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那一日在茶樓之中,畢竟他們幾人言談行事也並未避人,所以沒過多久,這傳言就越來越是有鼻子有眼。


    什麽靖王殿下看上了個天仙似得美人兒,不料雍王世子色迷心竅,公然調戲,結果被勃然大怒的靖王殿下直接拔劍給捅了,到現在還躺在雍王府裏修養……等等的各色閑話,添油加醋,就差沒編出一段折子戲出來了。


    雍王段熙和聽了傳言之後差點沒嚇死,他當然知道自己兒子全須全尾的沒被捅,但他不知道自己兒子竟然膽大包天到去和靖王爭美啊!


    那一日他那兒子被靖王府的護衛送回家盯著‘品茗’本就已經讓雍王一頭霧水,但是事後問起原委的時候,段興德並不敢說實話,隻說是惹了靖王不快所以罰他的。


    這樣的說辭其實到也沒什麽毛病,段熙和也知道他嫡兄長身後留下的那兩個兒子都是眼裏不揉沙子的脾性,自己這一支庶支,在他們兩兄弟眼中都是不學無術,這其實也沒什麽,段熙和有自己的算盤,不學無術又不是罪,隻要正經大事上拿捏得住,不要犯了大錯,他就永遠是大夏的宗室。


    他已經是雍王了,他兒子也已經是雍王世子了,還上什麽進?再上進是想坐什麽位置?


    老老實實貓著就得了。


    可……準你貓著,準你眠花宿柳,卻沒讓你去和靖王搶女人啊!


    段興德沒有被靖王拔劍捅了,卻差點被他親爹拔劍給捅了,有生以來也算頭一次挨了一頓他爹的家法,又被禁足在雍王府不準他再出去。


    這還不算,雍王左思右想都覺得膽戰心驚,索性自己誠誠懇懇的,上了一封請罪折子。


    建帝段銘啟坐鎮朝堂,還是看了這滿紙寫的都是說自己教子無方,絕非有意與靖王爭鋒,懇求陛下網開一麵的請罪折子之後,皇帝陛下才終於得知了此事。


    ——嗯?自家弟弟,和那個紈絝段興德,為了爭搶姑娘大打出手?


    當場皇帝陛下就噴了茶。


    於是,進宮議事的段銘承被他哥逮住好一通嘲笑。


    眼瞧著他的無良皇兄拍著桌子笑得‘花枝亂顫’,段銘承穩穩的坐在那喝茶,直到皇帝陛下笑累了,這才不緊不慢的招呼宮人給他哥換熱茶,順順氣。


    “所以,銘承你真的……和那小子爭姑娘了?”


    皇帝陛下笑夠了,瞧著自家這個弟弟一臉的淡定,終於也回過味來。


    “當然是真的。”段銘承穩坐不動:“那小子跑去騷擾清歌,我沒真拿既明捅了他已經很給雍王留麵子了。”


    雖然聽說此事的時候建帝心中就有了猜測,此刻聽到真的是事關紀清歌,這才皺眉道:“就說給你賜婚,你偏要攔著,如今紀姑娘才剛來了京,就招了段興德那樣的花花公子打她主意,他一個紈絝倒是不難打發,可日後若是再有了別人……”


    “清歌不是那等膚淺的姑娘。”段銘承自己並不很擔心,望著他哥挑挑眉:“衛家已經應了我,短期之內不會考慮清歌的親事。”


    ……十六歲之前不會議親,這就等於是從根源上掐斷了京中大小人家打她主意的可能。


    這一次輪到皇帝陛下目瞪口呆。


    “你……你沒被衛家人給打出來?”


    這樣的事都能應?他這弟弟明晃晃的狼子野心送上門去,沒挨揍?


    “衛家老太君人很慈和。”段銘承衝自家兄長意味深長的一笑:“不僅沒趕我,還受了我的晚輩禮。”


    “你究竟怎麽說的?”皇帝陛下此刻完全無法按住自己那一顆八卦的心。


    沒好氣的瞥一眼自家兄長,糾結了一下到底要不要拂袖走人,到底是還有正事沒幹,段銘承哼了一聲:“清歌自己對人無意,衛家人本來也不舍得逼她。”


    ……這倒是,不過……建帝上下打量著自己這個弟弟:“你就真不擔心一年之後姑娘成了別人家的?”


    一句出口,瞧見他弟弟的臉色,段銘啟就知道要遭,麻溜的就改了口:“咳,說笑的。”


    狠狠的剜了自家無良兄長一眼,段銘承這才端正了神色:“冉廣浩的死我查過了,是自盡。”


    ……在從鬆懈了的獄卒口中聽說了邊關大捷之後不久,沒了雙臂,又因為腰椎斷了而下肢癱瘓的冉廣浩,竟然在獄中活生生的一頭一頭撞死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任是誰都沒料到這個死囚竟然會尋死。


    畢竟他就算想死都難,雖然看起來還沒有被做成人彘,但當初被盛怒之下的段銘承斬去了雙臂,踩斷了腰椎,雙腿早就成了擺設。


    連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活著不過是苟延殘喘,這樣一個人棍般的身軀想爬都是爬不動的——所以獄卒才放鬆了警戒。


    段銘承親自看過他的屍身,死是躺著死的,用力撞擊的是後腦,顱骨碎了一片,地上鮮血橫流,到死,眼睛都圓睜著。


    “西北大捷……”建帝段銘啟若有所思:“這倒是有意思。”


    ……可不有意思麽?冉廣浩是海關水師統領,南疆海域和西北邊關,八竿子都打不著關係!但是他卻在聽說了西北大捷之後寧可用這樣慘烈的方式也要自我了斷,這其中到底有什麽聯係?


    段銘承深知他皇兄的性情,見他沉思,也不打擾,直到建帝自己思索了一遍,又將目光望過來,這才道:“皇兄應當也有了猜測的方向了吧?”


    見建帝頷首,段銘承也並不賣關子:“冉廣浩被我察覺有異動,追根究底,是出在那一批異域兵刃上麵。”


    “但是,他在海關,麾下統帥的,是水師官兵。”


    “水師作戰,倚靠的是戰船,是火|炮,縱然軍中也有體術操練,但說到底,水師都不擅長陸戰。”


    而且,三萬水師,如果真放到陸地兩軍對壘,這點人馬並不夠看,西北邊關二十萬大軍都還常有支拙不開的時候,又何況是這點數量。


    水師的戰鬥力,從來都是隻在戰船炮艦上麵,三萬人聽起來不多,但如果是算成戰船就不一樣了,大夏這一支水師配備的戰船數量,在南疆海域基本可以算是難逢對手。


    他們不需要用兵刃來提高自己海上對敵的戰鬥力。


    就算是想要錦上添花,也不會是冒著謀逆風險搞這麽一套。


    那一批雁翎刀,隻有可能是給其他人準備的。


    而海關水師,不過是過一遍手罷了,或許還從中克扣了些許,留用了些許,但……大數目,肯定不是為了裝備水師兵丁!


    “你是早就知道有問題?”


    “是早有疑惑,但也並沒有具體的懷疑方向。”麵對自己皇兄,段銘承並不隱瞞:“冉廣浩嘴巴緊的很,雖然審過多次,至今也沒能審出有用的東西來,倒是他這一死,竟也算是不打自招。”


    然而如今新的問題就是——海關和西北千裏迢迢,冉廣浩如果是和鬼方有勾結,他作為水師統領,不可能親自前去會麵什麽的,就不說他若久離水師必然會引起注意,就光說是他想跨過邊關衛家去聯絡鬼方,這都不是很有可能。


    所以……在鬼方和水師之間,存在著一個巨大的謎團!


    那一批雁翎刀,全部都是大夏朝廷製式,如果是想供給鬼方,先不說難以通過邊防,即便過去了,鬼方善用的也是彎刀斬|馬|刀,要大夏朝廷樣式的雁翎刀做什麽?


    會故意做成同樣製式的雁翎刀,隻可能是準備給大夏境內的什麽人提供。


    但……冉廣浩卻又是聽聞了西北大捷才自盡。


    一時間千頭萬緒,段氏兄弟二人各自默然無語。


    畢竟此案中有個關鍵人物至今依舊在逃。


    ——那個前去遊說了白海知府鄧誌良,以厚利誘之,卻又突兀的消失不見的師爺!


    而這個最關鍵的人物,當初在白海卻並沒有抓捕歸案。


    在淮安城捕獲了他手下的死士,而此人,就在察覺死士一去不回之後幹脆利索的直接溜之大吉,就連鄧誌良本人都不知他的去向——就如同對他的來曆也並不很清楚一般。


    這樣的角色在逃……對他們整個大夏都是潛藏在暗中的巨大隱患。


    段銘承眸色沉沉。


    出手就是謀逆,一手牽連出鬼方和海關,雖然最終事敗,但自己卻能全身而退,此人一日逍遙法外,他和他皇兄就一日不能放鬆警惕。


    就在段家兄弟關起門來細細密議的同時,大長公主府中卻是一片混亂。


    大長公主段熙敏剛邁入燕錦薇房中的時候,迎麵便被那一片的狼藉給驚呆了。


    滿地都是破裂的碎片,而這其中有瓷器的,有玉器的,甚至連桌上的硯台都給摔成了兩半,桌麵上簡直掃了個幹淨,就連一邊的博古架都空蕩蕩的,基本但凡是房間內的小件陳設,此時都躺在了地板上。


    “錦薇!”段熙敏又是生氣又是心疼,一邊嗬斥那一群戰戰兢兢的丫鬟們快來將這一地的狼藉給清掃了,一邊小心翼翼提著裙子繞過那一地碎片進了裏間。


    裏間的情況也並沒好到哪裏去,甚至就連床帳都撕壞了一邊,她的寶貝女兒燕錦薇,正和衣趴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段熙敏歎口氣在床邊坐下,伸手輕拍著女兒的肩背:“不過是流言罷了,你可氣什麽呢?”


    “不是流言!一定……一定就是她!”燕錦薇不肯抬頭也不肯起身,嗓音還拖著哭腔,哽咽的說道:“表哥他之前從來都……都不準亂七八糟的女人近身的,就隻有她!”


    “好了好了,即便就是你見到的那個,那你哭也沒用啊。”段熙敏扳著女兒的雙肩拉了起來,這才看到女兒原本水靈靈的雙眼都腫得跟桃兒似得,心中頓時憐意大起,安慰道:“如今不是也知道是誰了麽,這也算知己知彼了,等娘回頭讓你爹再探探,看那安國公府的表姑娘到底是個什麽來曆……如今你就光會哭可有什麽用?”


    “來曆有什麽用?”燕錦薇抽噎不止:“表哥擺明了喜歡她。”


    段熙敏噗嗤就笑了:“傻姑娘。”


    “來曆可比喜歡有用的多了。”


    “男人啊……這‘喜歡’二字,才是最靠不住的。”


    第122章


    帝京之中這一場傳聞惹出的風波,絲毫沒有影響到裴元鴻。


    城外鄉間的小路上,一輛看起來頗為樸素,甚至可以說有些寒酸的馬車正粼粼前行。


    裴元鴻在車內垂目而坐,懷中小心的抱著一隻淡青色的罐子——大夏的天子,看在他剿滅鬼方時也有功績的麵子上,破例恩準了他想將亡母——前周公主裴華泠,葬入裴氏陵寢的請求。


    雖然此時清明已過,但晚春的帝京城外,依然是和風習習,青山綠水好景色。


    裴元鴻指尖無意識的輕輕摩挲著懷中青瓷罐子光滑的外壁——


    ——娘親,兒子將您帶回中原了。


    【早知你……你……當初我寧可……早早死了……】


    他的娘親,一輩子溫婉的性子,即便是到了彌留時期,即便是對他失望至極,都依然說不出一句重話來。


    最重的這一句,也不過是咒罵自己為何沒早死罷了……


    然而就是這一句,卻足夠刺痛裴元鴻的心。


    無論多少次,午夜夢回之際,這一句就如同魔物在耳畔低喃的咒語一般,徘徊不休!


    裴元鴻沉默的垂著眼簾……他……就那一次,被她知道了他雖然沒有上戰場,但卻在給鬼方出謀劃策。


    他確實如她以往要求的那般,不曾踏上戰場去斬殺中原人,但……他的心機,他的謀略,卻比他去持刀殺人還要有效!


    他沒有提刀上陣,但他的手早就不幹淨了,那上麵沾滿了和她一樣的中原人的血!


    隻是以往,她不知道罷了。


    原本……他可以瞞她一輩子,如果不是他那個混賬的大父,終於從津陽脫困而歸的話。


    不肯聽從他的一力勸阻,執意要駐守津陽,後果就是被西北軍反撲,自己從獵人,變成了獵物。


    津陽城……裴元鴻心底冷笑……那是好守的地方?


    之前衛家人守城的時候,城中有人煙,有百姓,也有少許的存糧,可等他們攻破了城池之後,那些早就沒有了!


    衛家人向來頑強,是守到最後一刻,如果不是城中實在沒有了糧食,衛家那一次也不至於被迫撤離。


    可他們撤離之前,還疏散了百姓。


    留下的不過是一座空城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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