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謠緊繃的心神鬆了鬆,她看向顧宴:“煩請阿嬤看看他吧。”


    藥氏瞥見那焦黑潰爛的後背,傷口被扯裂了不知道多少道,眉頭不免緊緊皺起。她搭著脈,眼色隨著時間過去越來越深。


    越是這幅閉口不言的樣子,沈謠便越是擔憂。她急得六神無主,手也緊緊的揪住袖口一角,細嫩的唇幾欲咬破。


    不多時,藥氏鬆開了手,看向沈謠時臉色也頹然了幾分:“少穀主,不如——就算了吧?”


    “什麽?”沈謠不可置信的看著她,步伐有些踉蹌,她攥著藥氏的手,崩潰道:“阿嬤,什麽叫算了,您在說什麽呢?”


    “這位公子灼傷太重,已傷及脊柱,殃禍神經,實在是回天乏術啊!”藥氏也有些不忍,別過臉道。


    “他可是我的夫君啊!怎麽會沒有辦法呢?這裏是藥靈穀,您是我阿娘身邊的人,外人不是說阿娘可起死回生,就算沒有她的本事,您也應該知道怎麽救吧!”


    沈謠嗓子沙啞,眼睛通紅,臉頰上滿是淚水:“求您救救他吧,他不能死,求求您……”


    說到最後,沈謠哽咽的厲害,身形搖搖欲墜,蘇公公見狀連忙扶住她。


    憬帝堅毅的麵龐也有些撼動,他默了半晌,艱難抬唇:“老嬤嬤,求您救我孩兒。”


    他是汴京城最尊貴的官家,是這世間凡人最仰慕的天子。活了半生,他隻求過兩年事,除卻眼前,便是當年沅沅病逝離他而去是,他滿臉淚水哭著求她別離開自己,別離開宴兒。


    憬帝到現在都記得沅沅伏在他的膝上,那蒼白到極致的模樣。


    喪妻之痛,錐心入骨。他又怎麽能再承受喪子之痛呢?!


    藥氏無言,眸裏湧動著別樣的情緒,她看著哭得抽咽的沈謠,唇邊幾次欲言又止。


    沈謠握著顧宴的手臂,像是壓抑在心上的巨石猛然崩塌,砸得她心肺俱損,翻江倒海般的疼。


    “滴答,滴答——”幾滴鮮紅的血落在顧宴的手腕上,沈謠一怔,盯著那砸落嘣開的血珠發呆。


    對,她的血可以治愈蛇毒,那是不是就可以拿來治顧宴呢?!


    像是一顆稚嫩的小苗重新種在沈謠的心裏,她眼裏又燃起一絲希望,掙紮著起身問向藥氏:“阿嬤,我的血,我的血可以救人!我是阿娘的女兒,我的血連蛇毒都能解,你肯定有辦法的。”


    “老奴……”藥氏欲言又止,終是垂下了眼眸,不敢再看她。


    沈瑤見她的神情,更加篤定了心中的猜測。她驀得抓住了藥氏的手,緊緊捏住了腰間玉佩,神情堅毅且急切道:“我以少穀主的身份命令你,說出能救我夫君的辦法。”


    藥氏怔住,似是不相信她會為了一個男人如此豁的出去,她覺得心狠狠抽動了一下。


    藥氏搖頭:“穀主隻剩你一個的血脈,我、我、您要我如何說來?”


    沈瑤默然,片刻之後,她聽見了自己堅定的聲音:“阿娘不會怪我的。”


    像是一瞬刺透了藥氏的心思,她捏著那玉佩,若有所思道:“我若沒猜錯這玉佩應該是我那素未謀麵的父親送的,雖不知為何他沒有和母親廝守在穀裏,可我知道,阿娘一定不後悔生下我,更不後悔遇到我父親。”


    沈謠眼神堅定:“隻要能救夫君,無論付出什麽代價。哪怕是什麽,我也在所不惜!”


    第46章 何必


    藥氏眼眶漸漸泛紅, 像是一瞬又陷入了皮肉,她埋頭哽咽:“何必呢?何必呢!”


    沈謠轉身看了眼憬帝,百轉千回的情緒都咽在喉裏, 她的身子有些抖, 唇邊卻掛著一抹無畏的笑:“夫君的命比我更重要,他肩負著很重要的使命,除了他沒人能做到, 他不能再躺在那裏了。”


    憬帝身子顫了顫, 鼻間一股酸澀。是啊, 如今他那不孝的二兒子霍亂汴京, 他手裏沒有一兵一卒, 若宴兒死了,顧陽序遲早會順藤摸瓜搜到這裏。君王一死, 長子昏庸, 二皇子顧陽序順理成章登基。


    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坐上皇位,那麽他們顧家世代相傳積累的江山,也便要斷絕於此了。


    蒼生不幸, 百姓其哀。可悲,可悲!


    沈謠堅定的看著藥氏:“阿嬤,希望您成全。”


    藥氏眼裏震撼, 默了許久, 重重的歎了口氣, 眼角有些濕潤,沙啞的聲音顫著:“老奴謹遵少穀主之命。”


    “請官家,少穀主隨老奴來。”藥氏手指引著。


    三人來到大殿後的一間密室,歲月流逝,石門儼然沒有被那場大火損壞分毫。藥氏扣動機關, 不一會兒,石門嗡動,緩緩移動著。


    室內寒氣逼人,四處皆是白石砌成,除了正中央置上有一冰床,空空如也。


    藥氏解釋:“這床是藥靈穀鎮穀之寶,乃是百年玄冰所製。少穀主的夫君躺在這兒,有助於恢複傷勢。”


    沈謠點頭。


    藥氏接著說:“其實救您的夫君,不是沒有辦法。就像是少穀主您所說,您是穀主的女兒,身體裏流淌著和她一樣的血脈。您的血,是靈血,可使腐肉神奇,枯木逢春,這世間,除非那人已經身絕咽氣,不然沒有您的血救不回來的人。”


    “太好了。”沈謠破涕為笑。


    她不停的搓著手,卻絲毫不願退縮,隻要能救夫君,她什麽都願意做。她不願再看見他像一具沒有靈魂的屍體一樣躺在那兒。


    她想看見的是意氣風華,揮斥方遒的夫君。


    “救他沒什麽難的,隻需少穀主每日放血,浸潤在玄冰床上,它吸食了您血裏的精氣,靈氣,便會傳到您夫君身上。”


    藥氏頓了頓:“至於他什麽時候會醒來,老奴不知。可能您放了一次血,他便會醒來,也可能您將自己的血都放空了,他也醒不過來。”


    她眼裏不忍:“一切,看命數。”


    沈謠輕笑了笑,清麗的眼波蕩著勇敢:“我想好了,我一定要救回夫君。”


    蘇公公抬著顧宴,輕輕的把他推了上去。沈謠坐在那塊玄冰床上,刺骨的寒涼自股傳來,凍得她身子微顫,可她眼裏卻是止不住的笑意。


    纖細青蔥的指節撫過顧宴蒼白的臉,沈謠杏眸溫柔。


    她這一生沒做過自己想做的事情,與親生阿娘分開,生活在那樣一個扭曲的家庭,謹小慎微的長大,連自己的婚事都不能做主。


    所幸她遇見了夫君,這個疼她入骨的男人。這一次,她想遵循自己的心,真正的去做一回選擇。


    藥氏在後邊提醒:“少穀主,事不宜遲,我們開始吧?”


    沈謠緩緩閉上眼,伸出一截細嫩瑩白的手腕,緩緩閉上眼,心裏忐忑不已。


    夫君,你要快點醒來呀……


    *


    而後的日子,沈謠一行在藥靈穀住了下來,每日她的任務就是放血兩次去喂養玄冰,藥氏也在她放血後熬製補血的湯藥吊著精神。


    一日複一日,沈謠的臉色蒼白了許多,行動也不像從前那樣方便,她越來越嗜睡。除去藥氏取血的時候,成日裏幾乎都是睡著的。


    顧宴的後背的傷也隱隱有脫痂之勢,有一些地方已經漸漸開始生長粉色的新肉,這些細微末節的變化給人帶來了生的希望。就好像一直這麽做下去,他總會有醒來的那一天。


    這日,和往常一樣,藥氏握著沈謠的腕子,瑩白的一條手臂,上邊遍布了大大小小的血道子,幾乎劃的不成人形,這明顯的對比下,便是藥氏一個年過半百的人看著都觸目驚心。


    想到穀主臨終前的托付,她有些不忍,幾次積攢著勇氣勸道:“少穀主,不然,就算了吧。您再這樣下去,會死的!真的會死人的!”


    沈謠虛弱笑笑,蒼白的臉頰泛著病態的紅暈,從被褥裏伸出另一截手腕,淡淡道:“換這條吧。”


    她的聲音輕且淺,極為無力,帶著讓人心疼的尾音。她說著話,喘息了好幾息,又把被子捂了捂。


    明明是盛夏的暑天,她卻覺得遍體生涼,要捂著厚厚的被子。


    沈謠別過眼,眼角淌下一串淚水,靜候手腕上鑽心的痛處。


    她不怕夫君醒不過來,她隻是怕自己死了,就沒人能救夫君了。


    藥氏渾濁的眼眶濕了又濕,卻還是從一旁的小盤上取出小刀,鋒利的刀刃冒著寒光,一瞬便劃開了沈謠細嫩的皮肉,汩汩鮮血順著腕子流淌下來,不一會兒就滴了滿滿一碗。


    藥氏替她包紮好傷口後便急著去寒室了,血液得要新鮮的,若是遲了反而揮發不出最大的效力。


    沈謠昏昏沉沉的,連藥氏什麽時候走了都不自知。


    屋內沒有一絲風,她臉頰潮紅,靜靜睡著,意識很淺。似是做了什麽不好的夢,細細的柳葉眉輕蹙著。


    她夢見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聲,像是有人來到她床邊。沈謠意識渙散,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隻知道是有人進來,可她太累了,實在沒力氣睜眼。


    旁人也不會來她的屋子,便是蘇公公煎藥,也隻會在外麵煎好再讓藥氏送進來。沈謠浮沉著,隻當是藥氏,她費力的推開被子,伸出手臂,輕輕道:“阿嬤,取血吧。”


    等了許久沒有回音,也沒有等來尖刀割肉的痛楚,她覺察到有人輕輕撫著她的手腕,與阿嬤那雙手布滿皺紋的手不同,這雙手滿是薄繭,微微磨人。


    她心神一驚,似是大夢初醒,驚起了一身的溫汗。她強撐著身子掙紮坐起來,看向那人。


    第47章 相擁


    她一點點, 費力的挪著手臂,指節撫上他的臉,一寸寸勾勒。半晌, 她劇烈咳嗽兩聲, 胸前不住起伏著,唇邊隱隱泛著血跡。


    沈謠不敢相信:“是夢麽,夫君?”


    顧宴眼裏一片赤紅, 似要滴血, 大掌覆上她的小手, 低啞的聲音透著溫熱的氣息, 帶著一絲久別重逢的悸動:“傻姑娘。”


    “夫君。”沈謠聲音漸漸哽咽, 眼裏冒著水花,顧不上喉間那抹猩甜, 一瞬撲進他的懷抱裏哭著。


    “我好想好想你, 我就怕見不到你了嗚嗚嗚,你終於醒了!”


    嬌小的身子不住的顫著,每一下都疼到顧宴的心尖上。他心疼, 肝疼,渾身哪哪都疼的厲害,像是開了刃的鋼針, 絞著勁鑽著心, 無孔不入。


    顧宴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漆黑的眼色滿是複雜。是後怕,是害怕,是責怪,是不忍。


    他沒想到自己還能活著,也沒想到需要謠謠付出這麽慘重的代價。若他遲遲不醒, 難道就要她這麽耗盡心血,油枯而亡嗎?!


    “小哭包,小傻子,你真的要心疼死夫君了。我怎麽值得你這麽做啊!”顧宴緊緊摟著她,像抱著世間最珍愛的寶貝,動作溫柔,語氣繾綣。


    沈謠累極了,靠在他的懷裏靜靜喘息著,眼皮闔著。她心知顧宴自責,有心想哄他,聲音糯糯:“謠謠不想守寡。”


    “臭丫頭。”沙啞的聲音帶著哽咽,顧宴臉埋在她的發絲間:“答應你再也不分開了,一刻都不。”


    得到她的承諾,沈謠如釋重負,唇邊掛著一抹釋然的笑,淺淺睡著了。


    顧宴小心的把她放回床榻,替她掖好被子。眼神憐惜的看著她的小臉,俯身輕輕吻了吻額頭。


    出去後,顧宴正碰上采藥回來的蘇公公。


    藥籃子登時摔在地上,沾著泥土的草藥跳了出來。蘇公公不可置信的看著顧宴,眼裏一瞬迸出了光亮,高興的跺著腳:“世子爺!世子爺!”


    他再顧不得旁的,急忙去一旁的小屋去喊,激動的話都說不穩:“官,官家,世子爺醒了!他醒過來了!他終於醒了啊!”


    不多時,顧宴便看見一個尋常布衣人家打扮的小老頭從屋裏出來,他衣裳簡樸,是淺淺的褐色,腰間紮著一截布條,那一頭銀白色紮眼的厲害,眼裏泛著淚花。


    他皺起了眉,憬帝一向保養的極好,從前便是有些白發絲,也不起眼,隻是星星點點的,怎麽如今滿頭花白?


    蘇公公見顧宴打量著,抹了把臉上的淚,著急的話都說不清楚:“世子一夜白頭,不對,呸!世子爺,官家是為了您急得一夜白頭啊!”


    “宴兒!”憬帝堅毅的臉上浮動著哀戚,眼淚順著高高的顴骨流淌而下,他往前走了幾步,步伐蹣跚。


    自從那次爆炸後他的身子一直不大好,每日都咳嗽,咳的厲害時便會費力的彎下腰,又為了顧宴日夜懸心,熬著心血一日日病著,再不複以往的意氣風發。


    現在的憬帝哪有當年平定四海,君臨天下的氣質,反而像是一個老態龍鍾的父親,看著自己淘氣的兒子,終於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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