不準備修園子大辦,又有多少煩難的?沒事!”


    心底裏根本不想為這位關係甚差的嫡母高高興興做壽。


    徐鶴章仍是搖了搖頭:“不然,將欲取之,必故與之。皇上的心思太急了,譬如寫在臉上一樣。”


    昝寧愣了愣,李夕月也愣了愣。


    徐鶴章繼續直言:“其次,皇上的廢後之意,也是宛然寫在臉上,恨不得天下頓時就知道。皇後不是不可廢,但是禮王遺折裏的三大悔,僅僅拿出來攻訐皇後,是大材小用了。”


    “可是,通過皇後失德的事,打擊納蘭家,不是順水推舟?”


    徐鶴章搖頭道:“若是太後肯棄卒呢?”


    連李夕月也明白過來:現在的重點是趕緊把納蘭家為首的太後剝除權柄,收歸禁軍的權力,而不是急著廢後。這一步順序錯了,會給太後喘息之機。


    第159章


    這一撥叫起結束, 昝寧有些悶悶不樂。


    李夕月悄無聲息地收拾著吃剩的點心,回頭看昝寧皺眉發呆的樣子,不由勸道:“徐大人說得對, 擒賊先擒王,皇後已經這副到處栽刺的討嫌模樣, 什麽時候處置都不遲。”


    但昝寧像要吵架似的:“我這還不是為了你?”


    李夕月愣了一下:“我?……我可不需要啊。”


    這話讓昝寧誤解了, 他覺得自己是對李夕月一片赤誠的心, 心心念念想著為她封後鋪路。


    她卻說她“不需要”?他的好心是做了驢肝肺麽?


    他怒氣衝衝起身,拂袖要走。


    李夕月拉住他的袖子:“昝寧,怎麽了嘛?”


    他氣呼呼的, 看都不看李夕月——其實是氣餒, 隻是他習慣於遷怒於人。


    “太後是嫡母,我逼她交出印信在道理上並不占先;而那個可惡的人就在後頭叫囂,我卻不能處置她?”


    李夕月眨巴著眼睛看著他, 這會子柔才能克剛,她拉住他袖子的雙手順勢滑下去去拉他的手。


    他那雙手不做活計, 手背皮膚細膩, 手指修長,關節特有力量感, 隻有手心裏才有他練騎射磨出來的薄薄的繭子。


    李夕月握住他的手,柔聲說:“哎呀, 你為我好,我能不知道麽?可是若讓我拖了你的後腿, 讓你的‘大事’成不了事, 你想想,我心裏又會是什麽滋味兒?再說了,我得倚著你, 你成就了,我才有機會是不是?”


    她最後笑道:“所以嘍,兩位大人的話,你還是得好好想一想。”


    昝寧平下氣來,好半晌終於說:“我再想想吧。”


    他在養心殿幾乎沒法想事,因為隔一會兒就會聽見皇後的嚎哭從後頭體順堂傳來,邊哭邊訴,反正就是喊冤,聽得這本就心情煩躁的人愈發煩躁。


    他終於氣衝衝拎了一隻青花瓷膽瓶,撂腳就往外走。


    李夕月“哎哎哎”急忙拉住他:“你去哪兒啊?”


    “我把這隻瓶子丟她門上!讓她再給我嚎個沒完!”


    李夕月見他發這小孩子脾氣,幾乎都要氣笑了:“嗐!昨兒看你還挺有架勢的,笑眯眯對皇後說那兩句話嚇得人後背心裏發涼。今兒怎麽變得這麽衝動易怒?你拿這隻瓶去砸她的門,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打老婆去了呢。這是什麽名聲嘛?”


    昝寧那突發的一陣邪火熄了下來,強了一會兒才把膽瓶又放了回去。他欺負宮女太監可以砸東西嚇唬人,但對皇後用這招就太粗魯可笑了。


    “還是去看看太後吧,怎麽說她現在都是‘病’著呢,你做兒子的昏定晨省,順便看看動靜,說點話旁敲側擊才是正理。你想想,要是以後軍國大事不用太後鈐印確認了,調用禁軍不用看納蘭家的臉色了,到時候再找個由頭廢後,難道不是順水推舟的事?”


    李夕月勸了半天,最後自失地一笑:“看看,我倒像個進讒出壞主意的人了。其實,我也不願意擔那樣的名聲呢。”


    昝寧起伏的胸膛漸漸平緩下來,終於道:“好吧,我一會兒去太後那裏問安,聽聽她的口風。你不要跟過去,皇後搜了你一回,隻怕太後也落了眼了,生恐對你不利——若她當麵欺侮你,因為有上下尊卑的身份地步,我也很難處理,到時候隻能提前撕破臉了。”


    他撫了撫夕月柔嫩圓潤的小臉蛋,憐惜地說:“說得不錯,你還是多等一段日子吧,飯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步一步做,心急吃不到熱豆腐。隻是委屈你了,沒名沒分地跟著我。”


    李夕月笑道:“千金難買願意!為你,別說一時沒名沒分的,就是更多苦,我也願意為你吃。”


    她的嘴被昝寧一把捂住,然後他嗔怪道:“這種不吉利的話不許說!咱們倆小小心心的、平平安安的!”


    李夕月乖巧地點頭:“對,我們倆小小心心的、平平安安的!”


    他們相擁的時候又聽見皇後在後寢宮裏叫囂:“驪珠哪裏值得我妒忌了?她身份比我高?地位比我高?我是為了後宮的安寧,不能讓一個一個以為爬床是上進的捷徑!……看看,現在又來一個吧?又來一個吧?……唉,這宮裏頭人心不古嘍!知道爺們眼皮子淺,就愛張臉,饞個身子,個頂個的學著驪珠那種的不要臉!……”


    “聽聽!”昝寧氣得冷笑,“說這種話的,還像個皇後?!”


    李夕月怕他又生氣失了分寸,忙陪著玩笑道:“可不是,要是我當了皇後,要嚴防死守你,不讓‘不要臉的爬你的床’,就得天天看著,最好把你係褲腰帶上一步不能離。”


    果然逗得昝寧捏她鼻子笑:“你不係褲腰帶,嚴防死守的效果更好。”


    李夕月老臉一紅:“那怎麽行?哪有不係褲腰帶的皇後呀?”


    笑了兩聲,頓覺皇後那些無理的叫囂僅隻餘下可笑了。


    “先等一等去慈寧宮。”他說。


    李夕月見他還是拔腳往養心殿後院跑,心裏有點擔憂:“你還想要幹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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