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某一次兩人外出遊曆,遇見了一隻見了她便想賴著她的妖獸,陸照旋不願意收,它就跟了幾千裏。


    那人不理解,勸她收下妖獸,陸照旋怎麽也不願意,最後說出真心話,“大道獨行,收下便要一直跟著我,我覺得累贅。”


    她沒有想到這會是一句讓人心生恐懼的話。


    那人聽了以後,慢慢便同她疏遠了。很久以後,陸照旋從旁人口中得知了緣故,那人覺得她性子太獨了,一隻靈寵也要斬牽絆怕累贅,隻怕對朋友也不會交心。


    陸照旋是自那時起開始鄭重地審視自己的內心,發現那人說的一點錯都沒有,她很獨。


    從此之後她便不再交朋友了,她無法賦予信任,也不能賦予真心,無法全心全意付出,也不強求他人對她信任和付出。


    直到她遇見謝鏡憐。


    哪怕兩人已成生死至交,陸照旋現在想起還是會覺得這是一個很奇怪的人,明明是謝家嫡係天才弟子,卻好像沒有一點傲氣,麵對一個在追殺下狼狽不堪,一看就沒有未來、前途未卜的散修,竟然主動結交。


    初見時謝鏡憐甚至不知道她是誰,陸照旋不願意提自己的名字,隻在死纏爛打下說出自己姓陸,謝鏡憐便十分自來熟地喚她阿陸。她不是沒有想過謝鏡憐別有用心,但當時的她真心沒有什麽可讓謝鏡憐圖謀的。


    “阿陸,你是我見過最獨、最冷酷的人。”很長時間裏陸照旋對謝鏡憐都是可有可無的態度,兩人認識得久了,謝鏡憐開玩笑一般望著她說出這話。


    陸照旋真心認為這是一句不好聽但客觀的評價。


    但她沒有想到謝鏡憐說完這話,會朝她笑得歡快,“但你也是我見過的最了不起的人。”


    雖然陸照旋對世家有種疲憊的厭惡,但她不會否認世家弟子的優秀。謝家是流洲最大的世家之一,強者雲集,謝鏡憐更是精英弟子中的翹楚,她一介狼狽奔走的散修,憑什麽讓見慣世麵的謝鏡憐說出這種話?


    謝鏡憐是真心這麽認為的,陸照旋看得出來。她茫然不解,但不可否認這是在絕境下竭力求一線生機時她的重要動力之一。謝鏡憐的讚美和認可,讓陸照旋的自信和堅持有了安放之地。


    時隔上百年,她再一次有了朋友,而這友誼沒有辜負她。


    陸照旋漂過靜海沉淵,漂過巨浪狂波。


    她漂過無邊海域,不在乎時間匆匆而過。


    有時她能見到許多人,某些海域熱熱鬧鬧滿是人氣,那是她不曾駐留的人間煙火;有時她一個人也見不到,四處盡是漆黑與冷清,但細微處總有微小的妖獸忙著求生或是捕食,這是她從未觀察過的世界。


    沒有一處是純然寂靜的,每一處都有忙於自己生活的人和物,她是一個過客,也是一個看客。


    陸照旋本以為這會是一段很枯燥的旅行,她做好了準備,也從不怕枯燥,但事實與她想象的相反,她感到了久違的新奇。


    在海上漂泊的第八年,她忽覺海浪自上而下卷去,帶著她翻覆,前往海底。神識探去,便被那無邊的黑暗攪碎。


    陸照旋不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之前的每一次探尋都沒有得到她想要的結果,但她還是平靜地任由潮水帶她下沉,朝那黑暗湧去。


    潮水帶著她一路湧過,直奔黑暗之中,她隻覺周身猛地一空,那熟悉的、陪伴了她八年的海水仿佛被誰一下子抽幹了一般,四下是黑暗的空蕩和不過三丈的神識探尋範圍。


    之前的經曆都不是這樣的。陸照旋心下一動,感覺自己踩實了地,便緩緩地踱步,無聲地探尋起這黑暗中的空曠。


    她走了幾百步,前麵是岩壁。


    她在山洞裏?


    陸照旋隱約有了猜測,也許她已經找到並跨越了那條通道,將她送往另一處天地。


    她順著岩壁一路向前,發現這是一段非常、非常漫長而幽邃的洞穴。非常奇怪的是,這一路上她都沒有遇見任何妖獸,而以她的經驗來說,這樣的洞穴中極易生出成千上萬聚居的妖獸才是。


    陸照旋不緊不慢地一路前行。她並不著急,也沒必要著急。在未知且無法探尋蹤跡的地方,著急隻會添亂。


    又前行了約莫有半個時辰,她眼前忽然隱約出現了光亮。


    是到頭了嗎?


    陸照旋心神聯係著昆吾,倘若前方有任何危險,都能第一時間出劍,不緊不慢但滿懷戒備地向前走去。


    她走到了洞口,走進了光輝之中。


    眼前是一處中空而高大無比的山內洞穴,而她的洞口就在洞穴四周的岩壁上,就她一眼望去,滿眼都是她這樣的洞穴。


    而百丈以下的地麵上,無數人遙遙高望,見她走出,紛紛歡呼起來。


    “聖女!聖女!”


    久違的,陸照旋陷入茫然。


    第49章 玄陽仙境,此去滄海


    “大長老, 好像有點不對。”


    萬眾簇擁歡呼中,有人輕聲說道,“新聖女為什麽是個元嬰修士?這次進小山海的有修為這麽高的修士嗎?”


    被稱作大長老的是個蒼顏白發的老者, 氣息雄渾,目光沉凝, 落在那為無數人仰望的女修身上,微微蹙眉,“這次進小山海的修士中,修為最高的是寧兒, 應當不會有元嬰修士。”


    他凝視著那靜靜俯視的身影,輕輕搖搖頭,“無論如何, 先請她下來, 聖女遲遲不歸位,實在不像話。”


    大長老身側人立刻高聲道,“恭請聖女歸位!”


    人群還沉浸在不息的激動中,聽到這高聲呼喚,立刻齊聲響應, “恭請聖女歸位!”


    歡呼與相請此起彼伏,一聲高過一聲, 仿佛狂狼,要將整個山洞都掀翻。


    陸照旋始終站在洞口下望,似乎毫無動靜,卻將地下每一個人的對話都聽清了。


    這麽一會兒功夫, 她不僅知道了自己到底在哪裏,還知道這地下鬧哄哄的人群聚在一起是為了什麽,而她被叫做聖女又是為了什麽, 甚至連大長老與旁人的隻言片語疑惑也聽在心裏。


    這裏確實是滄海島,但隻是滄海島的一隅,是星羅棋布的群島中不起眼的一處,叫做盈潞島,與其他島嶼一起,眾星捧月般拱衛著一處叫做“山海境”的地方。


    山海境是一處令人稱羨的好地方,隻有聖子聖女能進入,而盈潞島每三百年會產生一位新聖子或聖女,全看從這無數山洞中第一個走出來的人是誰。


    至於這山洞中到底有什麽,卻沒有人說了。


    陸照旋略一思忖,便化作流光,從洞口翩然落下,飛至那大長老麵前,朝他微微頷首,“道友有禮了。”


    大長老對她是突兀冒出來的外鄉人這件事已有心理準備,聞言並無驚詫之色,反倒朝她微笑見禮,問她客從何方來。


    人群不知他們在說什麽,還沉浸在激動之中,唯有離得近的人見二人對話,露出驚疑不定之色,上上下下打量著陸照旋。


    “在下從流洲來。”大長老有元嬰三劫修為,雖說陸照旋並不懼他,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有誤會澄清便是,陸照旋來滄海島隻為太素白蓮,不為找茬生事。


    “道友竟不是滄海人?”大長老大吃一驚,“那道友到底是如何進入這玄陽仙境的?”


    玄陽仙境正是這巨大山洞的名字,後麵連通著無數山巒洞穴。


    “正因不是滄海島人士,這才會誤入貴地。”陸照旋客氣道,“不知怎的便離開了流洲,進入了這玄陽仙境,從洞中走出,便走到這裏了,實在抱歉。”


    “金寧出來了!”人群裏忽然有人高聲道。


    陸照旋注意到大長老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分散了一點,結合方才她在上麵聽此人提到的“寧兒”,想必這叫做金寧的修士不僅修為出眾,還與大長老有著匪淺的關係。


    她順著人群注視的方向望去,高處洞穴上果然有一人影,從洞穴口一躍而下,朝她與大長老的方向飛來,落在兩人麵前,這才驚疑地望著陸照旋,似乎從未想過會在此處見到一副生麵孔。


    金寧是個身材高挑、神情銳利的女修,看得出是個從小天賦、資源兼得,從不缺機會的修士,那種年少得誌的年輕人的高傲姿態不是聰慧可以掩蓋的。


    “阿爺,這是誰?”她蹙眉打量了陸照旋幾眼,並不去管對方已經元嬰二劫,而自己才化丹修為,直直開口問道。


    “這位道友先於你從玄陽仙境中出來。”大長老不動聲色道。


    “什麽?”金寧長眉一蹙,望向陸照旋,毫不掩飾自己的詫異與不悅,“你是元嬰修士?我記得這次進入玄陽仙境的修士中沒有人凝嬰。”


    陸照旋微微一笑,並不作答,隻是轉而將目光投向大長老。


    “這位道友不是盈潞島人。”大長老被她這麽一望,隻得開口解釋道,“她是無意中誤入玄陽仙境的。”


    “誤入?”金寧眉頭緊鎖,滿是懷疑地望著陸照旋,“玄陽仙境數萬年來都自成一體、不與外界相通,偏偏就她一個人能誤入?”


    她見陸照旋隻是微笑,似乎絲毫不把她的質疑放在眼裏,不由偏頭望向大長老,“阿爺,這次進入山海境事關重大,我不認為一個可疑的外鄉人有資格做聖女、拿到密鑰。”


    這小姑娘的針對之意越來越濃,絲毫不加掩飾,仿佛陸照旋一個元嬰二劫修士放在這裏一點牌麵也沒有,陸照旋倒也不動怒,一邊挑眉同望向大長老,一邊暗暗思索起來。


    謝鏡憐隻同她說太素白蓮會在滄海島,卻沒有說具體方位,難不成她要把偌大的滄海島全都翻一遍?她在海上漂了八年,也隻是尋了四分之一的海域,能找到通道已是僥幸,更遑論要在規模不遜流洲的滄海島找到一件奇珍異寶呢?


    陸照旋想來,似太素白蓮這等鍾靈氣、秉大道而生的異寶,必然生長在稟賦道玄、地脈所鍾之地。


    故而,到了滄海島,想要尋太素白蓮,自然該從那山海境尋起。


    若陸照旋沒有第一個從洞穴中走出,沒有被萬眾高呼聖女,而這盈潞島也沒有這樣的習俗規矩,那她自然會想別的辦法。


    然而,誰叫通道直接將她送進了玄陽仙境、送到了選聖子聖女的當口呢?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送上門的機緣,她不會撒手。


    “金寧,別胡鬧。”大長老沉吟了片刻,不輕不重地斥了一聲,轉而望向陸照旋,“道友既然是第一個從玄陽仙境中走出來的,那就是我們盈潞島的聖女,理當執掌密鑰,去那山海境一探。”


    陸照旋聽他如是說,既不驚也不喜,隻是泰然回望。


    “不過,老夫有個不情之請。”大長老在她平靜無波、好似看破一切的目光下略感尷尬,但年紀和閱曆已足夠彌補臉皮,神色自若道,“希望聖女進入玄陽仙境之後,能為我們尋到一件寶物,這關係到我們盈潞島的未來。”


    “阿爺!”金寧緊緊蹙眉,隻換來大長老一個嚴厲的眼神。


    “大長老請說。”大長老堅定的態度讓陸照旋頗感詫異,甚至覺得十分不合情理。規矩是人定的,且不提她一個誤入玄陽仙境的外鄉人顯然十分可疑,隻說肥水不流外人田,這密鑰沒必要、也不應該給她。


    “我希望聖女能先答應我。”然而,談到那件寶物,大長老卻沒那麽好說話了,他緊緊地盯著陸照旋,“立誓承諾我,一定要將那件寶物尋來,若你沒信心,便要放棄密鑰。”


    “道友這就有些強人所難了。”陸照旋模棱兩可。


    “我盈潞島數萬年立道之基都著落在這件寶物上,不得不謹慎。”大長老肅容,“道友請放心,我並無伺機為難道友之意,若是金寧進山海境也是要尋那件寶物的。”


    若此時應下立誓,那待會不答應也不好翻臉去搶密鑰了。陸照旋並非自詡苦大仇深便要到處搶奪殺戮之人,她盤算一番,竟真應下了,隻有一個條件,“道友先告訴我為何自己不願進去,這進入玄陽仙境的竟都是些未凝嬰的小修士?”


    “這是因為我們年輕時已進入過玄陽仙境了。”大長老提到這個很是痛快,“無論是否能成為聖子或聖女,人這一生都隻能進一次。”


    陸照旋輕輕頷首,如大長老要求的承諾。


    見她立誓,大長老仿佛大大鬆了一口氣般,倒不像是一個元嬰三劫修士對待二劫修士,更像是反過來一般,頗有種拐到人了的慶幸,“這件寶物叫做玄陽仙泉,隻聽名字便知與這玄陽仙境關係匪淺,實是仙境乃至整個盈潞島的靈脈之源。”


    陸照旋一怔。


    “盈潞島的靈脈全靠這玄陽仙泉相續,這便是我非要道友立誓的原因。”大長老怕她心裏膈應,解釋道,“若這次道友不能從中尋到仙泉,那我盈潞島未來危矣。”


    陸照旋沉吟許久,“玄陽仙境中到底有什麽?為何你們將密鑰與之掛鉤?甚至連盈潞島的靈脈都與之相連?”


    陸照旋還未見過需要時時相續的靈脈,一般來說,地脈是天生地長,要麽充沛,要麽在長年累月取用後匱竭,盈潞島的情況有些過於詭異了。


    “道友在仙境中竟什麽也未見嗎?”大長老一怔,“每人在其中經曆的都不相同,我也沒法猜到道友可能見到什麽。至於密鑰……這是萬年不變的規矩。”


    他避開了陸照旋的最後一個問題。


    陸照旋靜靜地與他對視了一會兒,不再追問,問清了玄陽仙泉的線索,便從大長老手中接過密鑰——那是一張樸素無紋的麵具。


    “將它戴上,從這裏下去,便能一路進入山海境了。”大長老指了指眼前的一方泉眼。


    陸照旋覺得自己和水很有緣。


    她將麵具輕輕覆在臉上,沉入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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