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雖然死的隻是一個狗腿子,但這事確實引起了重視。


    陳巡捕此時也是欲哭無淚,一想到法總那邊下的命令,限他三天內查清楚事情真相,他就隻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這頭的邵瑜,在目送總捕房的車子離開之後,立馬和陳小毛說了一聲要回家,陳小毛也沒有多少詫異,畢竟留在捕房值班的人,多半第二天上午都是要回家補覺的,邵瑜能夠扛到現在,都已經算是很厲害了。


    邵瑜換下了身上的製服,出了北門捕房的門,推著自行車往回家方向的路口騎去,待過了第一個路口,邵瑜就十分果斷的向著另一個方向駛去。


    原本在邵瑜身後盯梢的人,看著邵瑜並沒有回家,也全都是一愣。


    “現在怎麽辦?”一人問道。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先去他家附近埋伏著。”另一人回複道。


    兩個人誰也沒有提向上麵請示的話,隻覺得這樣的小事自己可以做主,完全不必因此而讓那位懷疑自己的辦事能力。


    邵瑜的自行車,在大街小巷快速穿行。


    一路上所見,或是穿著老式長衫的文人,或是穿著補丁衣服的平民,又或者是穿著旗袍身形曼妙的女人,還有不少梳著兩條麻花辮穿著一身改良校服的女學生。


    這些人湊在一起,倒是繪成了這個時期特有的一副畫卷。


    “騎慢一點,別撞到孩子喲。”有女人這樣喊道。


    聽見有人這樣說,邵瑜立馬提高音量應了一聲:“好。”


    自行車騎了半個小時後,穿進了一條狹窄的小巷子裏,在一扇黑漆漆的大門前停了下來。


    “篤篤篤。”


    聽到突兀響起的敲門聲,屋裏原本正在商量事情的兩人頓時一愣。


    “老齊,是找你的?”張文聲低聲問道。


    齊慕微微一愣,說道:“我家裏老婆孩子全都去了永城,我自來交際的朋友就隻有那麽一兩個,誰會趕在這樣的飯點過來?”


    齊慕眉頭皺起,他們這些人,哪怕彼此聯絡,都是小心再小心,大多是夜間上門,誰也不會這樣大中午就跑過來。


    裏麵無人應答,但門外的敲門聲卻依舊在


    繼續,一下一下,似是還帶著一股子特別的節奏感。


    “要不然就裝沒人吧。”張文聲建議道。


    齊慕搖了搖頭,說道:“是禍躲不過,萬一是我們的同誌呢。”


    張文聲聞言一愣,但還是覺得是自己人的可能性不大。


    “你先往後躲一躲。”齊慕說道


    “好,你也多加小心。”張文聲沒有過多糾結,就直接往後頭跑。


    齊慕確保好友躲起來了之後,站起身來,又十分仔細的將自己衣服上的褶皺撫平,這才向著門邊走了過去,口中問道:“誰呀?”


    門外沒有人應答,但是敲門聲依舊在繼續,不疾不徐似是帶著一種滲人的緊迫感。


    齊慕一咬牙,將門從屋裏打開,待看到屋外,隻有一個穿著舊式褂子,相貌俊朗的年輕男人之後,齊慕微微鬆了一口氣。


    齊慕打量著邵瑜,邵瑜也在打量著齊慕,眼前這個男人,穿著老式文人長衫,臉上帶著一副圓形眼鏡,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最普通的文人一樣。


    “先生找誰?”齊慕輕聲詢問道,經過打量他也看出來了,邵瑜身上似乎沒有藏什麽武器。


    “張文聲。”邵瑜說道。


    齊慕聞言麵色不變的說道:“這家主人姓齊,這裏並沒有姓張的。”


    “我是他的朋友,邵瑜。”邵瑜說道。


    齊慕聞言一愣,這個名字,他顯然從張文聲口中說過。


    而此時雖然躲在後麵,但卻一直密切關注著前院情形的張文聲,見到是邵瑜來了,立時也顧不得躲藏了,直接從屋裏跑了出來,問道:“邵巡捕,沒想到你找過來了。”


    看著好友麵上全是驚喜,齊慕卻皺起眉頭,望著邵瑜問道:“據我所知,文聲並沒有告訴邵巡捕他的落腳之處。”


    邵瑜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你們確定要這樣聊天嗎?”


    此時三人全都站在敞開的大門處,這條小巷子裏,大白天雖然沒有多少人在家,但也不是說巷子裏就沒有半點人煙。


    此時因為邵瑜自行車停在門外的緣故,已經引起了一些路過之人的視線。


    “先進屋,先進屋。”張文聲笑著打圓場,還主動幫忙將邵瑜的自行車抬進屋子裏。


    張文聲見到邵瑜倒是十分熱情,進屋之後又趕忙


    招呼著人坐下,端茶倒水十分殷勤。


    “邵先生,您到現在,好像也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齊慕皺眉說道。


    邵瑜沒有沒有半點慌亂,而是將那杯茶輕輕吹了吹,小啜一口之後,再不疾不徐的將茶杯放了下來。


    “那天張先生離開家,我跟了他一程。”邵瑜開口說道。


    齊慕麵色頓時變了,直接站起身來,問道:“邵先生這是何意?”


    倒是一旁的張文聲,卻像是十分相信邵瑜,說道:“齊兄你先坐下,邵巡捕是個好人,他這麽做,一定有他的用意。”


    邵瑜接著說道:“東瀛人做事的習慣,明麵上可能隻有佐藤三郎和王攀兩個人,但暗地裏一定藏了後手。”


    “邵巡捕是說,我當時被人跟蹤了?”張文聲立馬問道。


    邵瑜輕輕的點頭,接著說道:“我幫你收拾掉暗地裏的尾巴,就回來了,本來我也不知道你落腳的地方在哪裏,但卻在你家裏發現了這個。”


    邵瑜將一個請柬遞了過來。


    那是一封邀請張文聲來赴生日宴的請柬。


    這封請柬原本沒什麽特殊的,隻是和正常請柬不太一樣,上麵並沒有邀請張文聲全家,而是另外又提了一句“三人小宴,願對飲天明”。


    這種極其私人性質的宴會,顯然宴會主人和張文聲的關係已經極其親密。


    “這請柬上的地址,倒是我送你那半程裏,你去的方向一致,所以我過來碰碰運氣,原本我也沒想著一定能在這裏找到你,但齊先生急切否認的姿態,卻不得不讓人懷疑。”邵瑜解釋道。


    張文聲聽了這番解釋,麵上立馬浮現出懊惱的神色來,說道:“是我的錯,我行事不謹慎,還好拿到這封請柬的人是邵巡捕,若是旁人,隻怕後果不堪設想。”


    齊慕在一旁也在自責,再次起身,朝著邵瑜道歉,說道:“我剛才態度不好,懷疑了邵先生,還請您見諒。”


    邵瑜當然不會計較這點小事。


    齊慕又道:“我的反應也不對,險些害了文聲。”


    邵瑜看著這兩人的反應,大概也明白了兩人的成分。


    這兩人看起來經驗不足,顯然是野路子出身,但謙虛好學的姿態,卻是實打實的。


    “齊先生和張先生是至交好友


    嗎?”邵瑜問道。


    張文聲立馬點頭,說道:“我和齊兄從前既是同窗,又誌趣相投,因而互為知己,可以彼此以性命相托付。”


    邵瑜聞言點點頭,緊接著又問道:“那新閘裏的鄰居們,知道齊先生嗎?”


    張文聲聞言搖了搖頭,說道:“齊兄雖然去了我家兩次,但我卻從未對外說過他的名字和地址,鄰居們多半是不知道的。”


    邵瑜麵色卻凝重起來,說道:“這個地方也不能待了,裏弄人多眼雜,他們在新閘裏見過齊先生,說不得也在別的地方見過齊先生。”


    “鄰居們都是好人,應該不會對外說……”張文聲有些天真的說道。


    邵瑜立馬說道:“這種事不能冒險。”


    張文聲和齊慕聞言一齊沉默了下來。


    “那個東瀛人如今被移交總捕房,這兩天想必都是不能出來的,你們還有時間慢慢想對策,但另一件事,卻等不得了。”邵瑜說道。


    兩人聞言,全都看向邵瑜,待聽完東瀛方對永城的作戰計劃之後,兩人全都麵色大變。


    齊慕的神色更加焦急,畢竟他的妻子和孩子們,如今還在永城探親。


    “這件事必須照會那邊,永城如今是他們的人在駐守。”張文聲說道。


    邵瑜也知道如今永城是果軍在守著,但他並不認識俊統那邊的人,因而不得已,隻能找張文聲,讓他去想辦法。


    如今果軍和工軍,雖然明麵上戰時兩家摒棄前嫌成為合作夥伴,但實際上,私底下果軍那邊對於合作這事,並沒有那麽看重,甚至依舊還有內鬥的架勢。


    “這消息可靠嗎?”齊慕雖然這麽詢問,但心底卻已經覺得幾乎是十成確定了,畢竟這作戰計劃周密可行,甚至很大概率,可以打永城駐軍一個措手不及。


    邵瑜點點頭,想到佐藤三郎被折騰的慘樣,說道:“來源可靠,幾乎八成可信。”


    齊慕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邵瑜想了想,又額外補充了一句佐藤三郎沒有招供的話:“一旦永城被攻破,東瀛人很可能要屠城示威。”


    齊慕聞言,頓時身子都站不穩了,多虧一旁的張文聲眼疾手快扶了一把,這才沒有讓他摔倒在地。


    “我……我要去永城……”齊慕說道。


    一旁的張文聲,聽了這話,頓時心下一酸,讓他不禁想到了自己,妻子被連累而死,而女兒如今依舊在海外讀書,歸期不定,甚至連妻子的葬禮都無法出席。


    “齊先生,張先生,現在不是難過的事情,事情尚未發生,依舊還有轉圜的餘地,我們還有時間。”邵瑜說道。


    兩人頓時神情一振,緊接著雙眼晶亮的看著邵瑜,似是要詢問他的意見。


    “兩位先生隻是一時情急,才覺得這事實在太過可怕,但仔細想想,我們提前知道了他們的作戰計劃,若是能針對這份計劃實行反作戰,說不定能打東瀛人一個措手不及。”邵瑜提議道。


    兩人聽邵瑜這麽一說,臉上頓時浮現出恍然的神色來,倒不是兩人有多麽愚蠢,而是因為一時情急心切之下,就有些不太冷靜。


    況且,兩人也並不是正經的諜報人員出身,隻不過因為滬城淪陷之後,原本的那些人員大多數都犧牲了,如齊慕,原本是做後勤工作的,被迫提上了諜報的位置上,便顯得有些手忙腳亂。


    “如今滬城的工作,是兩位主持嗎?”邵瑜又問道。


    齊慕立馬說道:“目前我是支部的負責人。”


    邵瑜立馬問道:“那可以做我的入黨介紹人嗎?”


    “可以,當然可以。”經過這一係列花裏胡哨的操作,齊慕對於邵瑜哪裏還有半點懷疑。


    “審查還是很有必要的,我家裏的情況也不複雜,幾代都是巡捕,從前出了我父親這一個異類,如今我也要跟著他的路子走。”邵瑜輕聲說道。


    齊慕聞言,臉上浮現出思索的神色,嘴裏呢喃著邵瑜的姓氏,很快便問道:“邵誌遠先生,是你什麽人?”


    “正是家父。”


    齊慕歎息一聲,說道:“虎父無犬子,既是如此,你的成分便沒什麽問題了。”


    邵瑜想到原身的父親,也是一個一心報國的有為青年,可惜卻最終卻沒能親眼見證這個國家迎來光明。


    “這個支部,目前還有多少人?是不是隻有我們三個人了?”邵瑜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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