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麽可能?你……”雪朱近乎氣急敗壞。


    “你想讓我接因果,替你永鎮此地做洞天之靈。”


    “但你是否想過,你之所以能對這山海境有所掌控,正是因為你承擔了一半的因果,現在你把因果推卻,全由我承擔了,又憑什麽在此特殊呢?”


    “不可能,就算山海境承認你為洞天之靈,也至多與我平起平坐,你怎麽可能輕易鎮壓我?”雪朱斷然否定。


    “自然是因為我不是洞天之靈。”陸照旋似憐愛般撫了撫手邊芙蕖,引得白蓮輕輕抖動,“我是洞天之主。”


    “你怎麽可能……”雪朱似覺她在說什麽驚天大笑話,又驀地卡住,“你……你不是真身?”


    眼前初一見隻是幽邃虛影,漸漸凝實,已不讓真人,且氣勢、與山海境那無可比擬的契合和掌控,都讓雪朱下意識地以為這就是陸照旋真身,隻不過她有些特殊的道術,從大若岩極速趕來便是這般模樣。


    然而細一感知,麵前這人雖無比凝實,可總讓人覺無比虛渺,不似真人。況且,這撲麵而來的強勢乃至暴戾的氣息,與內斂克己的陸照旋實在相差甚遠。


    “你隻是分/身?”雪朱難以置信,那白蓮一扭身,化為白羽朱冠的仙鶴,脖頸被陸照旋緊緊地捏在手裏,“可你怎麽可能對山海境有如此掌控?你……”


    若非是真正的山海境之主,隻怕絕難以分/身虛影做到這種地步吧?


    可它在山海境守了十數萬年,擔了十數萬年因果,一直都隻是洞天之靈,憑什麽這小女修一來,便淩然它之上?


    “因為我就是山海境。”虛影平靜道。


    “你簡直是瘋了!”雪朱竭力瞪大鶴目,“即使我算計你代替我鎮守山海境,你便算是被禁錮在了此地,你也不是沒有脫身的可能啊?你耐心等一等,登上幾百年幾千年,和我一樣找個替死鬼不就行了?何必自暴自棄,將自己與山海境完全融為一體?”


    它幾乎有些委屈。


    為了報複它,至於做到這種地步嗎?就為了不讓它離開,就永遠斷送自己離開的希望?這也太損人不利己了吧?


    “我會和你一起待在這裏。”虛影笑了笑,卻無端冷意森然,“有咱們倆一起,差不多便能守住了。”


    雪朱初一開始沒明白,待明白過來,忽地大叫道,“你自己融入山海境,卻不想禁錮於此,故而拿分/身和我一起湊數,勉強抵得上你的真身?”


    虛影輕笑一聲,並不作答,一反手,將雪朱拍回水中,重新化作一朵白蓮,唯餘一點朱色留在水麵上。


    “既然蓮池是道友心心念念的脫身通道,或許守在這裏,還能懷點希望?”


    那虛影放眼而望,無數蔓生花葉便縮了回去,蓮池歸於萬載平靜,她笑了笑,化作一道幽光,匿在花葉影中,再難尋到了。


    ***


    盈潞島落櫻如雨,佳期如夢,有人卻難得清閑,“阿爺,您還有什麽指點嗎?”


    “我老了,一切都交給你們年輕人罷。”大長老回過頭,朝孫女笑道,“唉,說來百年彈指一夢,我還總覺得玄陽仙境還在……”


    “您當初就不該信那個外鄉人!”說起這個金寧便氣不打一處來,“我就說她靠不住,您還非把密鑰給了她!”


    “我總覺得她不像是死了……”大長老歎息。


    “那就是從別的島出山海境了,一點也沒想著回報咱們!”金寧沒好氣。


    大長老被打斷,好脾氣地笑笑,想起往事,又不由長歎一聲,正要說些什麽,忽見天際一道長虹貫落,一舉投入盈潞島!


    靈氣轟然而發,充盈整個盈潞島,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氣息比從前十倍百倍地湧來。


    “這,這是……”大長老露出難以置信又欣喜若狂之色,“玄陽仙境?”


    他猛地抬起頭,天際隱約有道身影,朝他輕輕抬手,似擲了什麽東西下來,便消失在天光裏了。


    “幸不辱命。”


    他一伸手接住,再攤開。


    素白麵具靜靜躺在他掌中。


    第62章 海上雲生,手談方圓


    湍水澄碧, 緩緩東流。


    陸照旋踏一葦,悠悠逐波而行,隨風浪高下起伏, 於寂寂海麵顯出十分從容。


    “道友殊有雅興,可願賞光與我手談一局?”海上杳無人煙, 憑空傳來遙呼。


    陸照旋似絲毫不覺意外,抬眸而笑,“自然從命。”


    她遙踏而出,遠天雲浪輕湧, 似為她分道而開,陸照旋便順著這雲廊而行。


    說來也奇怪,這四下雲浪遠遠望時雖覆長空, 然而以蛻凡真君的手段, 千萬裏也不過瞬息,偏偏陸照旋順著那雲廊飛了許久,別說走到盡頭,便是連個盡頭的影子也望不見。


    這景象尤為詭異,而發生在蛻凡修士身上, 便更顯驚世駭俗了。然而陸照旋卻好似處之泰然,絲毫不以為怪, 連行速也不見變,隻悠悠前行,分毫不改。


    她便這般一直不緊不慢地飛了一炷香,仍未見到頭, 更未見那說著要請她一道下棋的人,唯有四下雲海翻湧,似有更多青雲湧來, 將她團團圍住。


    陸照旋忽地一笑,“道友忒不地道,著先便罷了,還不許人看棋盤了,實在不夠厚道啊。”


    她說到這裏,悠然道,“既如此,山不來就我,隻得我去就山了。”


    言畢,陸照旋忽地伸出手來,朝雲海中遙遙一指,越步而出。


    說來也奇怪,那漫天雲海似有靈一般,朝她紛紛湧來,似要將她留住,不叫她離開,可那無邊雲浪四下而合,陸照旋身形卻是一閃,好似憑空消失了一般,再無蹤跡。


    唯餘雲海滔滔。


    無邊雲浪裏,有一張雕花小案,上置一棋盤,空空無子,青衣女子悠然獨坐,對著那空局,似毫不感枯燥一般,反露出饒有興致之色。


    忽地,那對坐空位上突兀地閃過一道人影,青衣女子一抬頭,微微一笑,“道友可讓我好等。”


    陸照旋望了望眼前空空棋盤,倒不急著答話,而是伸手打開手邊棋簍,盡是白子。


    “勞君苦候,不過這黑白,我覺得還是可以再紛紛的。”陸照旋把那棋盒蓋子一扣,朝青衣女子淡淡道,“我是客,道友是主,客為先,該我執黑。”


    “還有一句話叫,客隨主便。”青衣女子輕笑一聲,竟真就將手邊棋盒往陸照旋那一推。


    棋盒到了陸照旋麵前,但青衣女子的手卻沒鬆。


    “道友怎麽稱呼?”陸照旋似未看見青衣女子伸出的手一般,心平氣和道。


    “在問別人來曆時,不該自我介紹一下嗎?”青衣女子笑道。


    “道友想是認得我,又何必我再做徒勞之功?”


    “你不說個明白,又怎知我當真認得你呢?”青衣女子反問,“這世上真真假假,誰又說得清呢?”


    “在下陸照旋,鳳麟洲人士,不知道友是元門哪位問元前輩?”陸照旋從善如流。


    “我姓寧,家住炎洲。”寧懷素微微一笑,“好罷,通名報姓、互問家底這關總歸是過去了,下棋。”


    問元如此作態,旁人難以違逆,陸照旋沉吟片刻,竟真接過那黑子棋簍,不再糾纏,拈棋而落。


    兩人說著下棋,竟真就默不作聲,悶頭落子,似這一切再自然不過,仿佛兩好友常事。


    陸照旋於棋局上並非如何高手,堪堪能下、會下、敢下罷了。對麵坐的是問元大能也無損她落子的膽氣,看準便下,比寧懷素還果決。


    她本以為寧懷素特意擺起陣仗等著她,必然是此道高手、浸淫多年,然而落子久了,她便發現寧懷素其實與自己半斤八兩,說不上多有造詣,與此人故弄玄虛的陣仗殊為不符。


    陸照旋雖有覺察,卻並不點破,仍老神在在落子,寧懷素卻笑了起來,“我絕非國手,難為你了。”


    此時本該輪到寧懷素落子,然而她說到此處,卻將剛捉的白子隨手扔回棋簍,似不打算再下,談笑道,“是我總見有人拿著一局棋到處招搖,威風之外,更顯出十分高人風範,心生豔羨,想著自己也試一試,畫虎不成反類犬,讓你見笑了。”


    “方才雲浪翻湧、改天換地便已是神通畢顯,道友神通廣大,不必棋局襯托。”陸照旋靜靜道。


    方才那雲海看似無奇,實則已引她離開了方才那片天地,進入另一方小世界。而此刻她與寧懷素對弈閑坐的這片天地,又與方才雲海不是一方。


    陸照旋若對虛空之道領悟稍有欠缺,便難看破這一點,在那無邊雲海裏走到壽元終結也無法脫身。


    她對會遇見寧懷素這件事早有準備。


    在她因與明敘涯道途有所衝突而從修練中驚醒,一抬眼望見那殘影後,她便知道出來必有問元大能等著,此時見了寧懷素,除了意料之中,還是意料之中。


    “你能從那雲海中來此,必然是能察覺我這一點手段的。”寧懷素笑了笑,“看來,你在虛空之道上頗有體悟。”


    寧懷素以調侃目光覷著陸照旋,後者卻隻是淡淡道,“承慎、兆二位前輩之傳,若連這點也看不透,那便是我委實太過駑鈍了。”


    “說的也是。”寧懷素朝四下雲海望了望,似在感歎滄海島何等構造精妙、慎蒼舟與兆花陰二人何等神通無窮,從而將陸照旋自身實力與手段一筆帶過,轉而去提陳年往事,“說來,我與他們爭鋒歲月似還在眼前,一轉眼,人走茶涼,明敘涯替了兆花陰的位置,我還是我,他們卻不在了。”


    “物是人非,古來常事,道友自踏問元,便已踏出生死,正是跳出這人走茶涼的大好時光。”


    “問元有什麽大不了,還不是照樣煞費苦心、想這想那?”寧懷素半真半假道,“你看年玖,一大把年紀了,我還沒出生的時候她就已經晉升問元了,如今還不是每天抱著她那個破棋盤,想著誰是活子,誰是棄子,這局到底能不能贏,能贏幾目?”


    她說到此處,忽地朝陸照旋一笑,似帶三分促狹,“哦,對了,年玖便是將你那裴道友從千載轉輪中解救出來的那個。”


    陸照旋聽此調侃,便知寧懷素並不僅在大若岩留下神識,也許自她踏入山海境起,便已在寧懷素眼中了。


    寧懷素會時刻關注山海境,其他問元呢?


    陸照旋索性將手中黑子往棋簍裏一丟,隨口道,“是嗎?看來這位年前輩十分樂於提攜後進啊。”


    寧懷素明知她在胡扯,仍得搭腔,“這倒不是,你那位裴道友為了搭上年玖可是下了血本,連祖師傳下十數萬年的隱秘都給抖落出去了。這還是因為算計他的人是明敘涯,否則年玖才沒那麽好心呢。她這是驅狼反吞虎。”


    陸照旋支頤,饒有興致地聽她講掌故,“原是如此,那裴梓豐倒也確有幾分本事,否則年前輩如何會拿他對付明敘涯?”


    她並不掩飾自己對明敘涯、裴梓豐這些人有所了解的事。


    一個樂意問,一個也樂意答,寧懷素笑道,“這是自然。你別看裴梓豐在你麵前一口一個陸道友,溫柔小意得沒邊了,其實他在祖洲可是真正心狠手辣,殺過的人怕比你見過的還多。緣生宗立道祖師,你道真是和和氣氣被人捧上去的嗎?”


    說到此處,她卻又忽地笑了,“這話對阿旋你說,實在不合適,若論起動手殺人,你未必沒他麻利。”


    寧懷素對她過往想必已有了解。


    寧懷素對她究竟有幾分看重,陸照旋心中有數了,仍似聽趣,“他確有幾分果決。”


    她對著問元也敢揣著明白裝糊塗,寧懷素不由無語,隻得繼續,“說起本事嘛,他自然是不小的,若不是陳年暗傷迫得他不得不去轉世重來,早便是問元了。”


    她瘋狂暗示陸照旋些什麽,後者隻作無覺,含笑回望。


    寧懷素無意再磨下去,她不是年玖,沒有熬鷹的愛好,幹脆挑明了說,“年玖看中他本事,這才助他一臂之力,從明敘涯算計中略脫身,一舉重回蛻凡,然而再往上,就不是那點代價便能換來的了。”


    “年玖也是元門中人,之所以把矛頭指向明敘涯,無非是因為後者曾甘服她羽翼,後來卻與蘇世允搭上,一舉毀了兆花陰的道器,執掌鬼府與流洲,竟與她爭起鋒來,年玖怎麽可能容得他?”


    “你大約不知道我們這些人傳道究竟是為了什麽。”寧懷素笑道,“蛻凡尋得太素白蓮,問元便以太素白蓮化為道器,用以載道。留下傳承,既能保證問元不因歲月之移、玄元之爭而偏離道途,更能加持道器,令道器日臻完滿。”


    “待到道器完滿,再去殺一同樣已臻完滿的對立道統問元,飛升在望。”


    “你聽到此處,想必可知即使自家完滿了,想找個對手也不是容易的,就算是相同道統的問元之間,也要為了一個對手互相算計。明敘涯從兆花陰那裏奪了鬼府與流洲去,立時占了大便宜,道器近乎完滿,一躍成為年玖的對手。”


    “年玖也要飛升,也要玄門對手,豈能被他搶了去?這梁子就結下了。”寧懷素笑眯眯道,“至於我嘛,離道器完滿還早著呢,倒是沒這麻煩。”


    她說著,又轉而輕歎,“不過,樹欲靜而風不止,我是閑雲野鶴,有人卻要我入彀啊。”


    陸照旋泰然看她。


    “你如今蛻凡了,要回鳳麟洲了吧?蘇世允可不是個好糊弄的主。”寧懷素笑道,“哪天把你送還給明敘涯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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