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姝笑著給小白打了個白色的領結:“小白今年有什麽願望?”


    “今年……”小白仔細想了片刻,回道:“想要找到小花,告訴她,我比她好看一百倍!”


    “好。”寧姝拍了拍他的頭:“我會努力幫你找的。”


    “不不不,也不必特地去找。”小白連忙說道:“天下這麽大,也不知道她究竟去哪兒了,大海裏撈針似的,興許就找不到了呢,全看緣分。”


    秘葵在旁笑道:“你們兩個這些年的冤家了,分開竟不適應了?”


    小白歎了口氣,難得深沉:“咱們瓷器從出生開始就要不停的經曆分離,和兄弟姐妹分離,和主人分離,再被別人帶去,好不容易熟悉了就又要再分開。


    人有一句話,叫分分合合。可咱們呢?向來隻有分,沒有合。


    能和你們在一起待在博物館,到了這個地方之後又重新聚在一處,能和姝姝說話,難道不是天大的緣分?


    我和小花是一個時候的,南青北白被人說了多年,我們也在一起這些年,乍得少了她確實有些不習慣。”


    “小白好似突然長大了。”青叔感歎道。


    “啊,沒有沒有,我隻是沾染了元稹的一些思緒。”小白用那把好聽的少年音輕快說道:“我才不要長大呢。老頭子多無趣。”


    秘葵是個淺口碗,並不能像青叔和小白那樣打領結,寧姝端著酒壺給她倒了杯酒,問道:“秘葵新的一年呢?”


    “我說了?”秘葵說道。


    “嗯,說唄。”


    “我想看姝姝嫁人。”秘葵說道:“旁的也不多要求了,隻要他能心疼姝姝就行。”


    秘葵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平日插科打諢開玩笑無一不通,但到了關鍵時刻還是十分拎得清的。


    “汝奉也是。”汝奉嬌滴滴的,說起話來頗為婉轉動聽:“姝姝一個人,又要照顧我們真的好辛苦,汝奉想要有個男人能照顧姝姝。最好是那種寫字特別好看的,還有審美品位的,不會隨便往別人身上亂寫字兒的!”


    “噗哈哈哈”,秘葵忍不住笑了出來,“汝奉的新年願望應該是讓姝姝找到個乾隆身旁的瓷,然後狠狠的罵他一頓。”


    汝奉是個汝窯青釉紙槌瓶,她的主人是宋高宗的寵妃劉貴妃,住處是奉華堂,所以汝奉的瓶底寫有“奉華”二字。


    劉貴妃貌美,金國皇帝完顏亮曾在南侵前誇下海口要將她掠了去。


    而汝奉沾染的,正是貴妃的嬌嗔和那一派天真之態。


    汝窯瓷是宋代五大名窯之首,數量極少,能用寥若晨星珍如拱璧來形容。


    可就是這麽珍惜的東西不巧落到了乾隆皇帝手裏。作為一位特別喜歡在文物上寫字蓋章的皇帝,汝奉自然也難逃厄運。瓶子底便被他刻了一首打油詩,意思也很離譜,是:這個瓶子上麵豁了個小口,給它包了點銅。


    此事一直被汝奉認為是奇恥大辱。


    “小孔雀呢?”小白問道:“過大年了,小孔雀開嗓給我們來一曲兒唄。那日聽你說了句話,好像嗓子還不錯。”


    過年的時候帝王最忙,各種事宜煩不勝煩,荀翊今日陪太後用完膳之後便早早歇下了,也有一部分是想來寧姝這兒看看,不知今年的除夕她又是怎麽過。


    雖然他已在了好幾年,但仍是期盼著這一日。宮裏沒有生氣,到了夜裏沉寂的像一個巨大的墳墓,不知埋葬了多少性命。


    而寧姝哪裏,瓷器們說說笑笑,才是一家人的模樣。


    每一年,他在變,她也在變。


    他曾自顧不暇,她也曾不知所措;他曾隱忍痛苦,她也曾偷偷抹眼淚;她好像陪著他他把所有的情緒都消化了一遍,走了一遍。


    有人共度的苦痛便不覺得那般難熬。


    一朵零散的小雪花旋轉著由天上落下,恰好掉落在秘葵身上,又很快的消融在酒中。


    寧姝抬頭看天。


    “下雪了!”瓷器們說道:“好久未看到雪了。”


    年紀小些的瓷們驚歎不已:“這就是雪啊。”


    寧姝抱著孔雀藍釉罐走到院子裏,抬頭看天:“瑞雪兆豐年,來年一定會是個好年。”


    荀翊心裏默默附和:是,來年一定是個好年。


    寧姝由罐內取出一顆糖,放進嘴裏抿了抿,輕笑著說道:“新的一年要甜甜蜜蜜的開始。”


    她做了個深呼吸,仰起頭,微微的眯起雙眼:“下雪了。”


    ——


    荀翊睜開眼睛,由床榻上坐起,稍稍穩了下心神,向外走去,戴庸連忙為他披上大氅。


    殿門推開,一簷簷的朱牆碧瓦上,朱紅的燈籠一個接一個連綿而去,雪已比方才深了許多,像細碎綿密的沙粒傾瀉而下。


    荀翊伸出手,幾片雪飄飄灑灑,落在了他的手上。


    “下雪了”。他輕聲說道。


    “皇上,外麵天寒,小心著涼。”戴庸在旁提醒道。


    荀翊突然轉身,說道:“朕要出宮,你去準備一下。”


    第30章


    京城當中家家戶戶熱鬧喧囂,但也總有那麽幾處例外,鎮遠大將軍府便是其中之一。


    偌大的府邸沉寂安靜,隻有門匾下懸著一盞單薄紙燈,天寒地凍,連隻願意撲身而上的飛蛾都無,愈發顯得冷清。


    青磚石板路上走來兩個人,這一絲微弱的燈火便灑了過去,將他們的身沿緩緩照亮。


    走在略前的相貌雋逸英俊,眼中無波,平直的嘴角沒有半分弧度,和這冷清孤寂的氛圍恰是相容,好像他便應當是在這裏的。從許久之前,再到許久之後,踽踽獨行。


    到了門口,荀翊停下腳步,看著那盞紙燈上墨黑的“魏”字。


    良久,他微微呼了一口氣“叫門吧。”


    “是。”戴庸走上前去,輕輕叩響門環。銅質的門壁發出嗡嗡的回響,盤兀不定。


    鎮遠大將軍府內的時光像是停滯了,亭台樓閣院景連廊俱都打理的整潔幹淨,梅花修枝山茶冷綻,雪片落在上麵,倒有番香自苦寒來的味道。


    隻是,沒有什麽人氣。


    所有的房屋都安安靜靜,像麓戰方休的戰場。


    荀歧州坐在府內祖祠裏,麵前是一排排陰刻的牌位,香火氤氳,沉著遲緩的向上浮去,將時間都拉的慢了。


    “殿下。”老管事在門外低喚了一聲,他年紀也大了,臉上有兩塊褐斑,皮膚鬆弛,但腰杆是挺的,眼睛是亮的。“有貴客。”


    “貴客?”荀歧州微微愣了一下“哪兒來的貴客?”


    老管事回道“是宮裏來的。”


    荀歧州臉色微緩,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他站起身,拍了拍袍上的灰塵,又整了衣襟,說道“走吧。”


    老管事跟了上去,他的一條腿顯然有些不便,走起來高低不平,但速度卻快,趕得上荀歧州。


    荀歧州推開門,眼前人並不出乎他的意料,他方要跪下行禮,荀翊便開口道“今日算了。”


    荀歧州笑了下,往一側讓了身子“陛下請。”


    兩人沿著連廊前行,橋下已無潺潺之鳴,水麵結起了細碎的冰痕,雪花一層一層的鋪疊下去,扶欄上已積了薄薄的雪。


    “皇上怎麽知道我在這兒?”荀歧州開口問道。


    “你向來最不耐煩回秦王府,今日又是除夕。”荀翊言簡意賅的回道。


    “什麽都瞞不過陛下。”荀歧州習慣性的伸手刮了下鼻子,輕歎一聲“是啊,除夕守歲,總是想著要和家人在一起。”


    “朕也去給將軍上一柱香。”


    他言中的將軍不止一個,而是很多。


    荀歧州的母親姓魏,乃是鎮遠大將軍的嫡女。魏氏一門精忠義烈,由老至幼自小習武戍衛漠北。年紀大的沒了,鎮遠大將軍的名號便由兒子來繼承,兒子沒了,還有女兒,女兒沒了,還有孫兒。


    到了今時今日,竟隻剩荀歧州這一個外孫來祠堂祭拜。


    但隻要仍有一個人在,魏府便在,鎮遠大將軍的旗便也在。


    到祖祠前的時候,荀翊肩上已沉了雪,他輕拂大氅上的毛鋒,將它們盡數抖落。荀歧州遞香給他,他恭敬的對著牌位鞠了三躬。


    “皇上急著回去?”荀歧州開口問道,“不急就坐一會兒吧。”


    說完這話,他似是發覺自己有些越矩,連忙正色“微臣的意思是……”


    “不急。”荀翊似是並不將這當回事兒,隻說道“再坐一坐。兄長也不要這般多禮,像之前一般便是。”


    “那……”荀歧州眼睛一亮“喝酒?”


    荀翊不近酒,但見到荀歧州這般,也隻好隨他“稍喝些。”


    老管事送了酒上來,一掀壇印子便是股濃濃酒香。


    “是之前我娘釀的,她喜歡喝酒,也喜歡自己釀酒,說外麵的酒不夠勁兒。平日我都不舍得喝,今天是皇上來了,才開一壇。這些年多謝你。”荀歧州將酒倒滿,端起說道“我數年未歸,魏府無人,多虧皇上念著。”


    “並非為你,鎮遠大將軍府忠君為國,朕理應如此。”荀翊也端起酒盞。因這酒是荀歧州母親親釀,他一飲而盡。


    冷酒入腹,卻帶出一股熱氣。


    酒是極烈,但荀翊眉頭也未皺一下,隻是說道“兄長還記得小時候,有次春獵,兄長便帶著朕去喝酒?”


    “記得!”荀歧州一拍大腿,“還害你回去受了罰,甄妃當時……”


    荀歧州猛然停住話頭,偷看了荀翊一眼,卻見他麵色仍是那般淡淡的,似是早已將那些過往遺忘的幹淨了。


    可荀歧州知道,哪兒有這般容易?


    倘若是自己,怕是都活不到如今。


    當今太後是魏氏旁支裏出來的,正因為這個身份,加上她無爭的性子,這才在先皇紛亂的後宮裏活了下來。


    而荀翊卻沒有那般好運了。


    荀歧州隻記得荀翊打小便身子不好,總是有些病懨懨的,初次見的時候荀歧州還被嚇了一跳,以為這孩子快死了,眼珠子那麽黑,但臉卻白的一絲血色都無。


    荀歧州那時候就已經跟著母親在魏家了。魏家孩子也不多,但個個都好似有消耗不完的精力,長輩稍一不管就能上房揭瓦,挨長輩訓時還能低著頭比誰做的鬼臉更醜。


    而相較之下,荀翊則是安安靜靜的,恨不得將自己藏在人群中間,把自己縮的小些再小些,好似隻有這般,他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寧。


    荀歧州當時還有些瞧不上他,總覺得他和自己心裏皇子的模樣相差太大了,甚至還親自上手捉弄了荀翊一番。


    被母親知道的荀歧州自然挨了頓揍,他那時才知道,荀翊五歲那年就由皇後做主,抱給甄妃養育了。說來好笑,甄妃自己的兒子一年前無故跌死了,而當時在場的人就隻有現今的太後。


    甄妃將太後當做殺害自己兒子的仇人,自然不會對荀翊好。她的精神也在兒子死了之後崩潰恍惚,時好時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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