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那隱約的答案驟然清晰,段銘承終於明白他為什麽明明已經沒了回天丹卻仍然還能再次醒來,不僅醒來,甚至還有氣力和她說了會話。


    那個時候,他口中到處都浸潤著鮮血的腥甜,可他竟然隻當成了自己內傷出血而沒有在意!


    如果……如果那個時候他能察覺……


    段銘承靜靜的沉默了許久,露出一個苦笑。


    察覺了又如何?在那樣的情況下,他什麽都做不了。


    “紀清歌——”


    巽風坎水幾人眼睜睜看著他們家泰山崩於眼前都不變色的靖王殿下俯下身去,在那昏迷不醒的少女耳邊一字一頓的說道——


    “欠你的債,本王一時還不起。”


    “所以,你給本王好好活著!”


    ……隻有活著,他才有機會為這筆債償盡餘生。


    第86章


    紀清歌手上的傷口讓段銘承如鯁在喉,但在醫者眼中那其實並不算什麽大問題。


    遠不如他胸口那一處貫穿了肺腑的傷勢嚴重。


    肺屬五髒,重要髒器受了重傷,且還泡過海水,要不是段銘承隨身有三顆回天丹,他根本不可能活到獲救。


    紀清歌如今看著情況不好,其實傷在手上,雖然失血,但她下手的時候也避開了重要的骨骼筋絡,隻要用藥好生養複,日後應該也不會影響手部功能。


    現如今雖然高燒看著嚇人,其實就是驅寒退燒補氣血。


    景同是這麽認為的。


    倒是那名女醫有幾分躊躇,猶豫幾次,看室內人多,都沒有開口,段銘承發覺之後趕了歐陽他們出去,廂房之內隻留下女醫一人,她這才說道:“這位姑娘在水中浸了太久,寒氣夾著濕氣入體,日後……”


    女醫有幾分猶豫,靖王在寧豐並未隱瞞身份,身為天潢貴胄,他這樣關心的女子想必也不是普通人,可……這姑娘的家人卻不知在何處。


    這樣的事情,論理她不應告訴家屬以外的人,可……


    她話音剛一躊躇,段銘承立即察覺:“如何?說。”


    “這……紀姑娘日後當慢慢調養,否則若是……”女醫謹慎的選擇著措詞:“……寒氣難以根除,隻怕……有礙子嗣。”


    ——有礙子嗣。


    這樣的消息,對於任何一個女子都是噩耗,世間女子嫁人生子乃是頭等大事,若是有礙生育,那幾乎是絕了姻緣。


    這也是為什麽女醫躊躇再三不想直說的緣故。


    這樣的事情本應隻有女子家屬知曉,瞞住消息,關起門來好好調理,日後談婚論嫁之時也才不會太過被動。


    可……這姑娘的家屬不在身邊,靖王殿下詢問,她又不得不答,也隻能心中歎著氣,將紀清歌被寒氣傷了身子的消息說出了口。


    段銘承默然片刻,開口道:“等她醒來,無需告知她此事,可記住了?”


    女醫哪敢說不,隻能點頭。


    段銘承這才嗯了一聲:“盡你全力,若是需要什麽藥材隻管列出單子,即便是本地稀缺的也不要緊,自然有人籌措。”


    林林總總交代完畢,段銘承也疲憊不堪,相較於紀清歌的情況,他才是真正重傷的那個,雖說那三顆回天丹撐住了他的傷勢沒有惡化到難以救治的地步,但若想痊愈,那且有得磨。


    而且……傷了一邊的肺葉,又浸泡過海水,痊愈二字說的容易,又豈是那麽簡單說好就能好的?


    雖然現如今飲食醫藥色色齊全事事周到,但自從他醒來,就經常止不住的咳。


    按理說習武之人對自身氣息調節是最基礎的功課,但段銘承如今卻根本壓不住自己的低咳,每一次都隻能靠著藥物才能勉強遏止。


    不得已,施良景同兩人斟酌許久,配了一副藥茶作為輔助,雖說對於傷勢效果不大,卻有鎮靜理氣的功用,可以暫時緩解氣息。


    因他二人病弱,飛羽衛一行也隻得繼續在寧豐停留,原本他們押著人犯和贓銀證物,應該是要盡快回京,但現如今段銘承的傷勢卻不能支撐他上路。


    隨著建帝段銘啟的密信一同抵達的,還有邊關的邸報。


    ……西北邊關,再一次上書告急。


    常年駐紮邊關,衛家和他們麾下的西北軍極得當地百姓的擁戴,西北軍缺糧餉,當地百姓便紛紛解囊捐贈,但……這樣一來,缺糧的範圍迅速擴大到了百姓身上,而西北那片地區即便是豐收年景,也是支撐不住二十萬兵馬和百姓分食的。


    現如今……那邊關城池附近連樹皮都被扒幹淨了……


    不能再拖,再拖,就是等著邊城失守,鬼方鐵騎長驅直入。


    段銘承倚在軟枕上看完邸報,沉思良久,叫了巽風坎水二人,命他們開始在寧豐就地買糧。


    從白海知府鄧誌良家抄沒的金銀細軟,現銀直接取用,細軟就地變賣,能夠買到的糧食,不論品種,盡量收購。


    很快,就收購了五千石糧食。


    寧豐畢竟不算繁華大城,五千石基本已經掏空了城中大小糧商的儲備,不是沒有糧商想要趁風漲價,但他們麵對的並不是普通買家,而是飛羽衛。


    手段淩厲的處置了第一個膽敢提價的糧商之後,其餘的人再也不敢亂動心思,五千石糧食,全部平價購得,段銘承眼見已經將城中儲糧買得差不多,當即便下令啟程。


    這道命令剛一下達,飛羽衛就急了:“大人,您的情況不能……”


    “無妨。”段銘承並不容他們說完,直接道:“有車有馬,我在車上繼續養傷也是一樣。”


    “大人……”


    施良心中發急。


    一樣?怎麽可能一樣!他胸口外部的傷口原本險些要惡化,在不間斷的清創用藥之後至今也才剛剛收口,可……他那卻不僅僅隻是外傷。


    胸腔之內肺葉被碎片刺穿的傷口如今愈合情況如何誰也不知道,但甚至無需診脈,隻聽他呼吸和低咳時摻著的雜音也知道情況不樂觀,這樣的狀態又怎能車馬勞頓顛簸?


    眼見他們各自跟腿上生了根似得不動彈,段銘承冷了臉色:“西北邊關一刻都不能再拖延,本王乘車吹不著風淋不著雨,莫不是要等到活活耗死西北軍?等到邊關城破?”


    這句話,沒人敢接,再是心中不情願,也隻能去安排車馬準備啟程。


    紀清歌這幾日有了幾分好轉,卻依然昏睡的時候多。


    這個尚未及笄的姑娘在那茫茫的海中幾乎耗盡了畢生的氣力,現如今高燒用藥壓了回去,但她氣血虧了很多,生不出元氣的情況下,每日不過是醒來一兩次,有時甚至剛醒來片刻,再看她就已經又合眼睡去。


    比起他自己,段銘承最不放心的就是紀清歌,好在寧豐的守備是個極有眼色的,翻遍了全城尋了兩輛幾乎全新的雙駕馬車,讓車行工匠日夜趕工,使足了銀錢,加寬改製,又重新做了內飾,弄得豪華舒適平穩寬敞。


    這雖是赤|裸裸的拍馬屁行為,卻正是如今段銘承需要的,能把馬屁拍得如此有眼色,也算有點功底……心中雖是有幾分好笑,但想了想記憶中這寧豐的守備也並沒有做過什麽太出格的事,所以段銘承也就不客氣的收了。


    五千石糧食的運送則是直接在本地車行雇了長途的行腳,雖然沒有多加銀兩,卻也給足了工錢,到了啟程之日,浩浩蕩蕩的跟隨在飛羽衛身後。


    段銘承給出了行進路線——隻走大城,每到一城,沿途買糧,越多越好。


    這一次,沿途走的都是官路,因為不放心他的傷,索性巽風坎水二人輪流充當車夫駕轅,官路本就平坦,馬車又是新改製的,一路隻有輕微晃動,沒有絲毫顛簸。


    紀清歌被送上馬車的時候睡的沉沉的並不知事,等她再一次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頭頂的已經從床帳換成了馬車的頂板。


    剛從夢中醒來,耳邊就聽到低沉的話語:“吵醒你了?可覺得何處不適?”


    循聲望去,段銘承坐在一旁軟墊上,身後靠著軟枕,麵前矮幾上攤著邸報和地圖,還有一摞賬簿,見她醒來,正關切的望過來。


    “段大哥……”紀清歌這些日子睡得昏昏沉沉的,連她都有幾分驚訝自己為何這麽能睡,但想歸想,倦意襲來的時候依然還是不自覺就入了夢,總歸現如今她知道了兩人已經獲救,段銘承又隻在她麵前說自己傷勢好轉,她心中沒有了急需記掛的事情,所以倦了也就乖乖合眼,不再強撐。


    “餓了麽?想吃什麽?我令人去準備。”段銘承邊說邊探手從車內小茶爐上溫著的藥罐裏倒出一碗湯藥,放在幾上冷著,又問她:“傷口還疼不疼?”


    見紀清歌頗有幾分可憐巴巴的望著那隻嫋嫋冒著白氣的藥碗,段銘承也是無奈——她這些日子太過貪睡,飲食醫藥也就沒法按時按點,都是熬好了溫在火上,等她醒了好能服藥,這樣一來卻讓這丫頭睜眼就喝藥,也是難怪她這般神色。


    隻是心疼歸心疼,藥還是得喝,段銘承也隻能溫聲哄道:“乖乖的,喝完藥給你糖吃……現在吃的話待會藥更苦。”


    紀清歌連日高燒昏睡,都沒怎麽起過身,本來在飲食上就沒什麽胃口,半天也沒想出想吃什麽,段銘承隻得自己吩咐人去準備,交代完畢一轉臉就看在馬車的輕微晃動中,紀清歌竟然又想合眼。


    “別睡。”段銘承連忙道,試了試藥碗外壁,已經不太燙手,“先把藥喝了,忍一會,吃些東西再睡。”


    ……雖說虧了元氣能好生睡眠是好事,卻也要飲食跟上才行,不然還養什麽病?


    紀清歌也明白這個道理,自己慢慢從鋪得柔軟舒適的被褥上撐起身子,段銘承已是端著藥碗送到了她的唇邊。


    好容易咽下最後一口,唇邊已是遞過來一顆蜜餞。


    用蜂蜜醃製過的梅子,每一顆都仔細去了核,含在口中酸酸甜甜,終於緩和了滿口的苦澀。


    一連喂她吃了幾顆,段銘承這才停手,“手還疼不疼?”


    紀清歌搖頭:“段大哥如今是要回京麽?我……”


    “不回。”似是知道她要說什麽,段銘承安撫道:“去江淮,那邊魚米之鄉,正好可以購糧,你安心修養,我送你回靈犀觀。”


    “我……我還是回臨清吧。”紀清歌想了想:“珠兒還在臨清等我呢。”


    想起那個分別時眼淚汪汪的小丫頭,正猶豫要怎麽開口的時候段銘承已經記了起來:“哦?就是那個逃奴小丫頭?也好,順帶幫她消了籍。”


    紀清歌有些驚訝:“你還記得?”


    ……那樣的情景下,說是胡言亂語也差不多,她還以為他……沒往心裏去。


    段銘承挑挑眉:“我像是健忘的人嗎?”


    見她赧然,不禁生出幾分逗弄的心思:“我想想……嗯,你還說你小師叔是狐狸精,還鬧著要吃糖,還……”


    眼見他說一句,這丫頭就紅著臉往被子裏縮一分,最後半張臉都躲了進去,段銘承從果盒裏拈了顆玫瑰糖在她眼前晃晃,笑道:“喏,吃糖了。”


    盯著那晶瑩剔透的糖塊糾結一瞬,紀清歌飛快的扒開被子探頭將糖一口含了,轉瞬卻又縮了回去,段銘承被她這舉動逗得忍不住直笑,卻沒笑幾聲就變成了低咳。


    聽他咳的急促,紀清歌想要起身卻被段銘承一手按住。


    衝麵露急色的少女搖搖頭,段銘承自己端過矮幾上擱著的茶盞一飲而盡,靜了片刻,在藥茶的作用下漸漸止了咳,這才道:“沒事。”


    為了轉移她注意力,段銘承隨口問了句:“誰是焦茂才?”


    本來隻是隨口一句,卻不料紀清歌陡然色變!


    作者有話要說:


    沐青霖:啥?我是狐狸精?哎氣死我了這死丫頭!


    第87章


    段銘承完全是沒走心的一句話,本意不過是轉移話題,免得她在他傷勢情況上糾結,卻沒想到竟讓這姑娘陡然變了臉色,心中也不由疑惑起來:“怎麽了?”他皺了眉,“那人是誰?”


    紀清歌怎麽都沒想到這個在她前世不斷糾纏、脅迫、意圖不軌的猥瑣男人,他名字竟然會從段銘承口中聽到。


    還是……在她如此猝不及防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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