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此章中地名皆為虛構。


    第21章 二十一槍


    灰色的墓碑上, 父親年輕時穿著警服的照片十分醒目,麵容清秀的男人爽朗地笑著,與他死時臉色青白的模樣截然不同。


    明明有許多話要說,可當林勝意看著那張黑白照片上正對她微笑著的人, 縱然心中有千言萬語, 卻不知從何說起。


    她歎息了一聲, 蹲在碑前,從剛才放下的煙盒裏抽了根煙出來, 然後掏出打火機,點上。


    她說:“爸, 我陪您抽根煙。”


    陸知許站在她身後, 安靜地替她擋著晚風。


    四周草木的清香盈盈纏繞,不知名的昆蟲奏著交響曲,煙圈沉默地飛入雲間。


    林勝意抽完了這根煙, 才終於有種好好過了個中秋的感覺。


    她起身跺了跺已經麻了的腳, 對著墓碑說:“爸, 我再去看看陳叔, 下次來再給您帶瓶酒。”


    她說完最後看了父親的墓碑一眼,然後往旁邊走去。


    這片墓地葬著的都是烈士,其中有幾個是父親生前的同事。


    陸知許一直跟在她身後, 看著她熟練地穿梭在這片陰冷的墓地中。


    等她都拜訪完後,兩人往墓園外走時,陸知許問她:“為什麽看這麽多‘人’?”


    林勝意看著已經漏出些許光亮的天幕, 聲音輕飄飄地:“因為啊,這裏葬著的大部分烈士已經被遺忘了。他們不得不停駐在這裏,而時代卻還在不斷往前,所以他們最終隻能被時間掩埋。”


    “但我不能忘。”


    父親便是一個明顯的例子, 前些年他剛走時,昔日的同事和親戚都紛紛來看望他,後幾年來給他掃墓的隻剩下家人,再後來,便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就連作為兒子的林勝景都隻來過這裏一兩次。


    父親的身邊隻剩下她了。


    所以她不能忘記。


    陸知許默了片刻,像往常一樣,輕輕地握了握她的手。


    林勝意的心情其實已經平複下來了。


    每次她來墓園,回去時內心總是一片平靜。


    因為在生死麵前,所有的一切都無足輕重。


    看著曾經朝夕相對的親人就這麽長眠在沒有溫度的盒子中,使活人更加能體會到人間的值得。


    最起碼她現在還能抽口煙,而父親,卻已經十幾年沒有抽過了。


    最後,墓園的灰色和中華煙的火紅色成了林勝意過的第二十五個中秋的最後的記憶。


    離開墓園時已經四點多了,天還沒有大亮,隻蒙蒙地滲著點微光。


    這裏算是西安郊區,路上很難打到車,還好有唯一的一輛走郊區的公交車通到這裏。


    林勝意以前一個人來這裏時,基本上都是早上趕公交車的第一班來,中午回去時剛好能路過之前生活的老居民樓樓下,吃一碗父親愛吃的羊肉泡饃。


    局裏忙,很多次在深夜覺剛睡了一半,一個電話打來,父親就得立刻爬起來穿衣服往局裏趕,所以能趕上這家店營業的時間去吃一碗泡饃,純屬是運氣好。


    林勝意拉著陸知許走著嶄新的柏油馬路,聞著清晨幹淨的空氣,突然想到了什麽,轉過身來,對他說:“那個……不好意思啊,讓你跑了一趟晚上也沒睡成覺。”


    陸知許伸出手來想刮一刮她的鼻尖,卻忍住了,說:“不用跟我這麽客氣。”


    林勝意回避了一下他的視線,想問咱倆現在這關係算是和好了嗎,但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畢竟當初是她甩的他。


    她怕她問了,他給她來一句:沒有,隻是單純的高中同學關係。


    那就太尷尬了。


    林勝意望著前方天邊最閃耀的一點,想著自己真是越活越不如從前了。


    如果是從前的她,二話不說就能扒著陸知許問:你到底跟不跟我複合,他媽的給我句準話!


    人變成了這樣,不知道是從前不管不顧太莽撞,還是現在畏手畏腳變慫了。


    林勝意繼續祭出自己的“隨緣法則”。


    這種事就放放吧,隨緣就完事了。


    兩人走到公交車站時,才發現各自的手機都已經沒電了,還好要等的公交車還是不能無人售票的老式車,要不然拿著張二十塊的紙幣往進投,想想還真是挺奢侈的。


    他們坐在站牌旁的木色涼椅上,耳旁是清脆的鳥鳴聲,往四周一望,視野的盡頭有一個小村莊,黃澄澄的土路兩旁都是莊稼,時間被拉得無限長,好像在這裏過上一輩子的時間都要比在城裏時長。


    在這無比安逸的氛圍中,思維似乎都停滯了,陸知許的呼吸聲也異常清晰。


    林勝意後知後覺地發現,兩人的手還交纏在一起。


    以十指交扣的方式。


    指尖仿佛被電了一下,緊接著便有暖流劃過心尖,林勝意覺得自己的手開始逐漸發熱、發脹。


    她稍微側了側臉,借著看前方那輛拖拉機的動作將陸知許裝進餘光。


    他正看著左邊已經荒廢了的窯洞,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他的手還握著她的。


    林勝意突如其來地有點緊張。


    她既貪戀這種感覺,又覺得這樣握著手很不自在。


    最終,她借著從包裏掏錢的動作,輕輕地將手鬆開了。


    幾乎是瞬間,陸知許的眉毛便皺了起來。


    他當然清楚林勝意掏錢的真正目的。


    陸知許臉上沒了表情,手保持著剛才的動作,心裏空落落的。


    林勝意也自然察覺到了兩人之間微妙的冷場,但她有些想不明白。


    她實在是摸不透陸知許的態度。


    林勝意在內心歎息了一聲,然後從包裏掏出煙盒,抽了根煙出來,叼在嘴裏,卻半天都找不著打火機。


    她這才想起來可能是剛才把打火機落在墓園那裏了。


    那就當是給父親了。


    他在底下光有煙沒打火機也不行。


    陸知許肯定沒打火機,林勝意隻好銜著煙過過幹癮。


    “什麽時候開始抽的煙?”陸知許突然問。


    他一直清楚她喜歡抽煙,但不知道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抽的。


    又或許……與他有關?


    “高三。”林勝意不假思索便脫口而出,想了想又畫蛇添足道,“高三升學壓力太大了……”


    陸知許沒說話,心中將她的話琢磨了片刻,便明白了。


    林勝意兩手撐著木椅,嘴裏叼著煙,目光慵懶地看向旁邊。


    她沾上煙,確實是因為陸知許。


    高三集訓的時候,有次上完表演課,林勝意忽然發覺自己快要忘了陸知許的模樣,這比分手更令她害怕。


    所以那晚,她在床上輾轉反側,最終決定翻牆出去上網放鬆一下。


    無巧不成書,她走到學校跟馬路相通的矮牆根處,剛好碰上另一個正翻牆翻了一半的男同學。


    他笑著跟她打了聲招呼:“喲,同學,這不巧了嗎。”


    然後林勝意就順帶跟著他去了同一家網吧。


    遊戲正加載的時候,男同學見她一臉的喪氣,開玩笑地對她說:“見你這麽個頹廢樣兒,不如來根煙?我敢跟你打保證,一根煙過後,神馬都是浮雲。”


    林勝意想起來父親每次抽完煙後神清氣爽的樣子,猶豫了片刻,最終接過了他遞來的廉價煙。


    這一沾上就停不下來了,一直抽到現在。


    公交車很快就來了,他們坐上車回到酒店取了行李,陸知許還有事,直接趕最早的一趟高鐵回了北京,而林勝意則準備等著方今一起回去。


    這次林勝意沒吃上羊肉泡饃。


    .


    陸知許回到北京後,忙著錄自己的新歌,每次結束後想給她發消息,腦中卻總想起來那天清晨她鬆開自己手時的畫麵,於是他便沒有勇氣給她發了。


    中秋過後的第五天,陸知許接到了經紀人的電話。


    她說她給他安排了個戀愛綜藝節目,問他能不能上。


    他想都沒想便直接回絕了。


    後來他又意外地接到了另一個電話。


    他清楚地記得那天是個難得的晴天,北京連續陰了一周後的首個出太陽的日子。


    他聽到林勝意的好友方今說:“我方今,我就是那個戀愛真人秀的導演,林勝意前兩天給我確定了說接了,我看在她的麵子上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到底接不接?不接她就得跟別的男藝人搭檔了……”


    陸知許背靠著牆,腦子有片刻的混沌,過了許久,他才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接。”


    窗外陽光穿破陰霾,懶洋洋地普照著萬物。


    作者有話要說:  神馬都是浮雲——一句非常有年代感的流行語。


    第22章 二十二槍


    林勝意自從回了北京後, 就再也沒收到過他的消息了,他甚至連遊戲都沒有上過線。


    她甚至以為陸知許這是故意在晾著她。


    這要是放在之前,林勝意一個電話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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