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少女的不知世事養出的純淨嬌憨,而是經了風雨之後才沉澱出的一分明心見性的剔透。


    ……這樣的氣質,在她這種年紀的姑娘身上,真的很罕見!


    等想到之前聽到過的,這姑娘從小受到紀家苛待,不得不在道觀中寄住了八年之後,季晚彤才多少了然了幾分,也難怪這姑娘周身的氣質如此特殊。


    ……經曆過人間醜惡的一麵,又熏陶過道家的萬法隨心的精髓,不僅僅是出淤泥而不染,而是仿佛從灰燼中涅槃重生,乘風而起,這樣一種帶著欣悅的自在安然。


    季晚彤一個女子看得都有幾分出神,直到靖王殿下帶著幾分不情願的鬆了手,紀清歌上前兩步,想要福身下拜的時候,季晚彤才回過神來,趕忙一疊聲的喚免禮,然後就見她那個小叔子一絲空兒都沒留,又把人家姑娘的手給攥手裏了。


    段銘承十分淡定的命宮人搬了座椅,又帶著紀清歌落了座,還讓宮人看茶,直把坤寧宮的主人季晚彤給看得想笑又得忍著。


    這一副事事周到的和暖貼心,說出去誰會信這會是那個對人半點不講情麵的靖王的做派?


    雖然早就知道了這是小叔子暗戀的姑娘,但親眼見他寶貝到這個程度,季晚彤也不由起了一肚子的興趣,溫聲細語的問紀清歌入京之後過得可還習慣,北方膳食與江淮地區頗有差異,可還吃得慣,又將白海之行中可還凶險,聽說受傷如今可都好了沒這些的家常溫溫婉婉的問了一遍,倒是讓紀清歌漸漸放鬆了原本的緊張感。


    ——皇後娘娘果然是如段大哥說的那樣,很是和氣。


    他們三人在坤寧宮裏閑話了一時,前邊建帝段銘啟也就風風火火退了朝。


    ……今日是他弟媳婦進宮的日子,他心裏早就貓抓的一樣,就等著好好看看到底什麽樣的姑娘能把他這個幼弟給收拾得這麽老實,甚至不惜在他麵前承認自己追妻未遂,就隻為了攔下賜婚的旨意,生怕會讓這姑娘心裏有哪怕絲毫的不自在。


    他這個弟弟,自從幼時被那殺千刀的戾帝給丟進了一回狼群之後,就發了狠,從小到大再沒有過什麽閑情逸致,除了必要的文治武功,就連琴棋書畫那些他都不肯分神去碰,入了朝堂之後就更是隻將自己當成了一柄鋒銳無匹的利刃尖刀,天天風雨無阻的,看得他這個當哥的成日裏提心吊膽,想勸他鬆散幾分都開不了口。


    如今……終於也碰到能拿住他的人了……


    興衝衝撞進坤寧宮的皇帝陛下一眼就瞧見了那個纖瘦苗條的陌生姑娘,隻看她一副乖巧安靜坐在他弟弟身邊的樣子,段銘啟心中想賜婚的火苗就又噌的一下燒了起來。


    大約是皇帝陛下實在是太目光灼灼了點,直把剛剛禮見完畢的紀清歌盯得下意識的低頭看了眼自己衣裙……似乎沒什麽不妥的地方啊。


    再抬頭,段銘承已經是臉色發黑的跟他皇兄大眼瞪小眼了。


    坤寧宮裏的這一幕暫且不提,大長公主府中,被段銘承一語喝住進不了宮的燕錦薇已經撲在她娘親段熙敏的懷裏哭了。


    “娘親,你是沒見,表哥他就當著外人的麵,為了那麽個女人凶我!還不許我進宮!娘——”燕錦薇從小嬌生慣養長大的,因為自己娘親是大長公主的緣故,在外也向來趾高氣揚,從來沒被這麽下過臉麵,這個時候她心中怨恨的不是她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銘承表哥,卻唯獨是恨上了紀清歌。


    “好了,回來就隻會哭。”段熙敏看著自家寶貝女兒哭得花臉貓兒似得,心中也是心疼,拿了帕子給她擦淚,好生哄了一時,才問道:“哭了這半天,你可是告訴娘,那是誰家的姑娘啊。”


    呃?


    燕錦薇傻了眼,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我不知道。”


    看見自己娘親被這一句話噎得一愣,燕錦薇趕忙說道:“京中的姑娘大差不差的我都認識,就算平日裏玩不到一處去卻也不至於眼生,可那個……那個不要臉的女人,我確實沒見過啊。”


    這倒是。


    段熙敏若有所思的想著,她即便是因了當年之事,和段氏兄弟並不親厚,可到底也是有著一個大長公主的封號,何況當年之事的詳情,知道的人也並不多,平日裏京中大小人家見了她還不是要恭恭敬敬行禮問安,她的女兒在京中自然也是貴女,往來應酬的時候對京中門戶也並不陌生,如果那個姑娘真是錦薇都沒見過的,就並不是官宦人家的女兒?


    還是哪個新調任進京的官員……


    段熙敏心中一跳。


    最近新入京的,不正是那紅極一時的衛家麽!


    炙手可熱的新貴——安國公府!


    段熙敏慢慢皺起了眉頭。


    如果是國公府的姑娘,即便她是大長公主,怕是也不好做什麽……


    可……段熙敏仔細想了半天,心中狐疑不止——


    安國公衛遠山……有女兒嗎?


    第112章


    “女兒?”


    當晚回府的長公主駙馬燕容皺眉想了半天,搖頭道:“衛遠山隻有三個兒子,哪裏來的女兒。”


    “那衛家其他人——?”


    “衛家哪還有什麽其他人。”說起衛家,曾經是前周狀元的燕容明顯要比段熙敏知道的更多,隻道:“當年衛昊陽還是安國候的時候,膝下隻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衛遠山是長子,次子衛長澤沒活到及冠就在戰場上沒了,雖說還有個最小的女兒,但如今應該也已經過了而立,哪可能還是個姑娘?”


    ……這還是存活下來的衛家嫡支,至於衛家旁支,都不用再數,當年早就被戾帝給殺幹淨了。


    段熙敏聽了心中疑惑——如果不是衛家人,那難不成是個什麽近期進京了的小官的女兒?


    這陣子那一場凱旋的餘熱還沒降下來,全京城百姓也依舊在津津樂道衛家長、衛家短,如果有恰巧也是近期回京述職的官員,會被衛家的風頭蓋得一點水花都沒有也是可能的……


    ……回頭出去走動的時候得打聽打聽……看看最近還有什麽人家進了京……


    段熙敏這邊眉頭微皺的沉思,燕容卻不知道她在想什麽,隻隨口問道:“怎的想起過問衛家之事了?”


    他頓了頓:“那是如今文武百官們人人眼紅的新貴,光是國公府門口每天等著上門拉關係走禮的就不知有多少,要是想去示好的話,依我看不如再等等,上趕著不是買賣,和人紮堆到底是沒趣,而且衛家最近最不缺的就是這個了。”


    段熙敏和駙馬燕容始終夫妻關係和睦,當年他二人成親的時候還是前周,後來要不是為了能讓燕容在新朝能夠立足,段熙敏也不會忍羞含愧的又去向段熙文低頭乞憐,雖然後來獲封了大長公主,但夫妻之間的相處仍是普通人家的模樣——這也是讓燕容格外順心的緣故。而今聽見自己夫君見問,段熙敏略一猶豫,也就將白日裏自家寶貝女兒是如何被靖王為了個來曆不明的姑娘下了臉麵的事給說了。


    燕錦薇是燕容和段熙敏的老來女,段熙敏嫁給燕容之後隻生了一子就再無動靜,直到三十多快四十,才突然老蚌含珠,得了這麽一個女兒,不光是段熙敏平日裏寵著,就連燕容,也幾乎是對女兒有求必應。


    今年燕錦薇過了生日就是十六了,這個年紀的姑娘還沒議親的已經不算多見,夫妻二人其實對燕錦薇的心思摸的一清二楚,都知道她一顆芳心早就暗許給了她的表哥——靖王段銘承。


    可靖王,卻從沒給過任何回應。


    雖然這其中不乏有他們燕家不敢主動開口試探的原因——低頭娶婦,抬頭嫁女,自來都是習俗,作為女家,貿貿然開口試探,一旦被駁回,傷的就是自家女兒的臉麵,日後在外行走哪裏還抬得起頭來?


    但燕錦薇那樣天真嬌憨的少女芳心除非是個瞎子,又有誰會看不出來?


    段熙敏悵然的歎了口氣。


    平心而論,如果燕錦薇真能嫁給靖王的話,光是當今大夏唯一親王的王妃這一點,就足夠讓所有人都豔羨不已了。


    段熙敏心中還有著不願啟齒的念頭——她當年到底是行差踏錯,而今雖然頂著一個大長公主的封號,在京中也算是地位不低,但實際怎樣隻有她和燕容兩人心中明白——她這個姑母,和段家,很難再生出什麽更進一步的關係了……


    不僅僅生不出更多情誼,一旦將來她這個空有名頭的姑母過身,無論是燕家還是她的兒女,都不可能再獲得段家的半分青眼!


    但,若是燕錦薇能夠嫁給靖王……那自然就是另行別論了!


    靖王段銘承是大夏建朝以來的第一位親王,且他自身又是優秀得令人側目,在現在,靖王兩個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親王,即便是到了下一任帝王眼前,這二字代表的也是無人可與之比肩的皇叔。


    這樣的權柄和地位,沒有人會不肖想,不惦記。


    這也是為什麽縱然都知道靖王殿下事務繁忙,但隻要他偶有空暇又肯公開露麵的時候,身後就總是追著大小官員家的姑娘的緣故。


    靖王妃,這三個字,不說全帝京,就是全大夏,都沒有哪個姑娘不想要的。


    別說靖王如今還孤家寡人沒有娶親,即便他已經娶了正妃,想要擠破頭去靖王府當個側妃的都照樣大有人在。


    燕容在聽了妻子一席話後沉吟了一瞬才開口道:“回頭我在外麵打聽一下,能和靖王同乘……怎麽也不會是沒來曆的。”


    隨後燕容話音卻又一轉:“靖王……到底也是因當年之事對咱們家留了心結,你也勸勸錦薇,如果靖王真的無意的話,也不必非要她認準這一棵樹吊死。”


    段熙敏聞言不由有幾分狐疑的望了過來……之前她夫君提起錦薇那一份心思的時候,明明還是一力支持的,如今怎的突然就……


    “靖王冷硬不近人,若真無意,也沒的白白耽擱了咱們錦薇的年華。”燕容意味深長的一笑:“如今那燙手熱的衛家……還有兩個嫡子沒娶親呢。”


    ……若能成靖王妃,那自然是天底下頭一等的大喜事,可若真的成不了,現如今不是還有個衛家嗎,新晉的國公府,誰人不眼紅?而且僅憑著衛家的簡在帝心,也知道他們一家的殊榮最起碼也能延續到第三代,如果教子有方,四代、五代,也都不是虛言。


    若靖王啃不動,轉而求其次……也不見得就真的‘次’到哪裏去。


    起碼對於他們燕家來說,也總好過大長公主之後就寂寂無聞了才是。


    段熙敏也是眼睛一亮,但隨即卻又苦笑道:“說的倒是容易,可錦薇的心思你也不是不知道……那孩子,一顆心都係在她表哥身上,哪裏還肯看一眼旁人?”


    這一句聽得燕容也是苦笑,無語半晌才道:“真能嫁進靖王府那自然是最好,可……罷了。”


    他歎口氣:“我先留意探聽一下那姑娘的來曆,以及你這邊……往後的日子裏,多注意著點能讓錦薇和靖王相處的機會。”


    ……雖說衛家也是一個好選擇,但……有機會做靖王妃的話,誰還看別人!


    而就在大長公主府中為了紀清歌而商議對策的同時,京中不少人家也都聽到了傳聞——今日在宮門外,有個妙齡女子和靖王同車而行。


    不僅如此,那個冷峻的靖王還為了她給了大長公主的女兒好大一個沒臉!


    一時間,靖王殿下竟然賞臉恩準一個姑娘和他同乘的傳言就不知不覺間悄悄傳遍了京城的大小人家。


    基本上所有人都在好奇——究竟誰家的姑娘?能這般有臉麵?


    紀清歌並不知道她自己已經成了京城內最熱門的八卦之一,自那一日進過宮之後,她倒是一直乖乖留在衛家不曾外出,倒不是說她有多嫻雅貞靜,而是光要先整理那堆滿了一院子的各處送來的禮,就足夠她每日裏空不出手來。


    有她外祖母賞賜的,有她舅舅舅母送的,她那三個表哥除了一開始的一堆見麵禮之外,還恨不得每天都要來跑來看自家這個新鮮熱乎的小表妹,次次不空手,廂房裏、院子裏,堆得滿滿當當都是箱籠。


    後來還是舅母楊凝芳和表嫂秦丹珠,見她那院子確實是折騰不開,幹脆就又收拾了一處院落給她當成庫房,專門擱東西,這才終於讓那精致的院落恢複了原貌。


    這些時日在衛家的相處,讓原本深埋在紀清歌心底那不便言說的防備忐忑漸漸消散,衛家的老太君,她的外祖母,一開始相見就隻牢牢握著她的手,一遍遍問她在紀家的遭遇,從兒時剛開始記事,一直問到她進京,隻恨不得將這十多年中的每一天都納入心底。


    幾乎是聽上幾句話,就要拉著她的手說一遍——是外祖母不好,外祖母讓你受苦了。


    沒人能眼睜睜看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家麵對自己涕淚漣漣的自責不休,更何況紀清歌也並不是個鐵石心腸的人,原本心底深處那隱秘的不安和防備,春風化雪般漸漸消融。


    ……原來,這才是血脈親緣。


    這才是,有家的感覺。


    這一日,紀清歌終於整理完了自己那滿滿當當的一堆東西,總算是有了閑暇的她,去了表嫂秦丹珠的院子,剛進屋,就看見秦丹珠正愁眉苦臉的盯著一堆地契在那發呆。


    “表嫂,何事這般發愁?”


    紀清歌有些好奇,她這個表嫂是不折不扣的邊城女兒,性格爽快幹脆,當初在邊關的時候甚至幫著守過城,手下還有一隊女兵,可以說是巾幗不讓須眉的一個性情女子,這樣愁眉苦臉的樣子,紀清歌還是頭一次見到。


    秦丹珠盯著那一摞子的地契已經愁了一上午,聽見紀清歌的聲音一抬頭才看見是她,一邊讓座看茶一邊支派丫鬟們去廚房看看可有什麽新鮮的點心,一番鬧完,這才歎著氣跟小表妹訴苦——


    衛家要日後在帝京久居的話,總要置辦產業,田畝倒是好說,禦賜的都是上好的良田,其餘的慢慢再陸續購買便是。


    可這店鋪……楊凝芳加上秦丹珠兩個,都是兩眼一抹黑。


    衛家的媳婦,麵對敵人都是不怯的,可卻完全不懂經商。


    秦丹珠知道衛家將來少不得田地商鋪方麵的這一筆進項,除了禦賜的鋪子,又從公中取了銀子不論好歹的在京中買了幾處,但買是買了,該做什麽,以及該怎麽做,她全不知道,這才對著地契發愁。


    紀清歌聽了笑道:“表嫂若是放心,不妨讓我先去看看,當初我幫我師父打理過鋪子,還算過得去。”


    這一句話聽在秦丹珠耳中,完全就是久旱逢甘霖一般喜不自勝,二話不說就將那一摞的地契塞進了紀清歌懷裏,然後長出口氣。


    那架勢就如同終於拋開了一隻燙手山芋一般,讓紀清歌不由莞爾。


    等和表嫂一番閑話完畢,看看天色尚早,紀清歌索性叫府裏套了車馬,準備先去看一看這些鋪子的情況。


    在帝京什麽位置,周圍有著哪些商鋪,往來人群是何等人較多,等等這些,都是要先摸出個底細,才好進一步盤算後續。


    馬車行了兩刻,就到了第一間商鋪的門口,紀清歌記下了大致情況之後繼續前行,剛拐過一個路口,便撲麵嗅到一股誘人的甜香。


    掀開窗簾一看,原來是前麵有一間匾額古舊的糕點鋪子,就隻嗅著那足足彌散了整條街的香甜氣息,也能想到這家鋪子裏的點心必然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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