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姝又微側著頭仔細觀察荀翊的下頜,這下巴的線條……她伸手輕輕遮住荀翊的麵龐,再看他的眼睛。


    深的像海一般的眼睛,沉靜的似是能把人溺死在其中。但此刻,這眼眸中沾染了綢緞的殷紅,像是在深處縱了一把濃烈的火。


    “麵具……是你?”寧姝極小聲的問道。


    荀翊看她,微微點了下頭。


    寧姝:原來戴著木紋麵具的人是你……原來是皇上……我究竟是個弱智還是個眼瞎?


    也不怪她沒想到,而是荀翊給人的感覺實在太高高在上,不像半夜和秦王跑出來放煙花的人,她也實在想不到救下自己的人會是皇上。


    她甚至都能腦補一出“一個長得和皇上有些像的暗衛,平日裏保護皇上還會替他出席危險場合,為了不讓旁人發現所以他經常戴著麵具”的陰謀大戲,但卻怎麽都想不到,也不敢想那人就是皇上。


    而這樣的發現,卻為眼前不食人間煙火似的男子添加了一絲人氣。


    他原來也是喜歡玩煙花的?原來將自己瓷器規整放到多寶閣上的人是他?原來救了自己的人也是他?


    不知是不是兩人離得太近,寧姝的臉微微紅了起來。


    荀翊倒沒想到她會在這時認出自己,原本他帶那麵具也不是為了瞞著寧姝,而是為了不讓外人看去。她竟然也是現在才知道?


    而且……荀翊心裏有些別扭,為什麽想起了那戴麵具的身份後,她反而臉紅了?難道她之前對那戴麵具的身份有意?


    “人呢?!”周仰的聲音再次傳來,有些著急似的,兩步邁到了這側小間前,一把推開門。


    在寧姝這間前的粗糲男聲回道:“我一直在這屋前,未看見有人出來。”


    “那他們還能插了翅膀飛出來不成?!”周仰氣急敗壞,“給我找!他們一定就還在這布莊裏!是不是你們方才說什麽說漏了嘴,讓他們生疑了?!”


    他的腳步急匆匆的向外走去:“關門關門!別讓他們趁機跑了!”


    因發現了荀翊的另一重身份,此刻的寧姝反倒覺得安全極了,待外麵人離去了,她小聲問道:“你是怎麽進來的?”


    荀翊輕叩後麵的牆麵,竟發出“空空”的聲響。


    這些房間都是一樣的布局,不是真正的泥磚牆體,自然能想辦法進出。


    小花的聲音在外麵響起:“進來人了,他們在挨間挨間的檢查,這時候要是有個紅外線掃描,嗖的一下,就能知道裏麵有沒有生命體了。”


    待會兒會如何寧姝不知道,但至少會有短暫的衝突,寧姝擔心外麵的小花不小心磕了碰了。小花若是沒了,塞拉同便也要難找。


    她這麽想著,拉了拉荀翊的袖子,對他比了個口型:瓷。


    荀翊點頭,讓她放心。


    “警報警報!敵人已到達換衣間外!警報警報!”小花學著機器人的聲音,重複說道。


    寧姝指了指外麵,荀翊環著她的腰一個轉身,便輕飄飄的將寧姝帶到了自己的身後。他的手卻未放,一直握著寧姝的手。


    “在這兒!”外麵的人猛地一掀簾子,剛出了聲,荀翊已經扯過殷紅綢緞往他身上一揚,飛腳一踹。


    他一轉身,小花發出“啊”的一聲,下一瞬已經被荀翊塞到了寧姝手裏。


    “拿好,省得一會兒不見了。”荀翊說道。


    綢緞似火一般,在寧姝周圍褪了下去,待她再看清的時候,前麵已經有人打了起來,想來皇上出門果然也有人暗中護著,不可能隻自己到危險的地方。


    寧姝也往前擠了擠,蹭到荀翊身前,張開雙臂像護崽似的——保護皇上,人人有責!


    荀翊看她小小的一個擋在麵前,有些心疼,可隨即又想到,因自己是皇上,所以她才要保護自己。若自己是那個戴著木紋麵具的男子,她會不會有所不同呢?


    他不知道自己好似哪裏在變,好似不知滿足,好似要求更多。


    荀翊清了清嗓子,低頭對寧姝說道:“他們不知道我是誰。”


    寧姝有些詫異的回頭看他。


    荀翊揚起眉毛:“周仰好女色,你應該站在我身後。”


    寧姝:???自己被電視劇的邏輯套進去了,單方麵的先入為主了!所以這根本不是什麽刺殺皇上,而隻是個見色心起的故事?


    她立刻往荀翊身後一躲,從他身側探出半個腦袋:“可是方才他還將我們當成普通人,如今你有這麽多暗衛護著,也能猜出個大概吧。”


    她話音方落,周仰從一側衝出來,看著荀翊眼神都變了:“我要活的!把這個男的抓了給我!就把女的賞給你們!”


    寧姝:???不是說好了是好女色嗎?!為什麽到了我這裏就是抓男的?!沒想到你還挺有眼光的,一下子就能分清哪個比較值錢?但我有被冒犯到哦。


    荀翊聲音有些冰冷:“看來他猜不出呢。”


    寧姝默默地又站回了荀翊身前,表示讚同:“是個弱智。”


    “一會兒再帶你放花燈。”荀翊說著,由一旁又扯了塊布子遞給寧姝:“水丞包一包,免得磕了。”


    外麵已經傳來了兵卒的聲音,戴庸已經回來了。


    布莊方才關閉的大門就這般被撞了開來,周仰氣急敗壞的走到門口,指著打頭的戴庸質問道:“什麽東西?你們也敢來我這兒搗亂?也不問問我是誰?”


    “知道。”戴庸看見荀翊和寧姝站在裏麵好好的,這才放下心來,雖然有暗衛的保護,但他還是著急,一路狂奔回來的。“不就是參知政事周攜齊的嫡子嗎?”


    “知道你還敢……”周仰話沒說完,眼看著京衙提督穿著一身便服,急急忙忙的從人群裏衝了出來。


    “戴大人!”京衙提督得了消息,從家裏連忙趕來,一見戴庸連忙行禮。


    戴庸“嗯”了一聲,“剩下的事兒便不用多說了吧。”


    京衙提督一揮手:“布莊的夥計、護院,還有周仰全部帶走!”


    他明白戴庸突然前來想必是因為之前那對夫妻的事兒,但那事兒無人聲張,自己可以權當不知情。可如今這出何嚐不是在演給自己看?想來皇上已經知道了,若自己想要保得官位便還是應當表現的大公無私些。


    他目光掃到店內,看見荀翊就那般站在裏麵,登刻便要跪下去。


    戴庸眼尖,一把將他攙住,在旁說道:“大人,小心台階。”


    京衙提督看向戴庸,戴庸隻輕輕地搖了搖頭,輕聲說道:“皇上和寧美人出宮看燈,切莫掃了皇上的興。”


    京衙提督吞了下口水,為在皇上麵前好好表現,將功贖罪,做事便愈發麻利起來。


    周仰一直到被抓走,還在那處尖叫:“輕些!本公子的手也是你們隨便碰得的?!”


    待到人都被抓光了,寧姝這才轉頭看向荀翊,小心問道:“相公,方才他……你不生氣吧。”


    荀翊微微笑了一下,“不氣。總比出言辱了娘子好。”


    他越回憶便想的越多,寧姝之前是想去問秦王那木紋麵具男子的身份的。她要問來作甚?


    寧姝不知為何,總覺得皇上哪處有些不對,好像是在生氣的。嗯,鋼鐵直男被這種猥瑣男惦記一般都是會生氣的,更何況是皇上。


    布莊裏的人頃刻間便被清的一幹二淨,大門一關,荀翊說道:“娘子方才看中了哪匹布?讓戴庸送到馬車上,造衣局的手藝不差。”


    寧姝:……怪不得你方才這麽篤定自己買的起,原來根本就沒打算給錢!在下佩服。


    第58章 (一更)


    寧姝倒不著急這些布,內務府發的衣裳已經夠多了,前不久升美人的時候皇上還賞了些。


    布帛這種東西在古代也是有流行的,不僅僅是顏色,還有紋理、繡麵、圖案、打板、配色等等,其實和現代的服裝流行沒什麽差別。


    一旦過了流行,倉庫裏那些布帛反而無人問津,不是浪費嗎?


    她隨手挑了幾匹布子,全都是些方便做香囊的,裏麵還有些彩緞線絛,更符合後宮嬪妃的喜好。


    荀翊在旁看著,突然指著一卷青灰色的布帛說道:“我覺得這個顏色不錯。”


    寧姝歪著腦袋看了半晌,說道:“我覺得不合適,這明明是給男人用的顏色。”


    荀翊:“確實。”


    寧姝挑完,對荀翊說道:“相公,我想去後院看看。”


    據小花所說,塞拉同還在那處。


    “我陪你。”後院尚未清出,萬一有什麽危險,荀翊說道。


    說罷也不由得寧姝反對,自行向後院走去。


    他個子高,走的也快些,寧姝要接近小跑才能勉強跟上。


    她抱著小花悶著頭往前趕,荀翊卻突然停下。她一個沒注意便撞上他的後背,絲綢的衣袍在這樣的環境之下便更顯的涼。


    寧姝揉著腦袋,卻感覺到荀翊拉了她的手,腳步也漸漸放慢下來。


    果然,皇上還是有點生氣的。寧姝想著。


    但因為他又來配合她,寧姝便未往自己身上想,隻覺得定然是方才那周仰胡言亂語所致。


    “忘記問了,你想去哪兒?”荀翊問道。


    寧姝回道:“我想想。”


    寧姝將布包拉出一條小縫給小花看路,趁著荀翊沒看這處的時候對他小聲說道:“去找塞拉同,帶路吧。”


    “收到。”小花聲音嚴肅:“聲納探測器啟動。”


    寧姝:這是什麽東西?小花體內是被安裝了什麽不得了的事物嗎?以前在博物館的時候沒聽說過啊。


    她還在疑惑,下一刻小花大聲喊了起來:“塞拉同!你在哪兒?!塞拉同!”


    寧姝:……不就是大喊嗎?!


    塞拉同輕柔的聲音在不遠處響了起來,比之小花的聲音多了幾分平和,喊叫起來也沒有那麽崩塌,唯一的問題是內容有點讓人接受不能。


    塞拉同:“哦!刻花水丞,我的朋友,我就在這兒。你是如何逃脫了那牢籠?這聲音離我越來越近,宛如徘徊的幽靈。”


    寧姝仔細想了一下小花和塞拉同聊天時的場景,覺得小花能從塞拉同那裏聽到些八卦其實也不容易。


    她順著聲音拐進個小屋內,窗台上便放著塞拉同——龍泉窯青瓷鳳凰耳瓶。


    他和汝奉同是南宋的瓷器,梅子青色澤溫婉,如宋詞一般。


    不同的朝代瓷器的模樣、色澤都有不同,隻要打眼一看便能感覺到那份各個年間特有的韻味。瓷器是人文的一部分,他們以自己的模樣銘記下時代的感受。


    龍紋凶猛的青叔是朱棣的大明;神秘瑰麗的秘葵是風雲變幻的中唐;色澤柔潤的汝奉是南宋暮雨江南;粗獷磨礪的大黑是遼的金戈鐵馬;富貴堂皇的百花不落地是中清的繁華熱鬧;追求純淨的小白是想擺脫黑夜留住光明的發明。


    塞拉同也是一樣,隻不過,作為十六十七世紀被大量走私的瓷器,作為歐洲貴族擁有為榮的瓷器,塞拉同見證的更多是海外的風光。


    龍泉青瓷之所以有塞拉同這樣的名字,也是因為當時法國上流社會流行了一部名為《牧羊女》的歌劇,戲裏的男主塞拉同相貌英俊,所穿的青布長衫和龍泉青瓷的顏色一樣,自此,龍泉青瓷也有了塞拉同這樣的名字。


    塞拉同一見寧姝和荀翊,又來了一段:“哦!這是凡間的仙姝,這是阿爾卑斯山上的眾神,亦是青春女神和她的英雄?他們帶著光……”


    寧姝二話不說就把他也塞進個布包裏——受不了了,這兩個青瓷都可以拿回去讓青叔教導一下。


    “呸呸呸!這是灰,是塵土將我包裹,是我的陽壽就要到了嗎?即將前往那無盡黑暗的冥府。”布包無法阻止塞拉同繼續他的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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