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之前商女皇不是又嫁了個公主過來嗎?”


    那些跪著對趙靈微說感謝的人起身了,圍聚著的人卻越來越多。


    許多藏在了街巷伸處的,眼睛仿佛餓狼一般的人便是在此時一衝而上。


    負責護衛趙靈微的千牛衛與千鶻衛見此情形,連忙將趙靈微圍了起來。


    由於這些人的人數太多,護衛們似乎十分緊張。


    他們之中甚至有人看了看周圍的地形,三兩步攀上房頂,在占據了高點後取下弓來。


    但就是在形勢看起來一觸即發之際,那些從暗處衝過來的人便學著先前奴市裏的人,跪在了那裏,高呼起了“公主”。


    其中領頭的那人,趙靈微見過。


    他便是那日被城中的巡邏隊像趕羊一樣往城外趕去,卻是發了狠,一把抓住鞭子就和人打起來的流民。


    “公主!”


    那人用拗口的商言這樣喚了趙靈微一聲,而後就用魏言說道:“我們自願為奴,隻求城主能讓人不要驅趕我們,再給我們一頓飯吃!”


    而後,那句“公主,我們自願為奴”便在這條靈武郡內最熱鬧的街道上響了一遍,一遍……又一遍。


    *


    “現在這樁事,麻煩大了。”


    “先前公主說要向奴市賣主租奴的時候,我便已有此顧慮。沒曾想,事情竟來得這麽快。”


    “依我看,這件事絕不能答應下來。那些流民也根本就不該帶回來在後院放著的!這麽做,簡直後患無窮。”


    “向正使,話不可這麽說。奴市裏的那些人,是待人來買的奴隸。他們隻屬於奴市的賣主,如此人等尚能在我們這裏以工易食。可那些流民自願成為公主的家奴,卻被我們拒之門外。這道理,說不通的。”


    “嗨呀,你管這道理說得通還是說不通?我隻知道,這口子不能開!”


    守將官邸內,向天鴿與仇懷光陷入了爭論。


    達奚嶸原本是在軍營之中的。


    待到他接到趙靈微的傳喚,便帶著康朝明一起來了。


    靈武郡的軍營裏原本就有一定數量的粟特人,康朝明的魏言和商言都說得不錯,便被達奚嶸抓來做譯語人了。


    於是向天鴿與仇懷光在那兒爭論起來。


    達奚嶸則是坐在回廊邊,聽著康朝明給他做的傳譯,眼睛則盯著這會兒正在出聲的那人。


    隨著仇懷光與向天鴿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出各自看法,達奚嶸的目光便也在兩人之間來回挪動。


    很快,達奚嶸也加入了戰局,說他認同仇懷光剛才說的話。


    “我就說說奴市裏那些被發了紅木條的人吧。現在我的部下帶著他們或上山砍柴,或在軍中操練。待到這些人訓好了,我若想把他們收過來,還得殿下花錢問那些賣主買。


    “可那些流民之中也有體格不錯的人啊。他們很多人甚至原本就是和隊伍走散了的魏國誤認。怎麽,他們來投靠,我們反而就不要了?”


    可達奚嶸作為仇懷光的暫時盟友,卻是兩人間語言不通。


    仇懷光都還沒能說上一句呢,向天鴿就焦躁地說道:


    “你懂什麽?這些人我們要是收了,現在在外頭的那些流民就都要向我們靈武郡裏湧了!到了那時候,要是每天都湧進來上萬流民,我們怎麽辦?那才真的叫一發不可收拾了!”


    趙靈微沒有進到暖和的屋子裏。


    她就站在離三人不那麽近,卻也並非很遠的地方,靠著廊柱。


    公主殿下仿佛在聽著三人的爭執。


    又似乎……她的心思已經飄到了很遠的地方去了。


    此時那名先前還打算讓她成為城中“貴客”的石姓副將剛好要經過。


    他深怕自己被牽累進去,就像喪家犬一樣快步走過。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被趙靈微叫住了。


    “石將軍。”


    “是……末將在。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不過幾日而已,這名石姓副將已然知道了趙靈微的手段。


    先前的傲氣與不服氣,自是也不複存在。


    “你現在就命人把靈武郡內還有多少存糧清點出來。”


    “是!”


    “連夜清點。待到你清點結束之後,我會派人去抽驗。要是報上來的數目有問題,我定唯你是問。明白嗎?”


    “末將明白!”


    在那名石姓副將離開之後,趙靈微又看著三人吵了好一會兒。


    他們時而三人之中兩兩相幫,時而則各執一詞。


    他們說得都有道理,也各有各的顧慮。


    這些道理和顧慮都是真的,也都是擺在眼前的緊要之事。


    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會更是難以說服彼此。


    待到天色都開始漸漸暗下,府裏的奴婢們也為他們掌起燈,趙靈微便在那燈火的映襯下走向三人。


    她那近乎剔透的皮膚被映上了一層暖色的光。


    那也讓她整個人都被染上了暖意。


    此時的趙靈微看起來既讓人心生親切之感,也讓身處絕境中的人想要走上前去,訴說心中淒苦。


    在她作為和親公主從神都出發之時,這位頭上戴著重重鳳冠的皇室之女,臉上還是有著些許童真的。


    那是在她的這個年紀還未褪盡的美好,也是其身處的繁華神都對她的饋贈。


    可現在,那些卻沒有了。


    此刻,她的眼睛裏,懵懂已不複存在。


    “諸位,我意已決。”


    她說:“我決定,收留他們。今日這些說出甘願為我之奴仆的人,我收。在今年的春天到來之前湧入我靈武郡的流民,我也收。”


    第80章


    趙靈微的這句話是用商言說出的。


    是以,達奚嶸隻聽懂了她所說的第一句話。


    向天鴿幾乎是立刻就要說出反對。


    仇懷光顯然也在驚詫之後有話要說。


    但那些都比不上康朝明眼中的震撼。


    這名總是在西域、大商與魏國之內往來經商的粟特人不禁動了動喉結,也抿起了嘴唇。


    他的那雙眼睛即便在粟特人裏,也是格外深邃多情的。


    而現在,這雙眼睛卻仿佛正經曆著一場地動山搖,甚至是一次撲不滅的山火。


    他已然如此,趙靈微卻還溫和有禮地對他說道:“康公子,我無法在說出接下去的那番話時,同時顧及到商言與魏言。還請康公子替我為達奚將軍好好傳譯。”


    康朝明連忙低下頭來,說道:“是。”


    趙靈微:“從我還年幼的時候起,我便一直聽到一句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王土究竟是什麽?自我來到魏國,我就時不時地會想起這個問題。王土指的是真的隻是土地嗎?還是土地上的人?


    “我大商子民以農耕為生。對我們來說,王土便是土地。但自我們丟失了通往西域的走廊地帶後,西邊的定西四鎮實際已不屬於我們。我們的軍隊與補給也到達不了那裏。


    “可生活在那裏的人,哪怕長相與我們截然不同,卻也依舊還相信自己是啟朝子民,替我趙啟一族鎮守著那裏。對於他們來說,王土便是人。


    “如此可見,王土既可以是土地,也可以是相信著王土的人。”


    趙靈微在此時提起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然而卻沒有人會認為她現在所說的,是與先前他們爭論的問題無關緊要的話。


    趙靈微又道:


    “先前,我在經過奴市時,因我大商子民的痛哭聲而感到心中悲慟。我想要救他們,可我卻也明白,我不可隻是去搭救那些商奴。


    “因為,我早已不止是大商的公主。現在,我既以魏國太子妃的身份自居,也是靈武郡的一郡之守。是以,我救他們,我救魏國人,我也救助受困在那裏的他國人。


    “於是今日白天,他們便全都用商言中的‘公主’一詞來喚我。諸位何不想想,若我也能夠收留那些無處可去的流民、部族,且庇護他們。他們會否也一同稱為我為……‘公主’?”


    說著,趙靈微笑了。


    她說:“屆時,我所在之地,便是‘王土’。”


    隻要她能挨到春草生出之時,便能有牛乳,有奶酪。


    而她隻要手中有人,便能種下她帶來的那些蔬菜瓜果、以及穀物。


    若她不放手一搏,又怎知冬夜過後,是洪水滔天,還是萬物生長?


    *


    城主收下了那些已然被驅趕了多日的流民。


    ——這條消息不脛而走。


    城門被修好了。


    但靈武郡的大門,卻反而對那些因戰事而流離失所的人打開了。


    先到來的那些人被指揮著去砍伐樹木,用以建造房屋,或燒柴取暖。


    他們也被派去趕製帳篷,趕製衣服,趕製鞋子。


    守將府邸的菜式規格被降了好大一截。


    自趙靈微往下,每日午食的菜譜有兩素一葷一湯。


    而到了晚食,因為晚飯過後便不需再幹重活,因而這頓飯他們就隻有一葷一素一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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