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方在塞外西北原本是稱雄的強國,如今大夏連鬼方都滅了,雖然是世仇,不與他國相幹,但這種事也沒人真的敢賭,一眾小國更不願賭,紛紛派出使團,想要來與大夏國君簽署協議,其中有願意歸附每歲納貢的,也有不願成為附屬的,隻想相互劃定邊界,簽訂和平條約。


    而不管目的究竟是什麽,這都是近百年來不曾有過的盛會。


    為此,建帝今夏連例行的避暑都沒去。


    總不能別國使臣千裏迢迢來了自家皇帝卻避暑去了吧。


    連天子都下了旨意要妥當招待,忙起來的就不僅僅隻是鴻臚寺一個衙門了。


    鴻臚寺接到的使臣名錄和禮單足有厚厚一遝,其中一些小型部落暫且不提,光是龜茲、柔然、樓蘭、吐蕃、回鶻、月氏等幾國,隨行人員就超了千餘人,光是給這些異族人安排住處就足夠鴻臚寺上下忙得焦頭爛額。


    而諸多事務中,首當其衝的,就是缺通譯。


    鬼方掐斷商路多年,西北邊境戰亂不休,中原地區很久都沒有人會說一口流利的西北的異族語言了。


    而那大片的草原和荒漠地帶小國林立,各國之間有語言相通的,也有不通的,如同一團亂麻,讓人光是想理出頭緒就焦頭爛額。


    裴元鴻這個鬼方出生,鬼方長大的鴻臚寺禮讚,就這樣當仁不讓的進入了所有人的視線。


    乍然之間忙碌起來的裴元鴻理所當然的開始頻繁夜不歸宿。


    但這一次,小廝含墨卻沒有再動什麽手腳,理由無他——他家公子如今應是想明白了,這陣子著實聽話的緊。


    通過裴元鴻之手,含墨完整拿到了這一次各國使臣的名冊和禮單,甚至通過他連禮部安排的住處規劃都知曉了,含墨的心滿意足代表他身後之人的滿意,倒是真的沒有再明著給他飲食中動手腳。


    有了這樣即將來臨的萬邦來朝的喜事鬧得沸沸揚揚,迅速衝淡了百姓對於不久前衛家那一場官司的興趣,安國公府外卻有一名不速之客求見表姑娘。


    “問明白了?確實是找我?”紀清歌一臉的茫然。


    “問了,說是要找‘好看的那個。’”秦丹珠派來通傳的丫鬟也是一臉的古怪。


    “少夫人說,原本是想打發了的,可來人卻死活說不要布施,隻說是受人所托給姑娘帶東西帶話的。”丫鬟垂著頭說道:“畢竟是出家人,不好直接叫人打出去,所以叫婢子來問問姑娘要不要見。”


    別說是紀清歌摸不到頭腦,秦丹珠也一樣,包括來傳話的丫鬟,所有人都是一頭霧水——


    一個自稱是法嚴寺出身的小沙彌巴巴跑來安國公府求見他們家表姑娘,口稱是替人帶話,本來此舉就有幾分奇怪,等那個光頭小和尚紅著臉說出‘好看的那個表姑娘’就更奇怪了。


    這樣輕狂的言辭,要不看他是個剛十來歲的小和尚,秦丹珠早就叫人直接打出去了。


    然而法嚴寺畢竟是帝京城外有名的古刹,小沙彌又說得一本正經,秦丹珠縱然是有一腦門子霧水,也到底還是派人傳了話。


    ——好看的那個?


    這到不是秦丹珠偏心,隻是在她眼裏自家小表妹的容貌是柳姑娘怎麽都追不上的,所以根本都沒往柳初蝶的院子派人,直接就叫丫鬟來問紀清歌見不見。


    法嚴寺裏的小沙彌?


    ——這就奇了。


    紀清歌也被撩起了幾分好奇心。


    就不說這樣古怪的求見方式,隻說對方是個小和尚,就已經夠奇怪了。


    紀清歌一個道門的寄名弟子,這輩子什麽時候和佛家打過交道?


    如今怎麽會冒出個小沙彌來口口聲聲要見她?


    跟著丫鬟來到見客的榮錦堂的時候,紀清歌都覺得應該是表嫂弄錯了人,隻怕人家想尋的是柳初蝶。


    然後,紀清歌就眼睜睜看著一個頭皮刮得趣青的小沙彌頭都不敢抬的塞了一個盒子過來,“這是真人命我在城裏糖果鋪買的,說帶給女施主。”


    打開一看,竟是一盒子芝麻酥糖。


    紀清歌怔住一瞬,陡然之間想到了什麽,臉上便浮出了喜色。


    “真人?可是我小師叔要你傳訊?他人在哪裏?是什麽口訊?”


    “玄微真人說,若是見了女施主,小僧就將糖給施主,然後要小僧傳話,他這一陣子都會在法嚴寺暫住,願與女施主講經參禪。”


    小沙彌雙手合十,恭恭敬敬的一番話說完,沒忍住偷偷瞟了一眼那盒子酥糖,神情竟好似卸下了什麽千斤重擔一般。


    ……一個正經修道還有著道號的道士,暫住佛寺,然後還口口聲聲要講經參禪?


    ……行吧,像她小師叔會幹出來的事。


    紀清歌好容易才忍住笑,“可還有說過什麽麽?”


    小沙彌囁嚅了一瞬才答道:“真人說,若是能見到女施主就把糖給施主,若是見不到,就叫我將糖拿回去他自己吃——阿彌陀佛。”


    還好見到了女施主……那個真人指名了要他買的那一家的芝麻酥糖裏是摻了豬油的!怎麽能進山門呢?!


    ——真是罪過!


    第165章


    如果說靈犀觀是中原大地上首屈一指的道觀,那麽坐落於京郊玉泉山的法嚴寺就可以算是數一數二的佛門聖地。


    京華地帶的繁華程度絲毫不遜於魚米之鄉的江淮平原,而且還有一點是江淮地區萬萬都比不上的——帝京是整個中原偌大一個國家的權利中樞。


    帝京城中,不缺百姓,更不缺官員。


    法嚴寺因為坐落京郊,在前周時期還受封了護國寺的尊稱,上至太後下到官宦人家的女眷,進香禮佛都是來此,香火鼎盛之餘,寺廟也就一代代翻修得極有氣勢。


    如今山門高大肅穆,後山佛塔林立,除了進香之餘,竟還成了有名的一處遊玩景點。


    紀清歌今日是獨自前來,她小師叔這一出鬧得突兀,國公府其他女眷們並無空暇,男丁更沒提前留出時間,紀清歌許久不見靈犀觀的人,心中正是想念,第二日就想前往,好在法嚴寺是有名的佛門聖地,又地處京郊,人流絡繹,並不荒涼偏僻,國公夫人楊凝芳權衡一二也就點了頭。


    柳初蝶不知從哪裏聽聞了她要出府,竟然也想同來,原本以為說一聲就能綴著自己這個便宜表妹一同出府,結果沒想到紀清歌卻不點頭。


    “表姐見諒,我此行是去拜見師長,若是表姐想禮佛的話,不如改日與表嫂舅母同行?”


    碰了一個軟釘子的柳初蝶直到回到自己院子,才露出一絲不悅來,秋霜自然更是不樂,忿忿道:“那張狂樣兒……就跟是去求她似得。”


    柳初蝶警告的掃了一眼秋霜,看看四周,已經是回了自己院子,倒是並無外人,這才道:“人家去拜見自家師長,我巴巴的非要跟去像什麽樣呢?”


    “什麽拜會師長!”秋霜被柳初蝶瞪了一眼,心中不滿更盛了幾分:“也就是隨口糊弄姑娘罷了,她不是自稱是個寄名的道士?去佛寺見什麽師長?還打算棄道從佛不成?”


    柳初蝶心裏其實也是這般想的,她哪裏能弄得清那在紀清歌眼裏也十分不按理出牌的小師叔的脾性?秋霜這一句雖然仍是抱怨,卻到底是說了她的心裏。柳初蝶明白,此時她應做的就是息事寧人,讓自己丫頭閉嘴,雖說已經回了自己院子,但柳初蝶可並沒忘,她身邊的使喚人手隻有一個秋霜才是正經柳家的丫頭,其他有一個算一個,都是衛家的仆從。


    別看這些下人如今畢恭畢敬,嘴上喊她一聲表姑娘,可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誰知道呢……


    “姑娘回來了……姑娘?”


    夏露適才並沒有一同跟去月瀾院,原本在她看來也不過就是出行搭個伴一同遊玩一日罷了,倒是方便讓柳初蝶和紀清歌關係更親密一些,可如今看著柳初蝶和秋霜主仆二人回轉院落,各自臉上神色都不那麽和氣,夏露心中突然就是一動——出岔子了?


    不動聲色的先將柳初蝶讓進屋子,上了茶,伺候著換了衣裳,這才退到廊下找秋霜說話。


    秋霜雖然看見夏露就不順眼,但卻是個心大的,何況夏露和她都是柳初蝶的丫鬟,無事的時候窩裏鬥一鬥,一旦有了‘外敵’那在秋霜眼裏夏露自然還是同一陣營,當下就頗為義憤的將適才是怎麽被紀清歌駁回的給說了一遍。


    夏露對於紀清歌師承和佛道之分本也不太清楚,卻不妨礙她順著秋霜的意思說了幾句,這才抽身而去。


    晚膳剛過,就借著要去廚房給姑娘看夜點心的名義,趕在府中二門尚未閉門,巡夜的護衛尚未上工之前,偷偷的消失了半個時辰。


    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裏,直到她再出現的時候,已是無事人一般提著食盒從廚房取了宵夜回柳初蝶的院子。


    &


    紀清歌自來到帝京之後並不曾經常出城,玉泉山以往也隻聽聞其名,今日這是頭一遭,還未來到山腳,遠遠的已經見到有修建得極為平整寬闊的青石板路沿山勢漸起,宛若玉帶一般將蒼翠山巒一分為二,頂端,便是一片恢弘建築,清空暖陽將古刹那一片琉璃頂映成高低不同的金色斑點,僅僅是遠觀,便已經令人心生敬意。


    古刹坐落山巔,馬車到得山腳便不能前行,山腳下自有茶棚和供車夫休息的處所,還有不少近處的村民在此充作行腳,滑竿扁擔乃至單人的小轎等等應有盡有不一而足。


    山腳下,紀清歌剛剛下了馬車,身後忽然有人咦了一聲:“前麵可是衛府表姑娘?”


    回頭,身後不遠處是一輛青油布蒙頂的樸素車駕,從上麵剛下來一個人,長身玉立,風儀出眾,竟是在鶴羽亭湖畔曾有過一次碰麵的裴元鴻,見她回身望來,便衝她禮數周全的拱手一揖:“在下見過姑娘。”


    “裴公子。”看見是他,紀清歌還了福禮:“公子今日來此是禮佛?”


    “在下積攢了兩個月的薪資,今日是想來此給亡母供奉一盞長明燈。”


    “公子純孝。”


    紀清歌也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句就能戳中別人的傷心事,心中略有尷尬,何況她和裴元鴻本來也不算熟悉,正想開口告辭,裴元鴻已是又一揖:“日前得姑娘一片善念維護,在下本該登門道謝,卻終究未能成行,今日得見,在此謝過姑娘。”


    咦?


    紀清歌茫然一瞬,才想明白裴元鴻說的是什麽事。


    這一件事畢竟是因她而起,衛辰修又是自詡替他小表妹出麵辦事,他是個心裏藏不住事的性子,那一日招招搖搖的在鴻臚寺門口一番做派,回來之後也有跟紀清歌說起,還笑稱看得那些人臉色難看。


    而她表哥會去那一遭,還是因為她想要遮掩靖王府一事才……說起的……


    憶及‘起因’,紀清歌陡然之間有些不自在,忙不迭拉回思緒:“公子言重了,那是我表哥所作所為,些許小事,公子無需這般記掛。”


    紀清歌今日穿了一件木槿紫的上襦,下著縹色和雪青間隔的雙色月華裙,由於要走山路階梯的緣故,裙子上並未係什麽叮叮當當的禁步絛環,隻簡單掛了一個裝了些許零碎的荷包,整個人顯得素淡如荷,盈盈的立在山路最末一級的石階上,倒是正好與裴元鴻身高平齊。


    這一日的天光正好,紀清歌站在石階上,山間微風輕柔的拂過裙擺,夏季衣裙輕薄,更兼少女身形纖細,腰肢不盈一握,便生出一份捉摸不定的縹緲來,裴元鴻心中不合時宜的動了一下,一點點悸動轉瞬即逝,隨之而來的便是微微的凜然——


    在這姑娘背後的,不論是安國公府,還是靖王府,和他如今都是天然的對立關係。


    裴元鴻恭謹的垂下了目光。


    “在姑娘而言或許是小事,但對於在下來說,已足可稱其為恩情了。”


    一句說完,裴元鴻後退一步,適時的拉開了距離:“這條山路路途不近,姑娘其實不妨雇一乘軟轎。”


    “多謝公子提醒。”紀清歌笑著謝了,卻沒有去雇轎子的打算,正想轉身又停住:“公子就獨自前來?沒個隨行的小廝嗎?”


    裴元鴻頓了一頓,不動聲色的應道:“留他在家做些雜務。”


    紀清歌純粹隻是隨口問了一句,見他這般作答,也沒有探究的意思,雖然兩人都是要上山,但紀清歌也沒想與他結伴同行,頷首別過之後便帶著曼朱曼芸兩人不疾不徐的沿著階梯一步步向山頂而去。


    裴元鴻在原地立定片刻,直到前麵紫衣少女的身影沿著山路漸行漸遠,明亮的日光毫不吝嗇的將鑲嵌在蒼翠草木中平整的石階照耀成通天梯也似,行走其上的紫衣少女衣袂飄飛,如同乘風而起,漸漸的,需要抬頭仰望,裴元鴻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直到胸口有了微微的氣悶,這才陡然回神,深吸了一口長氣,舉步也踏上了這條通天階梯。


    法嚴寺這一條上山的石路由於前朝時期皇室會來禮佛的緣故,修得平整寬大,可同時容納數人並身而行,這樣的山路對於紀清歌而言並不算甚,比靈犀觀的那條路還要好走的多,隻是曼朱曼芸兩個丫頭到底腳力不足,一路上歇息了數次,這才到了山頂。


    迎麵,就是法嚴寺巍峨的山門,門口自有知客僧,見了她們一行主仆三人,隻當是進香的香客,雙手合十,念著佛號向內迎接。


    紀清歌不準備禮佛,直接行了一個道家的單手問訊禮:“請問小師傅,可有一位玄微真人在此借宿?”


    那名知客僧年紀不大,不過能做知客,自然是生得眉清目秀,在見到這個年輕女施主竟然做出了道家執見禮的時候就是一愣,隨後聽到‘玄微真人’這四個字,整個人都愣住一瞬,臉上頓時帶出一份難言的古怪來。


    甚至還有點忿忿的表情。


    紀清歌便心中有了數——她那小師叔,隻怕又幹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了……


    紀清歌的心情忽悠一下就好了起來。


    “小師傅,戒驕戒嗔。”


    這陡然一句入耳,年輕的知客僧乍然回神,正想說什麽,抬眼卻看到紀清歌淺笑吟吟,一雙黑琉璃般的雙瞳粲然明麗,正一瞬不瞬的望著自己,僧人猛地低頭念了一句阿彌陀佛,這才道:“玄微真人確實在鄙寺逗留,女檀越請隨我來。”


    法嚴寺得過前周敕封,這整整一座山都是禦賜給了佛門,而今雖然改朝換代,新朝新帝並不曾有過甚崇佛尚道的表現,但卻也不至於非要和一個與世無爭的佛寺過不去,所以法嚴寺雖然比起前朝少了一分皇室推崇出來的尊榮,但在百姓心中仍舊是首屈一指的佛門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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