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過三回,容悅漸漸地就不再開口了,她斂著眼瞼,慢悠悠地喝著茶水,絲毫不著急。


    可容祜卻擔心簡毅侯回來,他三番四次地張了張口,一臉為難,顯然是想要說什麽,卻又不好直接開口的模樣。


    容悅隻當作沒看見,難不成他有求於她,還要她親自開口詢問不成?


    容祜等了半日,也不見她問他,有些尷尬,心底忍不住地想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終究還是兒子可靠,他皺了皺眉,眼底閃過一絲不喜。


    容悅一瞥見他的神色,險些被氣笑了。


    當下,她也不再客氣,朝一旁的玖思使了眼色,容祜剛想好要開口,就聽見容悅身邊站著的丫鬟說:


    “呀!夫人,都已經這個時候了,廚房應該將晚膳送到院子了。”


    容祜神色一僵,剛要說的話卡在了喉嚨裏。


    容悅似是剛反應過來,看了看外麵的天色,有些不好意思:“瞧我這記性,好久不見父親,女兒竟一時忘了時間。”


    “之前大夫說,我以前傷了身子,需好好進補休養,”她有些抱歉地看向容祜,口中卻是毫不客氣地直接下了逐客令:“時間也不早了,白姨娘一定還在等父親回去用膳,我就不留父親了。”


    她被玖思扶著款款站起來,主人家站了起來,容祜自然不好再繼續坐著,即使這是他的女兒。


    隻是今日原本要說的話,一字未說,他心底憋得慌。


    可婷婷站在那裏的容悅,卻笑得大方溫柔,朝一旁的玖思細心吩咐著:


    “玖思,送送父親。”


    玖思幹脆地應了聲,笑盈盈地走過去,站在門口,對著容祜作了一個“請”的手勢,禮數十足。


    這下子,不管容祜心底如何想,都不得不順著她們的話朝外麵走去,隻是心底終究憋著氣,他一句話也沒說,甩著袖子就轉身離開。


    玖思將人一直送到了院子門口,才恭敬地說了聲:“容大人慢走!”


    這一聲喊得容祜臉色一黑,他皺眉看向玖思,玖思卻一直低著頭,他冷哼一聲,甩袖離開。


    眼瞧著人走遠了,她才直起身子,輕哼了一聲。


    她回到院子裏的時候,容悅還坐在那裏,不緊不慢地喝著茶水,哪有在容祜麵前那副要趕回院子的模樣。


    玖思一臉討賞地走過去:“夫人,奴婢將人送到了門口,奴婢可機智?”


    雖找的借口不算很好,但能把人打發走,就是好借口。


    沒了容府人在眼前礙眼,容悅心情也好上不少,她斜睨了一眼玖思,笑著誇了她兩句,主仆二人才收拾往印雅苑去。


    而這邊的容祜還未出羅府大門,就遇上了從外麵回來的厲晟。


    一行人身上鋒芒畢露,厲晟走在最前麵,手上隨意把玩著腰間的玉佩,抬眸就看見了容祜,他挑了挑眉梢,似笑非笑。


    容祜心底頓時咯噔了一聲,頂著厲晟的視線,動作僵在了原處。


    他有膽子在容悅冷麵甩袖,不過是仗著他是容悅的生父,不孝這一罪名壓下來,世人的唾沫都能罵死容悅,可是他在厲晟麵前,卻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當初被厲晟一鞭子打了個半死的官員,是他的同僚,平日裏走得極近的那種。


    他之後去看過那個官員,在床上躺了整整半個月,才可下床走動。


    更何況這些日子,關於這位簡毅侯的雷霆手段,他早已聽得麻木,往日也從不曾正麵對上過他。


    容祜僵著身子,額頭溢出了些汗,作揖行禮:“下官見過簡毅侯。”


    他看見簡毅侯眯了眯眼睛,在他身上掃了一圈,卻什麽都沒說,直到他身後的人上前低聲說了句什麽,他才挑了挑眉梢,隨意道:“容大人?”


    容祜連連點頭:“正是下官。”


    他自然能猜到這位簡毅侯根本不認得他,還是剛剛那位提醒了,他才想起來,不過容祜卻並未覺得不悅,反而他巴不得簡毅侯記不得他這號人。


    畢竟這個時間段被簡毅侯記在心上,可不是什麽好事。


    厲晟看著容祜額頭上的冷汗,漫不經心地扯了扯唇角,其實單憑他是容悅的生父,他也不至於這般對他無禮。


    不過,他一想起那人說的“算不得好,卻也活得下去”,就覺得揪心地難受,他不高興,自然也不會讓旁人高興。


    他眯了眯眼睛,眉梢依舊帶著笑,容祜卻好像感覺看到了那日剛進城的簡毅侯一般,莫名覺得了些寒意。


    “容大人不在自個兒府上,來這兒做什麽?”


    他問得隨意,可容祜卻不敢隨意回答,他在心底仔細地想了想,才謹慎地回答:


    “回簡毅侯的話,下官的長女原是羅府上的少夫人,今日羅府伏法,下官心底擔憂,特地來看望。”


    其實他並不是很想提起原先的羅府,畢竟他深知,沒有一個男人願意聽到自己的女人曾屬於過另一個男人。


    不過,他最終還是說了出來,存了一絲試探的心思。


    就算再懷疑容悅成了簡毅侯的人,卻也隻是猜測,萬一最後不是,那才糟糕。


    厲晟隨意點了點頭,笑著反問了一句:“原來容大人和之前的羅氏還有這般的關係。”


    容祜臉色頓時一僵,自己想試探的事情沒有結果,反而給簡毅侯留下了這麽個印象,此時懊悔至極。


    “簡毅侯明鑒,當初是羅府上門提親,下官怎好拒絕?才不得已將女兒嫁入羅府,”他一時慌亂,隻顧得撇清與羅府的關係:“要知道,當初下官的長女還有婚約在身——”


    容祜的聲音戛然而止,僵著臉色止住了話頭。


    厲晟陡然捏緊手上的扳指,眉梢慣常帶著的笑意似是一頓,語氣中帶著幾不可察的危險,一字一字拉長道:“原有婚約在身?”


    容祜急得滿頭大汗,他抬起袖子胡亂擦了擦:


    “不、不是,不是,隻不過是當初內人口頭隨意說的話,當不得真,當不得真……”


    厲晟腦海裏被那句“原有婚約在身”占滿,幾欲壓不住心底的情緒,他眸子帶著幾分涼意地看向容祜:“時候不早了,容大人早些回府吧!”


    他越過容祜朝裏走去,可神色卻是瞬間沉了下來。


    他從不知道那人原先還另有婚約,若不是今日容祜說漏了嘴,是不是他就一直都不知道此事?


    雖然他告訴自己,曾經的事,他不必在意,可他心底卻依舊忍不住泛起一陣陣煩躁。


    他止不住地去想:


    她不喜羅玉畟,那對曾經的那段婚約,可有過期盼?


    第50章


    莊延跟在厲晟身後, 將厲晟的神情瞧在眼底,他想了想,到底是替容悅說了句話:


    “侯爺, 依屬下看, 倒不是夫人故意瞞您, 而是當時她已為□□,怎能還會將曾經那事翻出來說?”


    厲晟自然懂得這個道理。


    但是他也說不清心底的感受, 可乍然聽到那個消息, 他心底洶湧的情緒讓他自己都覺得詫異。


    他原本是接到府裏的信才趕回來的。


    眼見著印雅苑就在眼前, 他卻是突然停住了步子, 神色複雜地望了一眼院門, 他轉身朝回走去。


    莊延心底訝然,從羅府被抄之後, 侯爺回來,都是直接去的印雅苑,絲毫沒有收斂。


    當初他還擔心過,這樣是否對夫人的名聲會有不好, 隻是他身為下屬,不好多說,明知侯爺對夫人的心思,更不可能勸阻, 讓侯爺還像往常一般,畢竟侯爺做了這麽多,為得可不就是正大光明進那院子。


    而如今, 侯爺當真不去了,他又開始擔心了。


    他步步跟著厲晟,有些遲疑地開口:“侯爺,若是夫人知道您過門不入,怕是心底會多慮。”


    厲晟突然垂眸看他,眸色沉涼,莊延一愣,他已經好久不曾見到侯爺這副模樣。


    厲晟雙手負於身後,冷冷扔了一句話:“她為何會知曉?”


    莊延低下頭,恭敬應聲:“屬下明白了。”


    有些事,傳進夫人耳裏,就是他的失職。


    厲晟收回視線,冷著麵朝外走去,隻是袖子裏依舊捏著扳指,緊緊不放。


    他並非是因此事對那人不滿,隻是他心底終究是不舒服,何必將這份情緒帶到她麵前?


    出了府門,他就騎上馬,直朝城外而去,一路進了兵營。


    羅府,印雅苑


    容悅用過膳後,靜坐在軟榻上,翻看醫書,倒是玖思跑了幾趟出去,心底忍不住地納悶,這都過了戌時了,侯爺怎麽還沒來?


    她在屋子外,輕輕跺了跺腳。


    早在容祜來的時候,她就讓人去給侯爺傳了信,原以為,以侯爺對夫人的心思,定是很快就能趕回來的,怎得這時還沒來?


    她以為自己的動靜很小,可是另一邊窗戶半開,容悅坐在那裏,輕風拂過,院子裏過分安靜,將她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


    她低頭看書的動作未變,手指撚著醫書的一角,可視線落在醫術上,卻是一行字也看不進去。


    燈罩籠著燭火,照得書麵上字跡清晰,原本簡易明了的字體忽然變得晦澀難懂了些。


    玖思走進來時,就聽見她說:“這燈太暗了,再點一盞來。”


    玖思一頓,她低頭看去,即使從她這個位置,也能看見那上寫了的墨字,她張了張口,最終低下頭,極小聲地應了聲。


    玖思輕手輕腳退出去,心底有些慌亂,卻根本來不及去多想,忙忙又點了一盞紅燭,親自拿了進去,放在案桌上。


    兩個燭燈,放在一起,刺得人眼疼。


    容悅下意識地閉上眼,她撚在書角的手指輕顫著,因用力而指尖泛著白,她顫著眼睫睜開眸子,仿似沒有不對勁,依舊盯著書籍看著。


    屋裏安靜地有些過分,久久也聽不見有翻書的聲音。


    玖思遲疑了半晌,低低地開口:“夫人,也許是城主府太忙,侯爺來不及趕回來了。”


    “他今日不是說不忙嗎?”


    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讓容悅自己都愣在了當場,反應過來,她連忙別過頭,不敢去看玖思的神色。


    玖思也愣了愣,半晌才開口:


    “夫人,不如您先休息吧。”


    她著實有些受不了屋裏的氣氛,忍不住地提出建議,不管侯爺會不會來,總不能將眼睛熬壞了。


    容悅胡亂地點了點頭,玖思立刻撤下去一盞燭燈,容悅已經沐浴過了,此時玖思伺候著她將發簪都拆下來,就扶著她上床休息。


    等所有人都退下去後,屋裏隻有一盞燈在亮著。


    床幔被放下,容悅坐在床榻上,想著自己失態的那句話,她有些失神地環住雙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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