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嬌在院裏彈琴,心事重重。


    自燕王舉旗以來,她就關注著戰局,打聽萬古雷的消息,但所知有限,使她牽掛萬分。


    據公冶勳得來的消息,燕王以少數衛隊戰勝了北平都指揮使司的官兵,用計殺了都指揮使,公然反叛朝廷。


    接下來燕軍破朝廷軍於懷來,敗老將耿炳文於真定,燕軍的勝利震撼著朝廷。


    當李景隆替代耿炳文成為征討大將軍之際,父親公冶子明和哥哥公冶勳都搖頭歎息,認為不該撤了老將耿炳文。


    鄭村壩大戰李景隆失敗後,她從張鎮東那兒聽到,錦衣衛派高手潛入北平城,試圖裏應外合攻陷北平,結果被萬古雷識破,將他們逐走。


    萬古雷是燕軍精銳天豹衛的掌印。她聽後又驚又喜。


    她希望萬古雷得勝,平平安安活著。但他要是勝了,大哥和父親又該怎麽辦?


    她覺得自己心情矛盾己極,無論是燕王或皇上取勝,對她都不利。她像在水中陷進了一個漩渦,旋轉著永遠脫不出身來。


    她常常問自己,究竟該怎麽辦?她一次又一次地回答自己:“無論天崩還是地陷,她都要和萬古雷在一起,別的都可以不管。”


    這是她安慰自己的話,她一定要這麽做。


    雙龍鏢局的陳衛、張權,飛龍堡的申勇誌,對她都有情意。


    陳、張二人隱晦些,申勇誌則有些大膽,時時出語暗示,她裝做聽不懂,拋諸腦後,但也起了疏遠之心。


    從那夜有血蝴蝶上府第來侵擾之後的第二天起,京師不再聽見他們的消息,忽然間就消失了,一連十幾天都不再有人作案。


    之後不久,燕王舉事,震驚朝野,但戰事離京師甚遠,京城中仍是一片太平景象。


    她雖與張權、申勇誌保持聯絡,但相隔的時間越來越長。


    隻有張鎮東,五六天在馬禾的茶館裏見一次,以探聽錦衣衛那一夥的消息。


    歲月匆匆,日子在思念中飛逝……


    來年春天,李景隆調集兵馬,要與燕軍決戰。皇上有意罷兵,派哥哥公冶勳送信去德州。


    回來後把在德州見到萬古雷的詳情告訴她。


    兄妹倆在花園裏談心。


    公冶勳憂心忡忡歎了口氣道:“愚兄總有一種不祥之感,皇上的江山就是毀在李景隆手裏,所以愚兄直言不諱,把爹娘和你托付給萬兄弟,一旦乾坤倒轉,你們好有個歸宿……”


    她問哥哥:“他怎麽說?”


    “萬賢弟說,他決不負嬌嬌,決不負愚兄所托。愚兄相信萬賢弟,一諾值千金!”


    “你是說他沒有忘了嬌嬌?”


    “他在愚兄麵前怎好說得太露,但愚兄看得出,他對妹妹也是一片癡情!”


    “我相信他不是薄情郎!”


    “啊,對了,錦霞到了北平府,她現在是鳳凰山總舵的副總舵主,帶了一支三百人的響馬來助北平守城,她最高興皇上一家人火並…”


    “啊喲,柳姐姐到了那麽遠的地方!”


    “她不願提起愚兄,郭劍平兄曾問過她,她似乎心如止水,她以為大哥沉迷於功名…”


    “萬大哥怎不叫她上京師找我們?”


    “說了,她說她也許會來的?不來則已,來了就讓血蝴蝶複活,擾亂京師,擾亂皇上心神,她此生此世就要向朱氏王朝複仇!”


    “啊喲,柳姐姐她……她……我說不出她的心境,但若一個人活著隻為報仇,這不是既可怕又沒有意思了嗎?哥哥你說是不是?”


    “是的,但願我能見她一麵。”


    “哥哥你該勸勸她……而且你該對她有個許諾,要不然她不會聽你的。”


    “許諾?愚兄的處境如此,能給她許諾嗎?”


    “我們女子若把心許給了人,如果那人連個許諾都沒有,你又怎能拋下一切跟他走呢?”


    “愚兄身為皇上親軍掌印,錦霞是欽犯……”


    “掌印怎麽了,欽犯又怎麽了?你不會辭去官職,還你自由之身嗎?”


    “皇上恩準,爹娘也不會同意……”


    “我不管,隻要你沒有忘記柳姐姐,你就該給她一個許諾,把官職拋了,隱姓埋名,離開京師,找個地方過日子去。爹娘麵前,我替你說話。柳伯伯是冤死的,爹爹不是不知,柳姐姐又有何罪?隻要哥哥下了決心,爹爹會諒解的。”


    “嬌嬌你說得對,愚兄也正想如此,曾在皇上駕前暗示過,皇上說如今烽煙匝起,正是用人之際,卿何以萌生退意,莫非朕有對不住卿的地方嗎?嬌嬌,你聽聽,叫我怎麽開口!”


    “好,等機會吧。但記住了,若以後真能見到柳姐姐,你一定得給一個許諾!”


    這次談話,深印在她心裏。


    萬大哥對她不止一次作了承諾,她相信他,等著他,但願很快就能見麵。


    之後燕軍失利於濟南,朝廷又安了心,皇上采納大文人方孝孺之見,將皇城門的名稱改掉,又津津有味地謀劃複古之製。


    公冶勳回來時,與爹爹議起朝政,無不搖頭歎息,父子倆力主殺李景隆,皇上不允。


    公冶勳上表請皇上允準他上前線,皇上說侍衛親軍他走了交給誰,不準他請調。


    她問他:“哥哥你真要去前方?”


    “這是愚兄脫身之計,先上沙場,然後再設法去職,否則留在宮中就無法脫身。”


    哥哥有此願望,她自然非常高興。


    又一年過去,燕軍大舉南下。


    她在這些日子裏越來越少出門,隻除了去探望宮師叔,不時與張鎮東等見麵之外,大多呆在家裏。


    申勇誌每見到她都要說些纏纏綿綿的話,他回了滬州府兩次,每次都很快回來。她幹脆躲著他,不與他見麵。


    昨夜她一夜未眠,張鎮東告訴她,皇甫楠又加派了人手,要混到燕軍中暗算萬古雷。


    據張鎮東說,任威告訴他,燕軍節節勝利,皇甫楠感到萬古雷不除,是今後大害。


    至於派了什麽人去,任威不得而知。


    昨夜她複思量,很想去找萬古雷。但是,她不能不為爹爹、不為大哥著想。


    一早起來,她心情煩躁,隻好操琴。


    她拿不定主意,是自己去還是請宮師叔他們去。她十分想見到萬古雷,恨不得插翅北飛。


    但又顧慮到消息傳出,會害了爹爹和大哥。


    正因為猶豫不決,她才坐臥不安。


    琴聲雖在響,但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彈什麽,直到“嘣”一聲,一股弦斷了,她才停下。


    看來,隻有去請教宮師叔。


    兩年多來,她長高了,亭亭玉立,無比嬌豔,走到街上,行人停足相望。


    她隻有穿男裝,但娘說她穿了男裝也是一股脂粉氣,世上哪有這麽嬌美的男子,除非是妖精變的。


    可是,她總不能不出門呀!


    娘說:“提親的人越來越多,嬌嬌你……”


    她一聽這事,提腳就走,娘拉住她,說她年齡不小了,吏部尚書家公子爺才學淵博,人品又好,沒聽完,她就說:“娘,女兒的心事娘該知道,再說這兵荒馬亂的年頭,提這事幹什麽,還不知今後是什麽世道呢!”


    娘把這話對爹說了,爹覺得頗有道理,於是再不拿這事煩她了。


    她匆匆換上男裝,叫翠喜跟她走。


    翠喜這個頭也長高了些,胖了些,人也出落得花朵似的,若沒有嬌嬌在旁邊,她也會被人盯著看。


    兩人很快打扮好,帶上兵刃出門。


    “公子爺,去哪兒?”翠喜問:“雙龍鏢局的兩個鏢主望眼欲穿等你呢,還有申公子……”


    “少嚼舌,我們去六順巷!”


    “咦,不是才去過的嗎?雙龍鏢局有整整一個月沒去了,公子爺該發個善心……”


    “你喜歡會就去吧,別拖上我!”


    “哎喲,公子爺你真是的,那三個傻瓜水中望月,可憐兮兮的,去看他們一眼何妨?”


    “住嘴!要不你就回去!”


    翠喜翹起了嘴,不說話了。


    宮知非的八卦攤沒有再擺,成天蹲在院裏,忙著煉製一種祛毒丸,他說以後用得著。


    見嬌嬌主仆來了,他推開一些藥書,道:“丫頭繃著臉,出什麽事了。”


    公冶嬌把聽來的消息說了,宮知非卻不放在心上,懶洋洋的,提不起勁。


    公冶嬌嗔道:“人家都急死啦,你怎麽無動於衷?他是你師侄,你不管嗎?”


    宮知非道:“我老人家為何要急?誰能奈何得了他?派幾個殺手能把他怎樣?


    何況這小子在軍中做官,前呼後擁,威風得緊,殺手去了敢下手嗎?他們肚裏揣著幾個膽!”


    公冶嬌道:“話不能這般說,須知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事你不能不管!”


    “他在萬裏外的沙場,我老人家怎麽管?”


    “正因為他離我們遠,有危險也不能幫他,所以才著急呀,你是師叔,他是你師侄,你就不能上他那兒去一趟嗎?”


    “啊喲,他在領兵打仗,東跑西顛的,怎麽找?我說你盡可以放心,這小子能耐大,是三個師傅教出來的徒弟,他雖然笨,總還是學了幾手功夫,別人奈何不了他……”


    “說來說去你就是不管?”


    “不是不管,是沒法管……”


    “我有法子管,你跟著我去一趟就明白了。”


    “什麽?跟你去一趟,你要去何處?”


    “找你師侄呀,我不像你,心腸那麽狠,見死不救。我已經想好了,親自走一遭。明天我再來找你,你要是不去,我就自己走了!”


    公冶嬌說完,頭也不回就往外走。


    “喂,回來,咦,你這蠻丫頭……”


    嬌嬌不聽,出了門便往家裏走,她要等爹爹上朝回來,把這事說了。


    翠喜緊跟著她,道:“阿彌陀佛,小姐你真要私奔?”


    嬌嬌叱道:“胡說八道,這叫私奔嗎?”


    翠喜道:“我的意思是你要瞞著老爺夫人出走嗎?阿彌陀佛,我可不敢。被老爺知道了,還不扒了我的皮!”


    嬌嬌道:“放心,我又不帶你去,你自管在家和鳳喜磨磨牙,睡睡懶覺……”


    “啊喲,小姐呀,做人不能沒良心,出遠門不帶人家去見識見識,把人家扔在家裏不可憐嗎?再說沒有我小翠作伴,你會寂寞的。”


    嬌嬌道:“你不怕老爺扒皮了?”


    “怕啊,怎能不怕呢?”


    “那我管不著,去不去由你。”


    “啊喲,不管不成,隻要小姐不偷跑……”


    “那可說不準。”


    “求你啦,千萬別偷跑。帶累了我小翠……”


    兩人嘀咕著,不一會兒就回到家。嬌嬌到福壽居見娘,正好爹剛回來,準備用午膳。


    嬌嬌道:“爹、娘,女兒有話說。”然後手一揮,把風喜等丫環仆婦打發出去。


    公冶子明笑道:“什麽事,機密大事嗎?”


    嬌嬌道:“爹,要是燕王果真打進京師來,我們一家該怎麽辦?”


    公冶子明吃了一驚:“咦,你怎麽隨便說話,這種話說得嗎,別給你爹惹禍!”


    嬌嬌道:“爹,一家人說話,不避諱,要是真有這一天,爹爹如何打算?”


    公冶子明道:“不會有這一天的,朝廷已調集天下兵馬,北平彈丸之地,怎當得起一擊。


    用不了多少時候,必能平息叛亂?”


    “爹,隻怕不見得吧!燕王雄才大略,文武雙全,每在兩軍對陣之際,親自率兵衝殺,因此士氣極高。李景隆敗後、連大家稱道的盛庸也敗了,照此下去……”


    公冶子明歎口氣道:“別說啦,嬌嬌,為父不想讓你擔上心事,否則前方情形為父豈能不知?真要有這麽一天,公冶家大難臨頭矣!”


    夫人也歎道:“你父身居吏部侍郎之位,你大哥是皇上親軍掌印,要是燕王進了京師,你父兄不投降,那自然是滅門之禍!”


    “爹娘既知後果,為何不早早設法?”


    公冶子明道:“為父身受皇恩,你哥又為皇上賞識,縱使朝廷兵敗,也不能對不起皇上。


    隻可惜皇上天天與幾個文士商議複古之製,又用了李景隆這個誤國的小人……”


    嬌嬌道:“我有個應急避難之法,隻不知爹娘願聽不願聽!”


    公冶子明奇道:“你有什麽妙法,不妨說來聽聽,但照為父看來,隻怕無用!”


    嬌嬌低下頭,不由紅了臉,道:“有用的,我們以後隻有投奔萬古雷……”


    公冶子明訝然道:“你說些什麽呀!投奔他有何用?燕王要治大臣之罪,他能奈何?”


    嬌嬌道:“大哥此次在德州見到了他,當他的麵,把我們全家托付給他,他一口答應,這事哥哥沒和爹娘說起嗎?”


    夫人道:“沒有呀,怎麽回事,快說!”


    公冶嬌把哥哥說的重複了一遍,續道:“我想過,燕王要是進了京師,爹爹就棄官而去,這樣做既不得罪燕王又不背叛皇上,一舉兩得。要是有人找麻煩,有萬大哥庇護……”


    夫人忍不住接話道:“咦,看不出你小小年紀,居然想得出這樣的好辦法!”


    公治子明想了想,道:“還不如早些棄官……”


    話未了,又道:“不妥不妥,這樣做豈不是背棄了皇上嗎?唉,隻有到那時再說了,也許先帝在天之靈庇佑著皇上,戰局會扭轉過來……說到這裏,為父想起了許多老將,隻可惜被先帝誅盡,以至朝中再無戰將!”


    嬌嬌道:“這是老皇帝自釀的苦果!”一頓又道:“我欲前往北方去見萬公子……”


    她把錦衣衛派刺客的事說了。


    公治子明道:“這如何使得你一個大姑娘家怎能出這門。


    再說讓人知曉,為父豈不成二通敵犯,嬌嬌你太不懂事!”


    嬌嬌道:“女兒身具上乘武功,又有宮師叔他們一同上路,沒人能欺負女兒,此其一;女兒一路上改名換姓,有誰知道女兒是誰?此其二;女兒此去見麵,一是向他報知險情;二是為了今後公冶一家的出路,此其三。請爹娘仔細斟酌,看女兒可行不可行。”


    公冶子明歎道:“燕王所到之處,文武官員紛紛投降,不屈的極少。朝中大臣因對黃子澄、齊泰有怨言,也是各懷鬼胎。濟南之役後,皇上又明著讓他們參與朝政,幾個文人忙著恢複周製,這確實令人擔心。


    看來,不留下一條後路是不成的了!這樣吧,等你哥回來商議,你不可冒冒失失出門。”


    夫人道:“我怎能做得下心,北方兵荒馬亂,你一個女兒家,不成不成……”


    嬌嬌道:“女兒有武功,擔什麽心?知道嗎,柳姐姐已成了關東鳳凰山總舵副總舵主,成了個綠林好漢!這就因為她有一身武功,不做官家小姐也能在江湖上闖蕩一番!”


    夫人訝然道:“你如何知道?”


    嬌嬌把大哥說的說了一遍,公冶子明和夫人都驚奇不已。


    夫人道:“為何你兄妹倆知道的事都瞞著你娘你爹?你娘你爹又非食古不化之人。”


    嬌嬌道:“這不是說出來了嗎?”


    夫人道:“今後有什麽消息,及早告訴爹娘,不許你們再隱瞞!”


    嬌嬌道:“是,遵命!”


    公冶子明道:“吃飯吧,爹叫人到宮中喚你大哥回來,這事得認真思量一番。”


    夫人當即傳命擺上飯菜,沒料到公冶勳居然回來了,喜得嬌嬌一把拉住他道:“好哥哥,你總算回來啦,嬌嬌正等你回來主持公道呢!”


    夫人笑道:“這妮子什麽話,你爹你娘叫你受委屈了嗎?該掌嘴!”


    公冶勳笑道:“娘就放心吧,爹娘隻會把嬌嬌寵壞的,哪裏會讓她受委屈!我能信嗎?”


    嬌嬌笑道:“人家一身武功,天下都可去得,偏是爹娘不放心,這不委屈嗎?”


    公冶勳道:“你要出門?怎麽回事?”


    公冶子明道:“吃飯,邊吃邊談!”


    嬌嬌又摒退丫環仆婦,把錦衣衛要暗算萬古雷,她想去找萬古雷的事說了。


    公冶勳一驚,道:“居然有這事,唔,這事非同小可,不能不管!”


    嬌嬌道:“我告訴爹娘了,你去年冬在德州把我們全家托付給他,所以……”


    公冶勳道:“我明白了,但萬裏之遙……”


    “我請宮師叔他們陪我去,你還不放心?”


    “原來如此,我看可行。”


    嬌嬌馬上夾塊魚給他:“真是我的好哥哥!我知道大哥最疼嬌嬌……”


    夫人笑道:“你想收買人心呀,勳兒你可別上當!”


    公冶勳道:“娘,這事嬌嬌說了,兒把話就明說了吧。燕王雄心勃勃,不到京師不罷休。


    到那時,兒不能舍棄皇上回來照顧爹娘,惟一可靠的就是古雷兄弟。他與嬌嬌情同意合,正是天造地設的一雙。有了他,嬌嬌終身有托。他在德州對我許諾,到時庇護全家……”


    公冶子明道:“到那時,他是燕王麾下有功之臣,燕王篡奪了皇位,他自然受封受賞,一旦身居高位,還敢收留我們這些建文朝臣嗎?這事勳兒你仔細想過沒有?”


    “想過,古雷兄弟並不熱衷功名,他也是身不由己。若非仇人皇甫楠身居錦衣衛高位,他也不會落到這一步。燕王在他艱難時收留了他,天下之勢未定,他不能從軍旅中退出。隻要大局一定,他不會留戀官場。我敢說,為了嬌嬌,他可以拋掉頭上的官帽。對他,兒放心!”


    嬌嬌害羞地低著頭,聽哥哥讚揚古雷,心中甚是歡喜。巴望爹娘準她運行。


    公冶子明歎道:“我兒也以為燕王必勝嗎?朝廷在各地還有許多衛士卒,難道大勢已去了嗎,為父對此不以為然。”


    公冶勳歎道:“孩兒並不希望燕王殺進京師,但觀朝中情形,由不得孩兒不喪氣。前方一有敗跡,皇上就想罷戰。今把黃子澄罷黜,又修書給燕王,徒喪士氣。今燕王派使送書信來京,又聽方孝孺之言將使者拿下錦衣衛大獄。


    總之,陛下優柔寡斷,用人不當,長此下去,足堪憂慮,是以爹爹應早謀退路。”


    公冶子明道:“兒在皇上身邊,為何不提醒皇上,直抒己見。以挽狂瀾。”


    公冶勳苦笑道:“孩兒已盡力矣。以孩子之見,嬌嬌武功不亞兄長,可以去得!”


    嬌嬌喜得忘了羞澀,抬起頭拍手叫好。


    夫人笑道:“如你的願就好,不如你的願就不好,哪能事事都由著你!”


    公冶子明道:“什麽時候走?”


    夫人道:“真不放心,莫去了吧!”


    嬌嬌道:“娘,讓嬌嬌去吧,兒很快就回來,決不讓娘牽掛就是了!”


    夫人道:“不成不成,你走了好寂寞!”


    嬌嬌一頭紮進夫人懷裏,使勁搖晃,夫人大叫吃不消,忙說讓她走,她這才罷手。


    這一鬧,公冶子明和公冶勳都笑起來。


    下午,公冶嬌迫不及待跑到六順巷,得意地告訴宮知非,後天一早她就出發。


    宮知非瞪著小眼珠問她:“慌著去嫁人嗎?我老兒祛毒丸還未製成,你……”


    “呸!你才要去嫁人呢,人家去救他的命!”


    宮知非歎息道:“烽火連天,不嫁人去幹什麽?大老遠的,兵荒馬亂……”


    “你再說、你再說,我掀了你的藥罐!”


    “好,不說不說,這樣吧,讓湯老五和補鍋匠陪你主仆二人去,如何?”


    “這還差不多!可是你呢?”


    “我老爺子要製藥,分不開身,再說萬古雷那小子死活關我什麽事?”


    “咦!你說得好輕巧,他是你師侄!”


    “他這個師侄夠我老爺子操心的了,那瘋老兒一去從此無消息,害苦了我老爺子!”


    “夠了夠了,誰高興聽你訴苦,那是活該!”


    有湯老五、劉二本隨行,足可放心,她高高興興走了。


    燕軍轉戰數月,有得有失,於建文三年七月上旬進入林縣。


    誰知朝廷大將平安,乘隙進軍北平府,以至北平告急。告急書信是關中四劍祝源等人突圍送出來的。


    平安是員猛將,去年就吃過他的虧,軍中曾有人戲言,不除掉平安這人,大家永遠都不能“平安”。


    燕王知道他的厲害,當即下令回師北平。


    大軍來到定州,燕北三傑季國盛、王兆康、劉繼賢又突圍送來緊急求援書信。


    他們都已帶傷,疲累不堪。三傑此次未隨燕王出征,留在王宮隨侍世子殿下。


    據他們說,敵軍功勢甚猛,留守士卒以及道衍法師率領的百姓拚死抵禦,但難以抵擋敵軍的攻勢,若再無救兵,城破矣。


    諸將聞之心急如焚,尤其是萬古雷和郭劍平、羅斌等人,惦記著鍾玉桃等諸女,恨不得插翅飛往北平。


    燕王則果斷下令,派一支鐵騎迅速前往救援,大軍隨後就到。萬古雷願做救援鐵騎的先鋒,率天豹衛和順義衛中的騎兵先走。


    關中四劍、燕北三傑願隨前鋒一起回。


    稍事準備,萬古雷下令起程。由熟悉道路的士卒引路抄小道近道,行軍時並不隱蔽,有意讓敵方探子知曉,援軍已到,以震懾敵軍。


    這一路緊趕,夜間在曠野歇息。


    時下正值炎熱之際,他們一直走了八個時辰,真是人困馬乏,頓飯功夫,關中四劍來到他眼前。


    祝源道:“萬大人,該起程了!”


    熊傑火氣大,厲聲道:“北平危急,世子殿下、王妃殿下的安危,你可是不放在心上?”


    萬古雷一愣:“各位,這才剛剛坐下,至少歇息兩個時辰再走…”項飛道:“什麽?兩個時辰!這還得了,你這不是想把北平城送給平安老兒嗎?”


    茅鎮方冷笑道:“你投效燕王殿下乃屬迫不得已,與朝廷要人勾勾搭搭,藕斷絲蓮。北平府這般危急,你居然在此停留兩個時辰,你究竟打的什麽算盤,居心何在?”


    離得不遠的燕北三傑被驚醒,連忙走了過來。季國盛勸四人有話好說。


    萬古雷大怒,但壓下火,道:“四位,說話須慎重,不可口無遮攔,士卒若不歇口氣,趕到北平府又如何能衝得進城?”


    王兆康道:“這一口氣馬不停蹄走了七八個時辰,大家都已疲累,四位救城心急,出於公心,但萬大人說得對,明日即可趕到城下,若士卒乏力,又如何攻得進去?還是歇著吧。”


    熊傑斥道:“北平城危如累卵,哪裏還管得著疲勞不疲勞,萬古雷有意延誤軍情,犯了大罪,你們還敢為他聲辯嗎?”


    季國盛道:“熊大人,話不能這般說……”


    熊傑“刷”一聲抽出長劍喝道:“住口,萬古雷若不及時下令行軍,罪該萬死!”


    祝源、茅鎮方、項飛也抽出了長劍,劍尖直指坐在地上的萬古雷。


    劉繼賢也火了,道:“咦,四位這是幹什麽?竟然把兵刃指著萬大人,你們也太放肆!”


    季國盛忍住氣道:“各位收起兵刃,有話好說,這樣劍拔駑張成何體統!”


    就在這片刻間,李傑和衛隊士卒已被驚動,立即抽出兵刃圍了過來。


    萬古雷喝道:“李傑,退下!你們要驚擾大家嗎,快去睡覺,明日將有激戰!”


    李傑不敢違令,當即率衛士退下,但離得不遠,俱都朝這邊看著。


    四百衛士中,有二十人是親隨,李傑帶他們跟著萬古雷,寸步不離,此刻俱都忿忿然,盯著關中四劍。


    祝源道:“立即下令起程,救兵如救火,你若再延誤下去,休怪我等翻臉不認人!”


    萬古雷抑住心中忿火,道:“明日即可趕到城下,士卒若無精力,怎能突圍人城?四位救城心切,古雷尚能體諒人意,請各位把劍收起,平心靜氣坐下來想想……”


    熊傑咬牙道:“從你投效燕王之日起,我就信不過你,你與皇上親軍掌印勾搭,去年在德州相會,你幹了些什麽,自己心裏明白,正是你心懷鬼胎,所以此刻故意遲延,你若不馬上不令起程,今日便將你就地正法!”


    茅鎮方冷笑道:“萬古雷,你果然不出所料,半路屯軍。以待城破……”一頓,對季國盛等三人道:“季大人、王大人、劉大人,萬古雷已顯出本來麵目,機心奸詐,三位還不與我等共同擒拿叛賊。以解北平之危嗎?”


    萬古雷越聽越不是味,關中四劍話中有話,而且越來越放肆,竟敢當著部下的麵指斥他為叛賊,不禁勃然大怒、喝道:“在口!你們目無軍紀,信口雌黃,若不顧全大局,我萬某必與我們爭個短長。如今軍情危急,暫不與你們計較,速將兵刃拿開,一旁歇息,休要在此擾亂軍心,再有過激舉動,嚴懲不貸!”


    關中四劍的四把劍,直指萬古雷上身要害,距離不過一尺,隻要四人迅猛刺出,從他們的功力,坐著的萬古雷勢必不能全都避開。


    此時除掉萬古雷,實在是好機會!


    季國盛迅速抽出腰刀喝道:“祝源,你們若傷了萬大人,非但你們性命難保,也將危及救援北平,速將手中劍撤回!”


    王兆康、劉繼賢也抽出腰刀,往前逼來。


    就在這時,三人猛覺身側勁風猛然,隻見關中四劍身後突然多了四個人,手中握著四把明晃晃的鬼頭刀,對準了四劍後頸。


    又聽萬古雷喝道:“四位住手,使不得!”


    王兆康等十分驚詫,萬古雷手下居然有這樣的高手,身手之敏捷,堪稱一流!


    四人不聲不吭,隻把刀對著四劍。


    祝源等又驚又怒,不約而同旋身出劍,嘴裏大喝一聲:“找死!”


    隻聽“當”一聲,火星四濺,鬼頭刀自上而下擋開劍身,震得祝源等人虎口疼痛。


    萬古雷一躍而起,沉聲道:“四位,顧全大局,不必與他們計較,請回原地歇息。”


    祝源等四人激怒萬分,這四個家夥壞了自己的大事,哪裏肯放過他們。


    正欲拉開架式,季國盛等已來到近前,李傑率二十名親隨將他們圍在當中,若再動手,隻怕犯了眾怒。但是既然已撕破麵皮,也管不了許多。


    四劍心意相通,相繼向對手攻出。哪知四個使鬼頭刀的家夥,動作比他們還快,劍招才施,鬼頭刀已砍到,接連三刀又猛又快,使他們喘氣的功夫都沒有,隻得抽身退後,這才知道對手的厲害。


    萬古雷連忙躍到秦憂跟前,把他拉回後退,道:“都是自己人,不能自相殘殺!他們四位牽掛北平安危,故有些過激言行,不必計較,請四位歇息養神,明日進城還要仰仗大力!”


    秦憂冷哼一聲:“你真沒用!”接著對楊孤等人道:“他願受氣,與咱們無幹!”嚴寒道:“他是自作自受,走,睡覺去!”


    陶悲道:“咱最看不起軟骨蟲!”


    四人搖搖晃晃走了,在不遠處坐下。


    季國盛等又去勸說關中四劍,把他們拉到十丈外,一場糾紛,這才平息。


    萬古雷怒氣未平,關中四劍的話刺傷了他。原來他們一直對他不放心,這僅僅是他們四人嗎?


    去年在德州見公冶勳的事,是誰在四處傳播,有何企圖?


    以後得查清楚。


    他越想越怒,但自己肩負重任,不能亂了心神,於是屏息斂神,使自己平靜下來。


    這時季國盛等三人又來到他麵前,勸他不要計較,關中四劍救城心切,口不擇言。


    萬古雷道:“三位放心,古雷並非量小之人,此時不是計較個人恩怨的時候。三位請去歇息,明日將有一場激戰,須保持精力才是。”


    季國盛道:“隻要賢侄心寬,我們就放心了。”說完三人自去一邊養神。


    萬古雷拿眼去看四個怪人,見他們打坐調息,心想他們居然在危急時拔刀相助,這可是想不到的事,這般冷漠孤癖的人,也生出俠義心,可見是麵冷心熱的直性漢子。


    獲得他們的幾分友誼,彌足珍貴。以後當對他們刮目相看,消除對他們的懷疑。


    一個時辰後。後援大軍已到。又過一個時辰,他率先鋒隊啟程。


    中午時分,他們來到離北平府十多裏的一個村莊,萬古雷下令在村莊外歇息,不準擾民。


    大家摸出幹糧,飽餐一頓。隻等大軍來到,就由先鋒隊開路,直衝進城。


    忽然,天豹衛郭劍平、曹罡、耿平、羅斌和幾個平民百姓騎馬跑來,萬古雷覺得十分詫異,莫非有什麽軍情來報。


    來到近處,發現郭曹等人笑嘻嘻的,跟在他們後麵的也有四騎,被他們遮擋著,看不真切。


    萬古雷站了起來,郭劍平等已到跟前,一個個翻身下馬,後麵的百姓也跟著下馬,人被馬匹遮著。


    郭劍平、曹罡等四人不均而同齊聲道:“來貴客啦,猜猜是誰?”


    接著就見湯老五、劉二本笑嘻嘻從四人身後鑽出來,喜得萬古雷連忙迎上去,嘴裏道:


    “湯師叔、劉叔叔,兩位怎會到這裏來了!”


    楊老五笑道:“不光我老哥倆,你猜還有誰,可別猜錯了!”


    萬古雷舉目看去,有兩人藏在曹罡羅斌等人身後,便笑道。“莫非是宮師叔和馬師叔他們?”


    曹罡嗬嗬笑道:“錯了錯了,再猜!”


    郭劍平笑道:“自己看吧!”


    他和羅斌、耿牛從兩邊散開,隻見兩個麵如冠玉的青年公子正盯著他,其中稍高的一人竟然淚珠滾滾,刹那間他被驚得目瞪口呆,頓覺喉頭幹燥、心潮澎湃,衝口喊道:“是你,嬌嬌!天哪!想不到,想不到,真的想不到……”


    嬌嬌止住淚道:“萬大哥,總算找到你!”


    萬古雷抑製使滿腔的熱情,道:“二位師叔,嬌嬌,還有這位兄台,草地上坐吧!”


    翠喜撇嘴笑道:“我可不是什麽‘兄台’,萬公子貴人多忘事,記不得婢子翠喜了嗎?”


    萬古雷實在記不得見過她,隻好說:“對不起,對不起,姑娘換了男裝,一時認不出來。”


    嬌嬌拭去了淚水,道:“我呢,大概也忘了吧,要不早就認出來了!”萬古雷感歎道:


    “兩年多不見,嬌嬌長高了,模樣兒……”


    他想說模樣兒就更俊了,但馬上想起當著這麽多人不妥。


    連忙改口道:“模樣兒也有少許變化,再者我哪裏敢想嬌嬌會到北方來,所以一時認不出……”


    湯老五道:“我們從京師出來,進入山東地界後,得知燕王大軍攻彰德府,我們便往河南方向走,又聽說大軍去了林縣,便趕往林縣了,到林縣大軍已前往定州。到定州大軍欲往北平府,我們拿銀子向士卒打聽天豹衛行蹤,聽說已出發馳援北平。我們又一路尾追而來。


    到了涿州,遇到一些辦糧草的士卒,就拿銀子打點,告訴他嬌嬌是天豹衛頭兒的表弟,要他說出萬賢侄的行蹤,他們說天豹衛、順義衛昨夜就過了涿州,於是他們連忙趕路,總算追上了你們。士卒以為我們是奸細,我們指出各位賢侄的大號,他們才帶我們去見郭賢侄……唉,這一路真不容易,上天有眼,總算不虛此行。”


    萬古雷道:“辛苦了四位,真沒想到會在這兒見麵……”


    一頓問道:“嬌嬌,你從京師出來,家中伯父母安好嗎?”


    嬌嬌一笑:“怎麽,你怕我偷跑出來?告訴你,人家可是得到爹娘允許的,別擔心!”


    萬古雷以為公冶家出了什麽事,要不然就是嬌嬌偷偷跑出來,聽她這麽一說,放下了心。


    他笑道:“好,好,伯父母安康我就放心了。公冶兄呢?他沒有出京師吧?”


    “沒有,唉,一言難盡,等有機會再談吧。”


    萬古雷道:“再過半個時辰,等我們的人一到,我們先鋒隊就要接戰敵軍,四位不如先返回涿州,等我們擊退敵軍後,再來北平。……”


    公冶嬌道:“什麽話,我們和你們走!”


    劉二本笑道:“讓咱們也見識見識兩軍對陣,就隨大軍一起衝進城吧!”


    湯老五道:“好不容易找到你們,自然是一同前往,誰還願回涿州去!”


    萬古雷道:“陣前箭矢亂飛,十分凶險,比不得江湖上一對一,千軍萬馬糾纏在一起,又有盾牌盔甲作護身,老是殺不完的人……”


    言未了,公冶嬌道:“我不回涿州,和大家一起上北平,見識見識沙場征戰!”


    翠喜道:“千軍萬馬那麽多人,你砍我殺的,想想都叫人害伯,公子,我們回涿州吧。”


    公冶嬌道:“萬大哥,派兩個人送她走!”


    翠喜一愣,叫道:“公子爺,在亂軍中你要是有點差錯,回家去我怎麽向老爺夫人交代?”


    公冶嬌白了她一眼。“誰要你交代啦,你要是害怕就自管走,我是不去的。”


    翠喜道:“好,進北平吧,我翠喜一身武功,莫非還怕幾個不成氣候的蝦兵蝦將嗎?”


    萬古雷無奈,道:“嬌嬌,你和翠喜姑娘隨郭兄他們走吧”嬌嬌道:“我是你表弟龔小龍,翠喜叫王小虎,別姑娘姑娘的,記住了,事關重大,馬虎不得,不能讓我來找你的事傳出去。”


    萬古雷道:“好,記住了。現在就改口。”


    郭劍平道:“龔賢弟,兩位師叔,我們該回天豹衛了,估計後麵大軍已快到,走吧!”


    嬌嬌道:“你們去吧,我跟我表哥走。”


    萬古雷低聲道:“表弟,愚兄打頭陣,你隨天豹衛稍後一步來……”


    言未了,嬌嬌道:“我說了,跟你走!”


    郭劍平等知道她想和萬古雷在一起,就不再多說,隻等萬古雷決定。


    萬古雷無奈,嬌嬌的脾氣他知道,扭起來可是沒法,便道:“好,就隨順義衛去吧。”


    郭、曹、羅、耿便告辭而去,湯、劉要跟隨嬌嬌,便一起留在順義衛。


    季國盛等在六七丈外看到了他們所見麵的情況,感到十分驚詫,不知幾個百姓來幹什麽,見他們沒和郭劍平等一起走,便走過來打聽。


    “萬賢侄,這幾位是來幹什麽的?”他問。


    萬古雷道:“兩位是我表弟,兩位是我表叔,他們從涿州來找晚輩。”說著替燕北三傑引薦。季國盛覺得嬌嬌有些麵熟,但一時想不起在何處見過,直拿眼去打量。


    萬古雷知瞞不過他,低聲道:“三位莫聲張,小龍就是嬌嬌,認不出了嗎?”


    季國盛恍然大悟,笑道:“原來如此,難怪咱一直瞅著眼熟,可又記不起是誰。小龍比過去長高了,人也大了,故認不出來”


    萬古雷道:“請三位勿泄此機密,表弟他們是來找我的。給人知道了又惹是非。”


    王兆康道:“放心,咱們都叫她小龍。”


    劉繼賢道:“咱們是今天才認識的,是萬賢侄的表弟,其他一概不知。”


    萬古雷知道:“多謝三位!”嬌嬌道:“季蘭姐姐好嗎?”


    季國盛道:“勞賢侄動問,她很好。”


    嬌嬌歎道:“一轉眼就過去了兩年多,想起在就京師相聚的日子,真像做了一個夢!”


    此刻,關中四劍陰沉著臉走來了。


    祝源道:“已歇過氣,為何還不走?”


    萬古雷道:“等後麵的大隊人馬。”


    熊傑喝道:“北平城這般危急,你卻再三拖延,我問你,你究竟是何居心!”


    他這一吼,驚動了李傑和四個怪人。


    四個怪人雙肩微搖,居然由坐著的地方從空中“移”了過來。因為他們身子未動,更沒有站起,在盤腳而坐的坐姿,從七八丈夫飛了過來,落地時仍保持著坐姿,坐在離萬古雷隻有兩丈餘的地上,睜著八隻眼,惡狠狠地瞪著關中四劍,那樣子實在可怕得很。


    這一招,驚動了關中四劍和所有坐在附近侍衛隊的人,一個個都朝他們看。


    劉二本、湯老五暗自驚心,這四人好深的內功,渾身散播著殺氣,瞧他們江湖味十足,不像軍旅中人,不知是什麽人物。


    嬌嬌先被關中四劍的無理驚動,後又見到四個怪人的舉動,不由注意起他們來。


    關中四劍受到四個怪人的威脅,不敢背對他們,便移了位置,側身對著萬古雷。


    此刻萬古雷板著臉:“四位,我已再三忍讓,休要這般咄咄逼人。北平府危殆,誰不著急?但弟兄們連著趕路,十分疲乏,到城下又如何能廝殺?再者後麵大軍未到,莫非我們衝進城去後,他們再衝一次不成?辦事應多思量,不能焦躁,四位退下去吧!”


    項飛道:“萬古雷,你因循拖延,一誤再誤,到北平後,我們定向王妃、世子殿下告你一狀,到時看你有個什麽下場!”


    萬古雷道:“四位隻管去告,何懼之有?”


    季國盛道:“不多時就要與敵軍廝殺,四位再忍耐忍耐,大家不必再說。”


    關中四劍忿忿然離去,公冶嬌訝然道:“表兄,這是些什麽人,怎麽這般無禮?”


    萬古雷道:“他們救北平心切,說話就沒有遮攔,不必與他們計較!”正說著,李傑接報,大軍已到,主將傳令萬古雷,一舉衝破重圍進城。


    萬古雷立即下令上馬,刹那間幾千人馬就列好了隊。嬌嬌向後望去,旋旗飄揚,甲胃閃光,軍容威武雄壯,人多得看不到邊,不禁心中讚歎,古雷哥哥的隊伍,不同凡響。


    翠喜伸了伸舌頭,低聲道:“好威風!”


    萬古雷請湯老五等與他的親隨在一起,可嬌嬌與他並肩而立,沒有退下去的意思。


    他無奈地抬手一揮,縱馬前行。


    季國盛等緊隨他二人之後,翠喜等則跟著李傑。四千鐵騎,奔向北平城。


    頓飯功夫,北平城遙遙在望,萬古雷命士卒停下,率親隨走近些觀察攻城戰局。


    隻聽鼓聲隆隆,催人奮進。城下旌旗招展,密密麻麻的人群往城牆下跑去,無數條的雲梯上,一個一個的人往上爬,城垛上刀光映日,人影晃動,已經有不少敵人爬上了城頭,守城燕軍正拚死力戰。那運送巨木的大車,已過了護城河,正往城門推去。戰況十分激烈,麗正門已岌岌可危。離城牆數百丈外,整整齊齊排列著一隊騎兵,攻城主將正等步卒把城門打開,一鼓作氣地衝進城去。這支馬軍人數不下三千,攻城的步卒,不下五千。


    萬古雷很快返回,命隨身士卒把天豹衛頭頭叫來,又請季國盛、祝源等商討對敵之策。


    熊傑一見他就吼道:“你還磨蹭什麽,快傳令上陣,北平城隻怕就要斷送在你手裏……”


    不等他吼完,萬古雷喝道:“住口!我再三忍耐,不與你計較,你竟敢胡攪蠻纏,可是以為我怕了你?你給我滾開,不配來議事!”


    嬌嬌從未見他這麽凶過,不禁嚇了一跳,兩年多不見,他有些變了,她呆呆注視著他,人依然英俊漂亮,原來在他身上顯示出來的、富家公子的瀟灑似乎沒有了,代之以一種嚴峻的、帶兵官具有的威懍神態。兩年多的沙場征戰,他變黑了變瘦了,不知他吃了多少苦啊…。


    這一瞬間,她雙目又注滿了淚水。


    祝源此時喝道:“放肆,你……”


    季國盛連忙道:“各位,這是爭吵的時候嗎?萬大人要下令攻敵了,這不是擾亂自己嗎?


    王妃和世子殿下苦等咱們,北平的百姓在等咱們,個人意氣之爭就算了吧!”


    萬古雷強忍火氣,對李傑道:“傳下令去,順義衛攻擊敵人馬軍,擊潰後不準窮追,立即會合天豹衛,驅散城下敵人步軍。”


    李傑大聲道:“遵命?”當即勒馬而去。


    關中四劍怒目而視,但不再作聲。因為他們瞧見那四個使鬼頭刀的人正盯著他們。


    少時,郭劍平、曹罡飛馬來到。


    萬古雷道:“郭兄,請耿賢弟帶五百騎助我攻敵人馬軍。順義衛展平攻擊後,天豹衛立即衝向城下,驅散攻城步卒。城們開後,隻管入城。留下五百騎,接應順義衛和馬上就到的援兵進城,請立即下令出動!”


    郭劍平、曹罡齊聲答道:“遵命!”立即掉轉馬頭奔去。


    萬古雷向親隨中的旗手喊道:“走!”五名旗手立刻展開旗幟,並肩衝去。


    萬古雷看著嬌嬌一笑:“表弟,走吧!”


    嬌嬌也望著他一笑,道:“好,走!”


    兩人快馬加鞭,追上旗手,大隊人馬緊跟在後。一時間馬蹄掀起陣陣塵埃,如千隻戰鼓震響著野地。公冶嬌從未經曆過這樣的場麵,不免感到心驚動魄,但隻要能和古雷在一起,就是赴湯蹈火她也心甘情願。


    “殺——”萬古雷抽出了神罡劍,一聲大吼。


    “殺!——”順義衛騎士應聲呐喊。


    公冶嬌抽出了飛虹劍,全身頓時緊張起來、隻見敵方鐵騎也在主將軍領下,高舉馬刀,呐喊著迎了上來,她雖然武功高強,但從未經曆戰陣。隻見數千名騎士如衝岸的大潮,洶湧地卷了過來,陽光映照下的馬刀,閃出令人驚懼的寒光,她不由生出一絲怯意,扭頭去看古雷,隻見他意氣風發、殺氣騰騰,但又十分鎮定。這給了她很大的安慰,忙使自己沉下氣來。


    此時萬古雷忽然扭頭對她喊聲:“表弟,跟著我,下手莫留情!”她大聲答應:“知道了!”


    萬古雷朝著敵方主將衝去,嬌嬌忙跟著他,可是有幾名騎士朝她衝來,她立即揮劍迎敵,刀劍相交,相互穿梭而過,迎麵又是一個敵人。她與他鬥了兩合,馬上就被數騎圍住,匆忙間掃眼去尋古雷,早已沒了蹤影,她揮劍擋往攻來的馬刀,感到在馬上不好施展,又要馭馬又要揮劍,招術全用不上了,敵人則熟練地駕馭馬匹,繞著她來回轉。殺了幾個回合。她一個敵人也沒砍下馬來。三個敵人圍著她,一心要將她斃於刀下,她不禁又急又怒,坐騎不是戰馬,站在原地不肯移動,她隻能抵擋敵人的進擊,情急之下提起七成功力,將對方馬刀震脫出手。


    此時萬古雷又突然出現在她眼前,隻見他劍光一閃,便有敵人落馬,瞬間就把幾個敵人結果,衝到她麵前。


    “表弟,跟我來!”他說著又往前衝去。


    嬌嬌勒馬緊跟,這回懂了些門道,遇敵搶先出手,把敵人刺傷。


    忽然,他聽見翠喜在附近尖叫,忙循聲瞧去,隻見她被四個敵人圍著,像她一樣,隻是揮劍招架,而且慌裏慌張,嚇得手忙腳亂,正欲掉轉馬頭去救她,忽見四個使鬼頭刀的年青漢子殺了過來,手一揮,敵人翻身落馬。


    一個漢子道:“這般沒用,來幹什麽?”


    又一人道:“手上拿刀,又不是燒火棍,你不會用來砍殺了幹麽像個娘們尖叫?”


    翠喜道:“咦,你們胡說什麽,我張小虎一身武功,隻是騎在馬上施展不出來,休要小看了人…”


    話未完,又有敵人十餘騎向他們衝來,那四個壯漢同聲道:“不管他,讓他去殺!”


    他們果然騎在馬上不動,把翠喜驚得連忙向他們靠過來,嘴裏叫道:“快殺呀,你們怕死嗎,膽小鬼,軟骨蟲……”


    四個壯漢衝了過來,眨眼間就把十多人放倒,翠喜大喜,道:“我跟著你們!”


    嬌嬌道:“表弟,過來!”


    翠喜見了她,忙跑過來,叫那四人道:“喂,跟著我們,包你們不吃虧!”


    那四個漢子互相瞧瞧,一聲不響跟在兩人後麵。此時,又衝來了大批敵人。


    嬌嬌道:“搶先出手,運足內力……”


    翠喜叫道:“我不敢殺人呀!”


    嬌嬌喝道:“那就人家殺你!”


    話聲中人已到,她揮劍攻出,砍倒一人。翠喜被逼無奈;搶先出手,果然傷了一人,但她見對方鮮血冒出,嚇得失叫一聲。


    秦憂問她:“小子,你挨刀了嗎?”


    翠喜道:“呸!你才挨刀呢,我把他刺傷了,你沒瞧見嗎?”


    陶悲道:“那你叫什麽?”


    翠喜道:“我頭一次傷人,自然害怕。”


    嚴寒道:“你這人神智不清。”


    楊孤道:“你小子膽小如鼠,沒種。”


    翠喜大怒,罵道:“你才膽小……”


    話末完,又有敵人衝來,她隻有壯起膽迎敵,顧不上再罵人。


    嬌嬌揮劍砍倒了七八人,但仍然不斷有人衝來,不禁心生寒意,究竟要殺多少人才算完結!放眼四周,刀光閃爍,鮮血飛濺,不時傳出聲聲慘嚎,驚人心魄,這一切要何時才能結束?她不禁顫抖起來,想趕快離開這屠宰場。


    “表弟,小心!”猛聽萬古雷喊她,一抬頭正好見一個敵人翻身落馬,是被萬古雷砍翻的。她因為走神,差點遭人暗算。


    “走!”萬古雷帶轉馬頭,繼續衝去。


    她不假思索緊跟於後。由萬古雷在前開路,她用不著再殺人,她隻在心裏祈禱,菩薩保佑,趕快衝進城裏去吧!


    萬古雷不時回頭看她,見她緊緊跟著,便放下心,他不時揮動長劍,擊殺任何一個敢於阻路的敵人。片刻後。敵軍終於不支,大敗而逃。萬古雷停下來,尋找衝散了的旗幟。許多士卒見他在此,一個個集合在他周圍。旗手們也找到了這裏。萬古雷以劍一指城門方向,高喊道:“衝進麗正門,殺——!”


    “殺!”騎士們揮舞馬刀,齊聲呐喊。


    又是一陣激烈的奔馳,嬌嬌眼前看城牆越來越近。她和萬古雷並留疾奔,身後是千騎奔騰,形成一股強大的、不可摧毀的力量。她不由激動起來,漸漸覺得自己也是其中一員,和這許許多多的騎士共患難、共生死,以前的悲天憫人之心淡了下去……


    但此時攻城的步卒早已被天豹衛驅散,城頭上的守軍見到援軍、不禁歡呼起來,連忙放下了吊橋,打開了大門。


    萬古雷在城下勒馬停住,看見在他後麵的大軍已到,他們排著整齊的隊伍進城,不禁鬆了口氣。大軍過完,他命令所有人進城。


    城裏寬闊的大街上,擠滿了百姓,他們為援兵到來額手稱慶。上城樓的石梯上,站著孫銳鋒、季蘭、鍾玉桃等姐妹。郭劍平、耿牛、羅斌、曹罡正往城門上走。城垛上,季國盛和關中四劍等人正向世子殿下說著什麽,世子高興地邊聽邊看著入城的隊伍。不一會兒,援兵主將也上了城樓,他讓李傑帶嬌嬌他們去阜財坊的家中,自己上城樓去見世子殿下。


    他快樂地踏著石級,嘴裏哼著小曲,適才的衝殺已拋諸腦後,心裏隻有嬌嬌……


    第二日,萬古雷等與守軍合兵一處,與敵決戰,把平安打得大敗而逃,解了北平之危。


    當天他便把郭劍平、鍾玉桃等都叫到阜財坊家中,大家歡聚一堂。


    鍾玉桃等諸女見到嬌嬌,又高興又感慨。


    翠喜見她們在王宮衛隊當差,不勝羨慕,問長間短,十分好奇。


    萬古雷心中歡暢,多飲了幾杯,然後叫鍾玉桃彈琴,說他要唱曲。


    公冶嬌道:“有多餘的琵琶嗎,我也彈。”


    丁小菊馬上取出琵琶給她。


    萬古雷詫道:“嬌嬌,何時學會了琵琶?”


    嬌嬌一笑:“你去後。說,唱什麽?”


    萬古雷道:“我來唱秦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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