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他的打算也是準備扣住馮四的,既然馮四這邊也有動手的盤算,那也算是正巧。


    飛羽衛對付一個水師大營固然是力有不逮,但就憑些許兵卒想搞什麽半路截殺這種戲碼的話,簡直就是自己送上門來,都省了他費心去搜出同夥的事了。


    是以,段銘承隻在心裏記下了紀清歌轉述的‘那東西’的言語,料理了馮四之後下一個就輪到白海知府鄧誌良,至於到底是何物,抓了人之後一審便知。


    轉瞬之間,段銘承心中已是將抓捕順序排了一遍,先借著返程的遮掩誘馮四出城截殺,直接在城外將他料理了,再回城內暗中拿下鄧誌良,借著鄧誌良的手筆誘水師統領入城謀事,擒捉之後一刻都不能耽擱必須立即帶著人犯撤走回京,那時就算水師嘩變,但群龍無首,當也不足為懼。


    事後朝廷抽出人馬邊圍剿邊招降,對於沒有將領軍心渙散的軍隊而言應也不難收服。


    而若是未能及時抽身的話……段銘承眸中暗沉之色一閃而逝。


    心中念頭數轉,其實也就片刻之間就收住了心緒,再望向紀清歌的神色已是和緩如初。


    “此事交與我們處理即可,姑娘不必為此懸心。”他邊說邊想了想:“姑娘既然是客棧投宿,若是夜不歸宿的話叫店中夥計發覺了倒是不妥,少時我送姑娘回去安歇。”


    他說得平常,紀清歌剛想婉拒,話還沒出口,就聽見段銘承隱忍笑意的後半句:“不然姑娘可認得路?”


    紀清歌一滯,認命的閉了嘴,她昨天才到的白海城,不熟城中道路有什麽好奇怪的!


    院中明處暗處警戒的飛羽衛們,眼見著自家頭兒一臉笑意的帶著人家姑娘出了門,雖然各自都是一臉正經,但眼神餘光可是一直都盯著不放,直到兩人消失在夜色之中,這才你望我一眼,我望你一眼的打起了暗語。


    段銘承早就將城中道路背在了心裏,一路上領著紀清歌避開巡夜府兵回到客棧也並沒有花費太長時間,紀清歌在客棧訂的是二樓,兩人各自都是身法不錯,踩在一層的簷瓦上一絲聲響都沒發出。


    窗欞是關著的,段銘承唐刀出鞘,插入窗扇縫隙隻輕輕一撥,便就應手而開,紀清歌翻身入內,這一番下來也不過就是頃刻之間,倒是段銘承還有幾分不放心,再次輕聲叮囑道:“姑娘盡快出城,不要耽擱時日,切記。”


    紀清歌略一猶豫,已叫他看入眼中,心中倒也有幾分歉意——這般路途對於她這樣一個年輕姑娘確實算得上辛苦,若不是他要在此行事的話想來也不至於讓她遠來一趟無功而返,略一思索,便道:“若是為了商鋪一事,等此間事畢,我替姑娘想辦法便是了。”


    紀清歌心中原本是怎麽都覺得放心不下她偷聽到的那段話,雖然她知道段銘承武藝精湛處事又穩,但……她無論怎麽說服自己,心中總還是覺得懸著,這才慢了半拍沒接話,誰想到就聽見了這樣的說辭,紀清歌連忙道:“不需恩公費心,那鋪子原也不要緊,大不了我回去後轉出去也就是了。”


    “你師父不會怪你麽?”


    “不會。”紀清歌搖頭:“本來也是師父不肯收我皈依才……”


    她一語未完,段銘承卻愣了,脫口道:“什麽?你想出家修道?”


    紀清歌也是一怔,點頭道:“我已無父母親族,隻有師父,自然……”


    “不行!”段銘承一語出口,這才發覺自己語氣急躁了些,但此時也不容他再委婉措詞,隻輕聲快速的說道:“紀家之事非是姑娘之過,又何須自苦?姑娘且將心放寬,日後段某必當還姑娘一個說法。”


    這一句堪堪說完,遠處街角已傳來巡夜府兵的腳步聲響,段銘承也來不及再做解釋,心中又怕這姑娘真一言不合就跑去出家,情急之下隻執起她扶著窗欞的手在掌中緊緊一握,肅聲道:“段某言出必踐,信我!”


    耳畔腳步聲愈近,再不及細說,話音落地,一個閃身就不見了蹤影。


    紀清歌愣在那,直到府兵快走到客棧窗下才回神,趕緊關了窗子,適才被握住的那隻手上溫度猶在,下意識的用另一隻手輕輕捂住。


    她想出家修道,不過是自覺兩世生死已經看盡了這人世間的阡陌浮雲罷了,又哪裏是為了紀家呢。


    可是,恩公說,信他。


    紀清歌垂下眼簾。


    她自然是信他。


    作者有話要說:  我……我難道是有啥地方寫崩了而不自知嗎?


    為啥木有寶寶們理我了qaq???


    作者菌暴風哭泣ing


    第47章 不過如此


    紀清歌這邊心緒起伏,段銘承那邊也同樣,他是怎麽也沒想到,那姑娘竟是萌生了出家的念頭。


    原來她一直不知自己母族是誰家麽?


    段銘承心中疑惑的轉著念頭,陡然之間,他正無聲疾馳的腳步驟然就停住了——


    ——若是當年衛晚晴的死因有異的話,紀家會遮掩也不奇怪。


    這一念頭驀然劃過心頭,段銘承心中一凜,旋即便生出了怒意。


    會遮掩元妻的存在,很可能紀家做了什麽,說不得,衛晚晴的死因有蹊蹺,這才連她所出的親生女兒都不告知。


    那麽,衛晚晴到底是因何身故的?


    紀家區區商賈門戶,卻竟是好大的膽子!


    難怪她隻以為自己形單影隻再無血親!


    朝陽之下纖弱少女淚意盈眶卻脊背筆直的模樣再一次浮上段銘承的心頭。


    如果……當日在淮安之時他能及時想起紀家那場婚事,或許還能讓這姑娘心中存些慰藉。


    段銘承有些懊惱,那場聯姻已是十七年前的事,彼時他還尚是幼齡,對此可以說是一無所知,直到後來年紀漸大,才從父親口中偶然聽到過他的惋惜。


    ——怎麽會不惋惜呢?


    安國候衛昊陽的嫡女,就因為龍椅上坐著的人將軍費肆意挪用揮霍,硬生生逼得邊關數十萬將士饑無食寒無衣,麵對兵強馬壯的鬼方軍隊,哪怕是數量上的對等也硬生生變成了不對等,每一次對陣迎敵都是死傷慘重,餓得連刀都拿不動的將士們是拿命去填!


    身為領兵之將,眼睜睜看著自己麾下兵馬因為無糧草無軍備一批又一批的倒下,就連手中刀劍卷了刃,缺了口,都無錢維護修理,更不用說可替換的備用兵刃了,兩軍對壘,將領出戰連匹像樣的戰馬都尋不出——馬肉早就進了將士們的肚子……就是在那樣的絕境之下,衛昊陽含淚同意了自己掌珠般的女兒下嫁給一介商賈。


    為的,不過是紀家上一代家主許出的那一個天價的聘禮罷了。


    那一筆幾乎如同天文數字般的聘禮,撐住了前周的邊關,擋住了無數次鬼方的進犯,也讓衛家人終於熬到了改天換地的一日,熬到了段熙文登基之後終於籌到的第一批軍餉發往邊關。


    而換來這一切的,就是衛家的女兒。


    衛晚晴。


    侯爵之女下嫁低賤商戶,這已經不是門不當戶不對能概括的了,這是形同賣女兒一般的莫大恥辱,衛家不願聲張此事,而娶到了侯爵之女的紀家雖是有心炫耀,但就在不久之後,就迎來了戾帝裴華鈺的血腥清剿。


    一夕之間,除了遠在邊關讓戾帝鞭長莫及的衛家嫡係數人之外,其餘旁支盡付了黃泉,也就是從那之後,衛家便成了禁忌,不再被人提起。


    其後不久,戾帝終於被推下龍椅,但衛紀兩家那一場本就隱晦的聯姻卻沒有再次被人記起。


    紀姑娘的生母,本應是淮安紀家的宗婦,但就那一日看到的情況,卻分明是紀家已經另娶,而衛晚晴不知何故已經身亡已久。


    這件事竟被紀家瞞得死死的,若非是他還對淮安紀氏有著些許印象,隻怕到現在也沒想起來。


    衛晚晴是因何身故?她故去多年,紀家又如何敢苛待她的女兒?


    這一切,他已是向京內修書講明,他皇兄想來應該已經收到書信派人查證……可惜他自己暫時抽不出手。


    可眼下呢?


    ……現在回去與她言明?


    段銘承躊躇良久,竟覺得邁不開步。


    衛家……他日前雖是向邊關去了書信,但時至今日,都未有回複,根本不知道究竟是沒有收到,還是收到了卻無暇顧及。


    沒有等來回信,卻等來了軍情急報——衛邑蕭亂軍失散,下落不明。


    段銘承竟覺得頭一次自己這般猶豫。


    他該如何開口呢?


    烽火狼煙,瞬息萬變,萬一邊關有失,豈不是要讓這姑娘再受一遍喪親之痛?


    段銘承思量半天,發覺竟是找不到恰當的說辭,心中也不由苦笑。


    還是……先瞞著吧……


    等他此間事務料理完畢,追回軍餉,務必要抽身親自去一趟邊關了,一來是有他押運軍餉也能少些波折,二來,也可仔細了解一下當年那場聯姻的細節。


    江淮與西北之間千山萬水,音信難通,邊關又數十年都戰事不熄,衛家,到底知不知道紀家的做派?


    是戰事吃緊無力顧及,還是……根本就不知情?


    若那紀家真在此事中動過什麽手腳的話……


    段銘承眼瞼微垂,掩住了眸中森寒的殺意——不管日後衛家如何追究,光是他和他皇兄都必定不會輕饒!


    在漆黑的夜空下默立良久,還是遠處又一次傳來的府兵腳步聲才將他驚醒,重新邁開步伐的同時,思緒也已整理妥當。


    現如今他首要的職責,是追回軍餉,並且……還要讓那些膽敢將腦筋動到西北軍糧餉上的蠢貨們下輩子都記得,這世上有些事,死都不能做!


    ————————————————


    兩日的時光,轉瞬即逝,假扮富商公子敲定的那筆軍械生意,兩方都各自暗存了心思,竟是進行得異常順利。


    段銘承不欲耽擱,做出一副銀貨兩訖的樣子就口稱要動身回轉,‘馮四’果然一路相送,出城之際,城門官兵見了他便直接放行,整個商隊數輛車駕,竟是多一眼都沒看,與入城時的嚴查簡直判若雲泥。


    馮四今日也是一身行裝的打扮,腰間也大喇喇懸了一柄雁翎腰刀,一路上都笑嘻嘻的跟段銘承東拉西扯,段銘承一個富家公子哥兒,驕矜得恰到好處,並不怎麽肯陪他閑扯,倒是娃娃臉歐陽扮做的小廝跟他聊得熱絡。


    等出了城,馮四也壓根不提回轉一事,還是段銘承疑惑又不耐的瞧了他好幾眼,他才一副剛察覺的樣子笑道:“嘿,這是剛出城,還沒出白海的地界兒,我再送您一程。”


    又行出一程,路邊早已沒有原先城門近處偶見的茶棚之類,前後也無他人同路,放眼望去,隻有他們這一行人,幾輛車,蒼茫大地上顯得分外孤寂。


    此時就連段銘承也終於一臉狐疑了起來,“馮掌櫃,”他並不掩飾自己的疑心,“還是不勞遠送了吧?”


    馮四目光一轉,將這年青公子哥兒一臉的狐疑警惕盡收眼底,皮笑肉不笑的呲了呲牙:“那……行。”


    “就送到這,也差不多了。”


    隨著這一句,竟是連裝個樣子話別都省了,一撐車轅就翻身下了車,段銘承端坐不動,小廝歐陽忙不迭也下了車,笑吟吟的抱拳道:“有勞馮掌櫃……”


    回應他的卻是突兀的一道雪亮刀光!


    馮四跳下車轅的時候手就已經搭在了腰間刀柄之上,眼看著麵前這個長著一張娃娃臉的小廝還在一本正經的送別,心中暗自笑他死到臨頭還不自知的同時,匹練般的刀光已是當頭劈下!


    然而這幾乎不可能落空的一記劈砍卻意外的落了空。


    那話嘮了一路的小廝竟是頭都沒抬,直接將身一伏,足下猛然發力,就如同隻泥鰍一般從他刀光之下躥了出去。


    一邊躥,一邊還扯了嗓子嗷嗷直叫:“救命呀,殺人啦!”


    歐陽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立時叫停了整個車隊,原本趕車的車夫,跟隨的家仆,押車的護衛,全都一反適才懶散悠閑的姿態,紛紛圍攏了上來。


    馮四心中愣了一瞬,隱隱有種不太對頭的感覺,但來不及品味,多年的從軍生涯到底是讓他有別於一般的蟊賊,反應快絕的從懷中摸了個什麽,揚手一甩,頓時鳴鏑之聲響徹半空。


    幾乎就在鳴鏑響起的同時,道路兩旁半人高的荒蕪野草中便應聲立起了數十道人影。


    馮四心中大定——他們弟兄們都是上陣殺過海匪的主兒,槍林箭雨中打過滾,就憑這些雜魚一般的車夫和押車?


    就算是江洋大盜,也沒聽說有誰敢正麵跟正規官兵抗衡的。


    果然是跟他們那乳臭未幹的主子一樣,都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蠢貨!


    馮四冷笑一聲,也不管已經不知道跑去哪了的歐陽,眼珠子一轉,盯住了從適才開始就沒有絲毫動靜的馬車。


    ——那公子哥兒該不是嚇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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