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物墜地的悶響……利器破空的呼嘯……悶住口鼻的痛哼聲……


    隨著距離拉遠,饒是紀清歌耳目聰敏,又有道家先天吐納之術感應四周,這些細碎模糊的異響也終於漸漸不聞,而此時,她人也已經站上了那座跨水的曲橋。


    紀清歌停住腳步,緩緩的透出一口氣,此時她才發現自己掌心已經微微沁出汗漬。


    安全了……


    紀清歌沒有回頭,但在她敏銳感知中,籠罩在身後那一片山林的殺機已經消散,想來不管適才裏麵發生了什麽,此刻都已經有了結果,所以那一抹微妙的凜冽感才會悄然無存——這就很好。


    半點都不想惹麻煩的紀清歌此時終於放鬆了下來,笑吟吟的看著珠兒一手伸在水裏,鼓著小臉一瞬不瞬的望著。


    三……二……一……


    在心中默數完最後一個字的同時,珠兒果然一聲尖叫,甩著手跳了起來。


    紀清歌噗嗤一聲就笑了。


    珠兒一邊忙不迭的退後,一邊抽了帕子死命的擦著手,聽見笑聲,不由哭喪著小臉望了過來:“姑娘您……您還笑!”


    “姑娘我可是早就提醒你有蟲了的,是你自己不信。”紀清歌走下曲橋,見珠兒還在用力搓著手,到底還是又笑了:“別擦了,再搓掉一層皮,回去淨手就是了……剛剛是誰說不怕的?”


    珠兒懨懨的噘著嘴,那螳螂浸入水中沒要幾息,竟然就從肚子裏鑽出了那麽嚇人的蟲子,細細長長的,黑黝黝,還不止一條,她螳螂也見的多了,又哪裏見過這東西,到現在渾身的寒毛都還立著。


    “好了,今後不要亂碰那些蟲子就是了。”


    “姑娘您怎麽知道有蟲的?”珠兒有些納悶,她年紀不大,正是愛玩,平日裏撲蝴蝶逮蜻蜓捉螞蚱也玩過不少,卻從不知道螳螂肚子裏竟然有蟲。


    “姑娘我嘛……掐指一算,就知道了。”紀清歌說話間已是款款的邁步向著寺廟山門而去,珠兒癟了癟嘴也隻好跟上。


    從流水曲橋到普濟寺後山門的距離並不長,沿著在花圃中開出的路徑不過一刻也就到了,直到邁入了那高高的門檻,迎麵看到了小沙彌的合掌問訊,紀清歌這才一拍珠兒的肩膀:“快淨手去吧。”


    看著珠兒兔子一樣跑得飛快,不由又好笑起來——當年她還小的時候也曾像珠兒這般,被螳螂的腹中之蟲嚇得頭皮麻了一整天,隻惹得那始作俑者的小師叔幸災樂禍了好久……而今一轉眼,已是輪到她來嚇旁人了……


    想起那段靈犀觀中的無憂歲月,紀清歌臉上不由帶出了發自心底的柔和笑意,路過的小沙彌怔怔的盯著她,許久才猛然回神,慌忙斂目垂首雙手合十,口中喃喃的念著經文,一雙耳朵卻已是紅了。


    小沙彌猛然低頭的舉動也打散了紀清歌的回憶,心底微微一怔——自己這是……想家了。


    比起人心叵測的紀家豪宅,那坐落於群山之巔的靈犀觀才是她的家。


    那裏,有她的師父,有她的小師叔,有悉心關愛,有諄諄教誨。


    紀家有什麽?


    連她母親的靈位都沒有!


    紀清歌收斂了所有情緒,重新將自己嚴嚴密密的包裹上鎧甲。


    ——今日這一趟進香之旅,隻怕也是時候落幕了!


    作者有話要說:  紀清歌:姑娘我有一個叫做‘鐵線蟲入侵’的故事,珠兒你想不想聽?


    珠兒:不要~~~~~qaq~~~~~


    第15章 段銘承


    “大人,這是嫌犯藏於口中的毒囊。”


    翠色蒼茫的林間,一名玄色勁裝的人單膝點地,掌中托著一枚臼齒,恭敬的托舉過頂呈到段銘承跟前。


    段銘承手中唐刀剛剛入鞘,隨著一寸一寸隱沒在鞘中的刀鋒,他身上的凜冽殺機也一並斂於無形,隨手撣了一下袍擺上的褶皺,整個人又恢複成了冷峻迫人的貴公子模樣。


    密林之上,日光正盛,燦爛奪目的日光透過頭頂茂密的枝葉過濾之後在他肩上灑下點點金斑,有一處銅錢大小的光斑恰巧投射在段銘承左邊眼瞳上,映得他左側瞳孔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琉璃色澤,更平添了幾分非人的氣質。


    非人,卻並不近妖,眉宇之間光華清朗,身形瘦削挺拔,雖然為了便於行動,也隻是穿了一身玄色衣袍,但站在一堆玄衣人當中卻絲毫不會泯然於眾,不經意間流露出上位者的威儀貴氣足以奪取所有人的目光。


    此刻,他正垂目望著飛羽衛手中之物。


    那枚臼齒顯然是剛拔下來的,上麵還沾著新鮮的血跡,整顆臼齒從內側掏空了一個洞,裏麵隱約可見暗紅色的物質填滿了整個空間,齒壁想是打磨過,已經變得薄而脆弱,透過隱約半透明的骨質,那暗紅色的毒物將整顆臼齒襯得不再潔白,而是呈現出一種晦暗的色澤。


    ——這是隻有在受過嚴酷訓練的死士身上才有的東西。


    換做普通人,光是掏空齒內的全部骨髓,就已經是痛不欲生了。


    段銘承麵色陰鬱的望著手下飛羽衛恭敬呈上來的這顆毒牙,心中快速的修正了一遍迄今為止的所有線索。


    原本以為隻是普通的貪墨,雖然數目大了點,但目前查到的信息也不過是婦人短視又貪婪,起了異心,事發之後又填不上窟窿,這才不得不求著做官的丈夫去籌謀安排……隻是沒想到那兵部左侍郎竟真的敢向軍餉下手!


    若非是動了軍餉,這樣的貪墨案子本還不夠格讓他親自查辦。


    可現如今竟在此人身上發現了死士才有的東西!


    ——這便不再是普通的貪墨案子了!


    兵部左侍郎陳景雖然高居正三品之職,但作為新晉家族,他們陳家的底蘊還不足以培養出這樣的死士。


    能弄出這樣手筆的……


    段銘承習慣性的摩挲著拇指上套的那枚赤玉扳指,眨眼之間已是將朝中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員盡數在心中過了一遍。


    ……隻怕這一樁貪墨案子,牽連的不止是一兩個人了,其中必定有二品大員!


    就是不知道是哪一個?還是……


    段銘承收住思緒——這些要等回京之後再查了,而眼下最重要的,是那一筆軍餉的去向。


    “弄醒他。”


    隨著這淡漠的一聲命令,始終穩穩跪在身前的飛羽衛已是利落的起身,退後兩步,一個旋身,抬肘就向著那昏迷不醒被兩人架起的灰衣人胸前一個重擊。


    胸口大椎穴猛然受了一擊,灰衣人悶哼一聲,睜開雙眼,他適才頑抗之時已是有傷在身,被俘之後又被人利落的卸了四肢的關節,此刻連站立都不能,隻能癱軟的任人架著,為了防止他自盡,搜身的時候連他的下頦關節也是一並卸脫,如今剛剛拔去了臼齒,口中鮮血淋漓,卻因為牙關不能合攏而滴滴答答的順著口角不斷滴落。


    這樣狼狽的情形下,灰衣人的眼神不過是剛驚醒的時候有過波動,隨後便又沉寂了下去。


    “不愧是死士。”段銘承一直在仔細打量他,將他那一刹那神色轉化盡收眼底,心中略微一沉——有這樣的反應,隻怕很難撬開口了。


    段銘承果斷的放棄了原本想給他接上頦骨關節的打算。


    灰衣人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雖是被人架著,又扯了他的發髻強迫他抬頭,但眼皮卻始終半垂,既不看段銘承,也不看四周圍攏的飛羽衛,隻漠然的望著身前的空地,眼中甚至沒有焦距,像他這樣的死士,在被俘的那一刻就是等同於生命的終結了,沒死成是他棋差一招,但本質不變,他心中明白,如今他不過是一坨還會喘氣的肉罷了,他也必須隻把自己當做一坨還會喘氣的肉。


    “身手不錯。”段銘承淡淡的誇讚了一句。


    ……他們一路追著此人跑了半個大夏,好幾次都是千鈞一發之際叫他絕地脫逃,今日終於將他趕入了這提前做好的羅網之內,饒是如此,還依舊叫他連傷了四名飛羽衛。


    雖說是有著想要捉活口而出手有所保留,但這死士的功夫和心性狠辣也都可見一斑。


    “你不是陳家的人。”段銘承緩緩的踱著步:“陳家考取進士得官之前隻是鄉紳門戶,躍入龍門不過短短二三十年,他們還沒這個手筆能培養出你這樣的角色。”


    “可惜了,這樣的身手,卻跟錯了主子。”段銘承話音之中透出了一絲譏諷:“頂天立地的漢子,不說將有用之身為國效力,卻隻會為虎作倀,戕害百姓,這般做派,連宮中的太監都比你們更有男兒氣概。”


    耳中聽到嘲諷鄙夷之語,灰衣人卻連眼珠都沒轉動一下,但接下來落入耳中的一句,卻讓他猛的心底一縮——


    “在淮安等著與你接頭的,是淮安本地之人?還是南疆?亦或是……海關?”


    這一句話分為兩段,前半句措不及防之下猛地入耳,而後半句段銘承說得極慢,一字一字的吐出唇畔的同時,目不轉睛的盯著他,不放過任何一絲表情。


    “嗬。”敏銳的抓住了死士眼角處細微的抽動,段銘承一聲嗤笑:“看來是海關了。”


    灰衣人眼皮動了動,終於抬眼望住了他。


    “你自帝京一路朝向東南,目標顯然很明確,而此前被我飛羽衛緊咬不放,都不曾有過耽擱。”段銘承清朗的音色在這翠色林間緩緩消散:“而偏偏到了淮安此處,你卻一改以往的作風,開始同我等兜起了圈子。”


    “明知在此耽擱會身陷羅網,卻依然不急於脫身上路,這隻說明,淮安就是你的目的地了。”


    不是詢問,不是質疑,段銘承隻是淡淡的陳述著:“後續再向何方,已不是你的任務,你要做的,不過是交接傳訊而已。”


    “大人。”一旁一寸一寸仔細搜揀了三遍死士隨身物品的飛羽衛此刻已經無功而返,垂首道:“沒有標記,沒有信物。”


    他們仔細搜揀了三遍,連這人外袍上的折邊都拆開了,卻沒有絲毫斬獲,隨身物品不過寥寥,都隻是行路之人不得不帶的必備之物而已,每一樣東西都是街邊店鋪隨手可以買到的,就如同此人長相一般,平凡而又普通。


    “看來,你和人接頭時要對的,不是密信,也不是物品,而是暗語之類的了?”


    也唯有隻是刻錄在腦海中的暗號密語,方才不怕搜查,更不會遺失。


    而此人要傳遞的訊息,隻怕也是一同隻記在腦中的言語了。


    “給他收拾一下,手腳關節不必接上,押回落腳之處再審——留神別讓他咬舌。”段銘承抬頭望了望透過茂密枝葉灑下的點點日光:“把這地方打掃幹淨。”


    所謂咬舌自盡就是個笑話,但總歸還要從他口中掏出東西,沒了舌頭卻是不好辦的。


    飛羽衛中人人對此都司空見慣,得了令隻肅聲應是,絲毫不拖泥帶水的將死士拖到一旁上綁,另有幾人身形一閃就沒了影。


    不過略等一刻,已是齊齊回轉:“大人,已經完備。”


    段銘承掃了一眼四周,眼光過處,無論是枝頭草葉上濺落的血跡,還是搏鬥之中碰斷的枝條,倒地時壓倒的草叢,都已經再看不出分毫,就連樹幹上刀鋒過處劃傷的樹皮,都已經細細遮掩妥善,這才一點頭,說道:“適才那兩名女子,可查了?”


    “回大人,是淮安城中知府的家眷來此上香,除此之外還有商戶人家的女眷,都是清白人家。”


    一言出口,便惹來另一名飛羽衛的一記眼風。


    果然,段銘承掃了他一眼冷聲道:“清不清白,此時說了是不算的。”


    回話之人心知自己犯了查案的大忌,把頭一低,不敢再言。


    ——那兩名女子原本他以為會是姐妹,但那個小的在被喚住的時候既然叫的是姑娘,那就必定還是主仆……段銘承心裏思量著。


    幸好那小丫頭沒再繼續向前,否則那死士當時已是困獸搏命,若是叫他擄了人質到手卻又是一場麻煩!


    倒是後麵的姑娘……將那丫頭召回的時機竟是正好……


    段銘承心中重新將那兩名女子的言行舉止細篩了一遍,卻發現他竟然不能斷定那個姑娘的舉動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


    若說是無意,時機掐得實在是千鈞一發,彼時那丫頭再靠近幾步,就要落入了死士的攻擊距離……可若真是無意,小丫頭與她碰頭之後又曾有過一刹那的異樣……


    可是那樣的距離,不論是他麾下的飛羽衛還是那死士,都是隱匿的高手,一介女流又是如何能從遠處察覺端倪?


    難道是有人不慎露了行藏?


    段銘承若有所思的轉頭瞥了一眼垂手立於身後的飛羽衛們,將那一個個身穿玄色勁裝的屬下們看得心裏‘噌’的一下就長了毛。


    ……他們好像……也沒辦砸了什麽事……的吧?


    “適才可有人行事不密?”


    話音未落,就見屬下們的腦袋搖成了撥浪鼓,連動作頻率和左右順序都一模一樣,整齊得令人發噱。


    轉回目光,段銘承重新望向遠處那座籠罩在明媚陽光之下的古刹,右手食指的指尖無意識的摩挲著赤玉扳指。


    “頭兒……”其中一名長著一張娃娃臉,看起來毫無危害性的年輕飛羽衛糾結了一下方才小心翼翼的說道:“咱們兄弟都是老手,不可能暴露身形的,那兩個女子沒道理察覺,否則還能那麽不緊不慢的麽?”


    真要有所察覺的話,不尖叫不腿軟就算了,還有閑情去研究什麽蟲不蟲的?


    “是啊頭兒,就倆小姑娘,根本沒靠近咱們的警戒圈子呢,這要是都能發現不對,不成了神仙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王爺每天都想以身相許(重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初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初檀並收藏王爺每天都想以身相許(重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