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公主段熙敏在驚懼交加的同時,被扣在刑部的燕容和燕錦程父子二人也是麵麵相覷,平心而論,他們雖然下了衙門就被莫名其妙的帶來了刑部,卻也並未受到刑訊,刑部侍郎梁詠夏已經年過五旬,倒是對這位長公主的駙馬和兒子都很和氣,捋著胡子又是看座又是看茶,然後……就再也沒出現過。


    父子兩人身處一室,誰都不知道這究竟是哪一出。


    燕容雖是前朝狀元,但在新朝並不受到重用,燕錦程身上也隻是掛了一個閑職,以他兩人的官職地位,就算是想為非作歹貪贓枉法,能做出來的事也都有限,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各自心中惴惴。


    許久無人來理會,倒是讓父子兩人沒頭蒼蠅一樣商議了許久,但無論兩人怎麽自省,都覺得沒道理會惹出什麽大麻煩,最終,還是燕錦程小心翼翼的說道:“父親,莫不是母親那邊……”


    “慎言!你母親一介女流,能有甚事?!”


    燕錦程閉了嘴,但心中卻對燕容的說辭不以為然。


    他娘親是女流沒錯,但……誰說女流就做不出大事的?


    當年大長公主府究竟是怎的與段氏太|祖翻臉交惡的,他作為長子,又怎會不知?畢竟當時的燕錦程已經及冠了,不是不知事的稚童,該知道的,他全知道。


    長久以來,燕錦程心中也埋著一份怨懟,隻是卻不敢露出罷了——如果不是那件事的話,大夏太|祖段熙文就是他的親舅舅,建帝段銘啟和靖王段銘承就是他的表兄弟,這是何等顯赫的家世?可如今呢?一點光沾不上不說,還至今交惡難以挽回。


    若非如此,他又何至於在仕途上如此不順?


    這一份怨憤,往日裏燕錦程始終隱藏得很好,但今日和父親同時被扣在刑部卻不知是所為何事,內心的焦灼和忐忑,終於讓這個已經而立之年的男人長久掩飾的不滿有了些許流露,燕容沉默良久,最終卻隻是轉開了目光。


    休說是兒子心中不平,其實就連燕容自己……都也是有著怨懟的。


    隻是作為名義上的一家之主,燕容沒辦法舔著臉說自己當年沒參與,加上段熙敏這些年到底都是溫存小意,再是心中不甘,他也依然是盡量扮演成一個好夫君應有的形象。


    然而,在這一層惹人歆羨的外皮下麵,內心究竟是如何想的,就連燕容自己,都不願去探究。


    現如今他和兒子兩人被扣在刑部不準返家,也隻能在心底暗自祈禱最終隻是誤會一場。


    千萬……不要又是段熙敏做了什麽!如今他們燕家已經夠受排擠的了!如果再弄出什麽惹怒了那權柄在手的段氏兄弟二人的事的話,燕容都不敢想他們究竟會有何下場。


    &


    “你……究竟是什麽意思?!”一間不起眼的茶室內,段熙敏穿著一身不起眼的仆婦布裙,頭上更是釵環全無,一眼望去,除非是熟人,否則絕難想象這個中年婦人竟會是養尊處優了幾十年的女人。


    “當初你們害我還不夠慘嗎?為什麽還不能放過我?!”裝扮成出府采買的仆婦,明顯讓段熙敏極不適應,雖然身穿的是布裙,但舉手投足間常年養成的貴婦習慣一時難以改去,露在袖子外麵的雙手更是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從不曾做過粗活的,保養得細膩的麵龐上此刻卻全是盡力做出的憤怒。


    隻可惜,段熙敏的連聲質問聽在顏銳耳中卻每一個音節都昭示了她的色厲內荏,所以顏銳隻是唇角微勾,經過易容顯得平平無奇的臉上依舊難以看出什麽表情:“長公主殿下,當年之事,即便不是您上趕著,也是您自願的,怎的如今竟成了別人害你了呢?”


    “你——”


    段熙敏怒形於色,猛的將桌子拍出響亮的一聲,然而不等她開口,顏銳不緊不慢的豎起一根食指貼在唇上:“噓……”


    雖然易過容的臉上沒什麽表情,但眼中卻含著一絲譏笑:“這裏可比不得您的公主府,屋淺壁薄,您若是咆哮起來,可難免不會叫人聽了去。”


    這一句聽得段熙敏頓時收了聲,臉上怒色還未褪去,卻到底不敢再怒而忘形,短暫的靜謐之後,看到顏銳眼中譏笑更濃,這才察覺自己竟然叫人一句話就給漏了怯,心頭不忿如鯁在喉,咬牙將臉轉向了一旁不再出聲。


    她擺出這樣一副拒不合作的神情,也在顏銳意料之中,不緊不慢的斟了一杯茶放到段熙敏麵前:“在下不過是見您這些年過得辛苦,好心來提點您一二罷了,您若是當真不願,在下自然不強求。”


    段熙敏冷笑一聲:“不強求?”


    “自然。”


    “你敢說本宮駙馬和錦程如今被扣刑部是與你無關?!”


    顏銳笑了:“公主殿下,此事自然不是無關,隻是……”


    段熙敏怒道:“那你還有甚好說的?!”


    “隻是,公主想過沒有,如今段氏兄弟二人對公主您的惡感,有關還是無關,與事實也不重要吧?”


    段熙敏麵色陰沉。


    “那兩位早就不信任您和燕家了,無論您做什麽,隻要帝京之中風吹草動,公主府必定是首先被懷疑的那一個,您說,對嗎?”


    這一句話,戳中了段熙敏心底最大的不滿。


    她自問除了當年一時慌亂,輕信了人言,行差踏錯過那一次之外,已經足夠謹慎小心,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尤其大夏建朝以來,更是兢兢業業一絲差錯都不敢再出,可……她那兩個侄子又是如何回報的?


    她連究竟出了什麽事都不知道,夫君和兒子就被帶去了刑部至今不曾放回!


    這就是她那兩個好侄子對她這個親姑母這麽多年委曲求全做出的回應?


    雖然心中確實有著對此的怨憤,但段熙敏卻也盡量掩飾,冷冷的說道:“長公主府如何,不勞閣下掛心,若真擔心,你們何不從此做個順民?”


    “這個麽,您就說笑了。”顏銳笑道:“段氏得位不正,竊國是不爭的事實,物不平則鳴,在下不過是不忍見公主總是這般被當做出氣筒,這才來勸慰一番,可不是來聽公主招安的。”


    段熙敏冷淡的瞧了他一瞬,幹脆的立起身來:“既如此,本宮和你也沒什麽好談的。”


    “公主殿下何不考慮一下在下的提議?”顏銳並不阻攔,卻隻低語道:“比起如今段氏兄弟掌權,公主府風雨飄搖的局麵,公主難道就不想一飛衝天,不再處處受製於人麽?”


    段熙敏猛然轉身,抿著唇和他對視了片刻,一字未說,拂袖而去。


    顏銳笑了笑,端起桌上已經冷掉的那杯茶一飲而盡。


    回到長公主府的段熙敏並沒有等太久,被扣了一天一夜的燕容和燕錦程父子二人終於被放了出來,同時放出的,還有裴元鴻。


    燕氏父子二人各自膽戰心驚,在刑部之內雖然從始至終都對他們客客氣氣的,但……最終放在他們眼前的,卻是公主府侍衛的衣袍和令牌。


    原本看到這些東西還在麵麵相覷的父子二人,在聽聞了這是在城外意欲截殺靖王的死士身上的穿戴和證物之後,一瞬間就麵無人色。


    直到他們被放出刑部歸了宅邸,這才無比慶幸——到底靖王和刑部人員都不是草包,這樣明顯是栽贓的手段,並沒有真的叫人懷疑是他們公主府幹的,隻是令他們歸家之後徹查府邸,找出到底是如何流出的這些東西。


    衣物或許可以仿製,但令牌仿製並不容易,燕容也明白這一點,勉強鎮定了心情之後恨不得將整個府邸從上到下嚴加審問,足折騰了好幾天,也沒找出那憑空出現的令牌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些年府裏也不是鐵板一塊,令牌雖說都是有分發登記,但偶有損毀丟失上報之後便可再領新的,往日裏並沒有真的做到明察秋毫,如今哪裏能查出甚?最終不得已,燕容上了請罪折子,隻說自己府邸管理疏漏,遺失過物品,這才叫有心人鑽了漏洞雲雲。


    為此,還得了天子親筆批下來的申斥。


    段氏皇裔人脈不豐,除了有舊怨的段熙敏之外,其他有一個算一個,哪怕是一事無成的雍王一係都算在內,都算是當今天子段銘啟的自家人,皇帝陛下向來寶貝得緊,又何況靖王是他親弟弟?帝京皇城,天子腳下,竟然眼皮子底下有人截殺靖王,光是這一件事就足夠讓段銘啟怒火中燒。


    至於紀清歌……嗯,弟媳婦自然也是自家人,動他弟弟不行,動他弟媳婦自然也不行!


    皇帝陛下的這一份怒氣,就連靖王自己都挨了好幾下白眼在身上。


    畢竟那起子人一個活口沒留下,如今想給皇帝陛下找個出氣筒也著實不容易。


    勸解無果的靖王殿下幹脆不說話了——被截殺的是他的小姑娘,他自己還一肚子火氣呢……


    他們兄弟二人各自黑了臉,搞得偌大的含元殿中氣氛肅殺,大小宮人太監們每個人後脖子上的寒毛都是豎著的。


    就是在這個時候,有小太監一溜小跑的到了殿外,一伸脖子,瞧見裏邊這樣的氣氛,頓時不敢進來了。


    建帝沒好氣的哼了一聲:“有事奏事,鬼鬼祟祟像什麽樣子?!”


    那小太監嚇了一激靈,也隻得提心吊膽的進了殿跪稟:“陛下,法嚴寺主持淨和方丈在宮門外求見。”


    這一句入耳,建帝雙眼就是一亮,一個宣字才剛想出口,就被段銘承截住了。


    “讓他回去閉關參禪。”


    “銘承?”建帝一愣之後皺了眉:“難得他肯了,你莫要不當一回事。”


    “不忙……還不是時機。”


    建帝沉吟一瞬,揮退了殿內眾人,兄弟二人關起門密議起來。


    獨自一人回到宅邸的裴元鴻自己更了衣,水都還沒喝一口,含墨就似笑非笑的捧著茶盤走了進來。


    裴元鴻正要接茶盞的手突然頓住——茶盤內有茶壺,有杯盞,還有一隻細瓷的小茶碟中赫然醒目的擱著一顆黃豆大小的丹藥。


    “小的擔憂公子,去了刑部幾趟都見不到公子的麵,如今總算回來了,小的擔憂公子身體,特意給公子準備了補身的補藥,以消公子這一趟無妄之災。”


    含墨臉上帶笑,眼中卻冷冷的盯著裴元鴻停住不動的手。


    裴元鴻和他對視片刻,一聲不響的垂下眼簾,拿起那粒丹藥放入口中,端起茶盞一飲而盡。


    第174章


    靖王在法嚴寺遇襲一事本來知道的人就不多,天子出手,更是很快就壓了下去,無人知道死士原本的目標是紀清歌。


    而包括衛府和長公主府的一夜之間闔府整頓的動靜也並沒有鬧大,除了少數嗅覺敏銳的人家之外,絕大部分人都還在歌舞升平中迎來了西北廣大領域中諸國使臣的進京朝賀。


    這是大夏建朝以來還不曾有過的盛事,使團進京之日幾乎萬人空巷,幾乎可以與西北軍凱旋相媲美。


    西北地域諸國林立,除了如今已經覆滅無存的鬼方之外,此次進京的一共六國——龜茲、柔然、樓蘭、吐蕃、回鶻、大月氏。


    這幾個番國在以前鬼方還沒有太過凶戾的時候,也曾是前周連通整個西域商路沿途的國度,彼時也曾與前周有過往來,後來商路被斷,整個西北邊疆硝煙彌漫,這些國家與中原音訊一斷便是數十年之久,幾乎就連花甲之年的耄耋之人都已經對其沒什麽印象,更不用說年輕人了。


    所以這一次的來訪,與其說是和中原恢複建交,還不如說是首次出使更為貼切。


    最起碼,對於如今段氏掌權的大夏而言,這是首次。


    此時已經七月,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六國使團進京的日子,竟正好是七夕,帝京的乞巧節本就熱鬧非凡,又加上這樣的盛事,天子有意給使團一個臉麵,又或是為了彰顯國威,在民間自發的節日妝點之外,禮部又著重在朱雀長街布置一新,放眼望去花團錦簇,一派繁華。


    到了七夕這天,就連入了七月之後連續了幾日的陰雨都停了。


    七夕是天下女子的正經節日,又加上近日恰逢這樣的盛會,不少人家的女眷都幹脆打出觀禮的名義剛用過午膳就出了門,就等著看過六國使團之後再一口氣接上七夕的乞巧節。


    衛家同其他官宦人家一樣,早早就在朱雀街的酒樓裏訂了廂房,一則可以方便自家女眷觀禮,二則也是為著少時遊玩若是累了可以有處歇息。


    今日對於百姓而言是節日,對於朝臣卻要忙著接待使團,尤其禮部上下,更是沒空,衛家雖然不是文職,但衛辰修在禁軍,今日不得空,衛肅衡目前統領西山大營,也不是日日都能回府,因了日前法嚴寺一事,不放心自家女眷獨自出行,索性衛邑蕭今日告了一日的假,專門領著衛府的侍衛陪同自家嫂嫂和表妹們,免得叫人衝撞了去,更是暗中防備著歹人。


    紀清歌其實對於這節日沒什麽太大興趣,上一次逛七夕節市的時候,還是在淮安,那一夜……用驚心動魄來形容也不為過,雖說談不上一遭被蛇咬,但也讓她對節市這件事興致不高。


    不過六國使團進京還是可以一看的。


    柳初蝶原本好容易被說服下了決心要事事跟著紀清歌的眼色,自從上次法嚴寺之事後也熄了心思,再不肯如之前那般姊妹情深。


    紀清歌雖然有所察覺,但她哪裏想得到柳初蝶自己竟能腦補出一場大戲?隻以為是她法嚴寺之行沒有帶她這才惹來了不滿的緣故,對此她已經解釋過是自家去拜會師長,柳初蝶不論是不聽不信,還是心有不虞,紀清歌都不是很想去哄勸,所以這兩位衛家的表姑娘之間,便又一次的疏於走動起來。


    此時兩個表姑娘各自帶著自己的貼身丫鬟占了一扇窗子憑欄而望,當那服飾奇異的使團終於經過窗前的時候,不說丫鬟們沒有見過這樣新奇的模樣,就連紀清歌其實也沒見過,唯獨對西域有了解的,此時隻有一個衛邑蕭,笑吟吟的給自家兩個表妹充當解說。


    “剛剛過去的是吐蕃國,那裏糧食產量不高,多是青稞燕麥,礦產卻不錯,不過工藝方麵並不精細。”衛邑蕭不緊不慢的講著:“水草不算豐美,幹旱地帶卻不少,有限的牧場多是養牛羊這些,戰馬數量不多,又不擅長冶鐵,所以一直被鬼方壓著打,鬼方未滅之前吐蕃隻能每年朝貢。”


    衛邑蕭單臂手肘閑閑的撐在窗欞上,“後麵的是樓蘭,地理位置極佳,說是風水寶地也不為過,又是商路的關鍵途徑,所以雖然土地麵積不算大,但卻一直很富庶——隻看他們穿著也能看出來,比剛剛的吐蕃要有錢。”


    這一句聽得一屋子女眷都有些莞爾,確實僅從穿戴來區分,比起衣飾都多以獸牙獸骨作為裝飾,寶石也多是未經過打磨的原石來直接作為了點綴的吐蕃使臣,樓蘭眾人的穿著打扮就精細得多,除了身上衣飾明顯工藝精致了許多之外,使團隨行的侍從手中武器也是精工鍛鑄而成。


    紀清歌奇道:“樓蘭既然國土麵積不大,又富庶,鬼方竟不曾騷擾麽?”


    “怎麽會?”衛邑蕭笑道:“又有錢又不硌牙,傻子才不去咬一口。”


    “隻是樓蘭王也是個精明的,知道打肯定打不過,索性早早就稱了臣,代代都有王室女與鬼方通婚,加上每年的歲幣,這才算是求了個太平。”


    這一番話在衛邑蕭口中說來平平無奇,但紀清歌卻聽出了些許不知是譏諷還是無奈的意味。


    ……麵對兵強馬壯的鬼方,樓蘭王室的舉動雖然可以算是軟弱,但……卻也不可否認他們確實也盡力保全了自己的子民。


    可惜中原這樣廣袤強盛的國家與彈丸小國不同,是絕無可能示好就能求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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