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翊停下腳步,回頭看她:“朕何時說要走了?你不是向來習慣飯後散散步嗎?雲舟宮假山嶙峋最是好看,朕也一同走走。”


    寧姝“哦”了一聲,原來是要和自己散步。她硬著頭皮跟荀翊出去,方才走到門口,桐枝便遞了披風和手爐來,仔細係起這才出門。


    兩人身後,多寶閣上的瓷器們開始討論。


    汝奉:“想來皇上還是十分關心我們姝姝的,連姝姝的習慣都知道,這樣我就放心啦。宮裏麵不在乎什麽人得了什麽,皇上寵你才是最重要的。”


    “那倒未必。”經曆過風風雨雨的秘葵深沉說道:“有時寵愛反而會帶來厄運。”


    汝奉:“那是旁人,可姝姝有我們呀。”


    荀翊與寧姝在雲舟宮內慢悠悠的走了半圈,寧姝有點緊張,腦袋裏隻好想些別的緩解情緒,比如:今天是顏狗開心的一天,但晚上顏狗就要……擺脫了寧府好開心,但晚上就要……本來已經做好了可能會先婚後愛的準備,沒想到晚上就要……


    胡亂想了一通,非但沒有緩解,反而更緊張了。


    戴庸遠遠跟在後麵,見兩人都不說話,心裏著急,皇上快說話啊!


    “什麽時辰了?”皇上說話了,但問的是戴庸。


    “快酉時了。”戴庸回道。


    以往皇上都是戌時便要準備安寢的,就是不知道今日如何。若是真要留在寧選侍這兒,也好歹讓內務府趕快收拾收拾。


    荀翊“嗯”了一聲,轉頭對寧姝說:“回去吧。”


    回到側殿內,宮人早已經將東西撤下,屋子裏點了些香,是寧姝與汝奉前不久一同做的梅花冷香。


    荀翊像來喜歡這種味道,隻覺得心境舒暢,便讓戴庸取了年注過來看。


    “上啊姝姝!”秘葵說道:“聖寵向來保不了多長時日,日後來個新人,皇上便要將你忘了。先在他這兒撈點好處!”


    “是噠是噠。”汝奉在旁幫腔:“男人在這時候最容易被忽悠,你到時候就能求出宮玩兒了,就能繼續出去找瓷器啦。日後要是哪兒不順,咱們就一走了之再也不回來了,就像秘葵說的,反正好處先撈一撈,攢點家底兒。”


    寧姝聽到這個也覺得有些道理,便乖巧站在一旁給荀翊添茶。


    “不行不行!姝姝不能添茶,喝茶喝多了夜裏精神起來怎麽辦!還不是折騰你?”秘葵說道。


    寧姝聞言立刻轉頭對宮人說道:“尋些溫水來吧,喝多了茶夜裏總是睡不好,皇上身子要緊。”


    荀翊抬眸看了她一眼,“嗯”了一聲。


    他突然心裏有點別扭,如今自己毫無提前招呼便將寧姝接進宮裏當了選侍,那若是旁人將她娶了,她是否也會這般對別人關心?


    第46章 (一更)


    宮人燒了一壺熱水放著,隻待它涼,熱氣輕輕上湧,飄散在空中。


    荀翊又低下頭去讀年注,燈火之下他的眉目更清晰了,不再是之前隔得很遠,每次未仔細看便連忙低下頭去那般。


    寧姝麵前也擱著冊話本,小八擺在一旁,她有意無意的幫小八翻一下便是。


    她托著腮,慢悠悠的看荀翊的臉,反正他現在在認真看書,學霸看書的時候向來是雷打不動的。


    他的睫毛很長,偶爾眨一下,便在臉上帶出一道晨昏不定的光影;鼻梁高挺,同流暢的下頜線一般,是男人硬朗的骨骼線條;隻是嘴角有些淡漠,興許也是因為他在看什麽不悅的內容,眉頭也跟著微微蹙了起來,在眉間淡淡的畫了個川字。


    寧姝的目光順著往下,看到了荀翊的脖頸,白色領襟嚴實規矩,可卻因坐姿稍稍偏了一些,露出裏麵的——疤?


    寧姝愣了一下,想仔細看過去,卻恰好對上荀翊微抬的目光。長睫遮掩之下,他的眼睛愈顯幽深,表麵卻無甚波瀾似的。


    寧姝這時才發現,原來皇上的眼尾有道淡紅色的疤痕,隻輕輕揚了那麽一絲,竟為這張極淡泊的麵龐添了一絲美態。


    “嗯?”


    這聲音有些低沉,輕輕掃過。


    “皇上渴了?”寧姝騰地站了起來,拎著那壺熱水倒滿瓷杯,“先這般晾一晾,皇上稍等會兒再喝,夜裏便不要再喝茶了。”


    她有些手足無措,手上拿著瓷杯還有些抖,也忘記還能先將瓷杯擱到桌子上。


    荀翊見她這樣覺得有些好笑,伸手接了過來,自然而然地說道“燙,小心些。”


    顏狗遭到致命打擊,寧姝提著半口氣無處安放,這和她設想的後宮設想的皇上不一樣!


    荀翊掃了一眼她麵前的瓷盞,裏麵飄了兩片接近透明的纖白花瓣,說道“你夜裏也少喝些茶,雖是花茶,但你往往喝了花茶最容易睡不著。”


    說罷,他猛然停住了,抬眸去看寧姝。


    寧姝也是一臉困惑,皇上怎麽知道自己喜歡喝花茶?自己的體質是有點奇怪,喝普通的茶沒甚關係不影響睡眠,但一喝花茶便會睡不著。可這些皇上又是怎麽知道的?


    兩人靜止了一瞬,荀翊猛然開口道“戴庸,回去了。”


    戴庸“哎”了一聲,難免有些失望,他原本還想著今晚指不準皇上要留寢呢,也不知道皇上這是突然怎麽了。


    荀翊走到側殿門口,又止住腳步,回頭衝寧姝招了招手。


    寧姝連忙走過來,“皇上。”


    荀翊問道“你可知道秦王名諱?”


    寧姝點頭,“秦王姓乃國姓荀,名歧州。”


    廢話,她當然知道,結拜的時候秦王在邊上說的中氣十足,誰記不住?


    “那你可知道朕的?”荀翊又問。


    這倒是問倒寧姝了,皇上的名姓向來都是忌諱,尊稱又多,旁人說起來的時候“皇上、聖人、天家、陛下”一大堆,她上哪裏知道皇上的名姓?


    她搖了搖頭,也不明白為什麽皇上會突然問這個,隻得老實回道“臣妾不知。”


    荀翊一字一字說的清楚,“朕是荀姓,單名一個翊字。立,羽。記住了?”


    寧姝笑笑“臣妾記住了。”


    記住又怎麽樣,總不能見了皇上荀翊荀翊的叫吧。


    荀翊得了這一句,這才轉身離去。


    寧姝鬆了口氣,目睹了方才一切的瓷器們已經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了起來。


    小兔“皇上為什麽要讓姝姝記住他的名字啊?”


    小白“小兔你涉世未深不懂得,這其實是男人的一種招數。旁人說起名字簡單利落,情聖卻能用姓名大做文章,讓你以為自己於他是獨一無二的。”


    小兔“嗯”了長長的一聲,“那小白哥哥剛才不是也這樣對小兔了嗎?”


    “啊?”小白語塞,“那不一樣,那不是因為你本身沒名字嗎?”


    “對哦。果然還是小白哥哥最好啦。”小兔笑道。


    寧姝木訥的站在殿門前,看著荀翊的背影沒入了夜色之中。她想不明白皇上為何要這麽在意一個名字,最後隻得無奈的笑一聲作罷,回到殿內去。


    “狗男人!”秘葵見寧姝回來了,大喊一聲,“他剛才肯定是想到別的女人了,說什麽花茶睡不著的事兒,這宮裏肯定還有另一個這樣的女人。在我們姝姝這裏竟然還想著別的女人!”


    汝奉有些不悅地說道“皇上功力還不夠呀,興許是後宮嬪妃還太少,他年紀也還輕,待到人多了些,他就能麵不改色心不跳的扯謊了。姝姝你別難過,來日方長呢。”


    秘葵附和“對!就算為了咱們能出宮找瓷器,為了能攢一點本錢,就先讓這個狗男人樂嗬兩天。”


    寧姝沒說話,而是將多寶閣上的孔雀藍釉罐抱了下來,她靠在暖榻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摸著藍釉罐——宮裏進的太突然,她似乎又進入了另一個不可捉摸的世界,就像最開始穿越來一樣,腳總是踩不到實處。


    隻是這次,你還會拉我一把嗎?


    ——


    寧姝有件事情說錯了,對於荀翊,就算是喝了再多的茶也不會有影響。


    戌時半的睡意總是來的倉促,就像渾身突然脫力一般,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已經到了孔雀藍釉罐裏。


    寧姝正抱著孔雀藍釉罐,不知道在想什麽,有些出神。


    寧姝。


    荀翊在心裏想著。


    他原本是想同她說的,日後我們便是夫妻了,不用拘束。


    雖然有些突然,但如果能舉案齊眉也是好的。


    朕會好好待你,但朕不想要欺騙。


    可他突然覺得,就算這樣看著她也挺好的,或許她若是嫁給別人便會對別人好,可如今她是在自己身旁。


    他自小看到的後宮是你爭我奪的,不是戰場,卻比戰場還要血腥。


    帝寵是手腕,是刀是劍。


    他是身處其中的受害者,也是幸存者。明明是罪魁禍首的皇後,卻也有讓他動容的一刻。


    在先皇病的奄奄一息的時候,先皇對皇後說,“你還記得朕叫什麽名字嗎?不要隻叫皇上,不要隻叫陛下,叫朕的名字,朕才能找得到你,再護著你。”


    明明已經是那麽虛弱的人了,撐著說完這段話便連氣兒都要喘不勻,可他還是想要讓自己寵了一輩子的女人記住自己的姓名。


    是一個帝王,最後卑微的請求。


    “荀翊。”寧姝突然緩緩開口,“澄然太空,秉心惟一。明哲保身,神所輔翊。”


    第47章 (二更)


    宮內的軟榻做的規格大些,坐在上麵又有地龍烘著,渾身暖洋洋的,沒過一會兒寧姝就打起盹來。


    她頭猛地一頓,嘴唇蹭到了懷裏的孔雀藍釉罐上。


    寧姝睜開眼睛,緩慢地眨了眨,囈語似的“小孔雀聞起來好甜。”


    她聲音像極了撒嬌,秘葵在多寶閣上歎了口氣“若是姝姝對皇上能有對小孔雀的十分之一就不愁了。”


    小白跟腔道“我要是皇上,遇到這麽可愛的姝姝,我就現場表演一個把持不住。隻可惜啊,小孔雀是個悶葫蘆不說話。哎,你們說我之前的懷疑有沒有道理?小孔雀會不會是個變態大叔啊?”


    “那倒不會。”秘葵回道“姝姝說了,小孔雀是個少年聲音。”


    小白“那也可能是天山童姥爺啊。”


    寧姝聽到這些話時瞌睡已經半醒了,此刻隻想問,究竟是誰?在博物館裏不僅放美少女戰士,還放天龍八部?!把瓷器都帶壞了!


    “唉——”多寶閣上突然傳來了一聲悠長的歎息。聽著和青叔一般,是個中年男子,隻不過嗓音更為低悶。


    “這誰?!”小白有些緊張,“宮裏的多寶閣還鬧鬼的嗎?”


    寧姝由軟榻上下來,將孔雀藍釉罐放在桌上,在一處隔間前站定,微微蹲著,問道“大黑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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