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她答,“跟以前一樣。”


    衛明慎笑了笑,看著窗外出神了幾秒,才問:“你呢,最近怎麽樣?”


    “我很好。”宴陽笑笑,答。


    “那就好。”


    有燈照進來,映襯著衛明慎的眸子,仿佛有什麽東西,隨著光一同流逝。


    又一陣沉默,宴陽問:“今晚怎麽想起來這裏吃了,你不愛吃辣的。”


    “想嚐嚐這個味道,就來了。點了之前你最愛的那幾道菜,有些還是吃不了,看來還要再努力。”


    “不要勉強自己。”


    “沒有勉強。我聽人說,辣實際上是種痛感。我想試試,看到底是種什麽感覺。”


    宴陽:“……”


    “怎麽想起來實習了?”這一次,打破沉默的是衛明慎。


    “下半年要找工作了,刷一下簡曆。”宴陽微微一笑,“是不是又打破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了,原來我也是這樣一個俗人,要工作,要糊口,要向金錢折服。”


    衛明慎聽著她自嘲,臉色未變。


    “你是什麽樣的,我都會接受。隻是宴陽——”他停頓了下,“你寧願如此辛苦,也不想要那套院子麽?”


    事後,陳硯輝已經將跟她見麵的經過告訴了他。衛明慎聽完,沉默了許多。


    “那不一樣。”宴陽說。


    “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我們都為彼此付出了愛。從這個角度來講,我們誰也不欠誰的。如果我收下那個院子,豈不是反過來要欠你的了?”


    衛明慎:“……”


    衛明慎良久無言,末了,輕輕一笑。


    “宴陽,你要知道,我是什麽都願意給你的。”


    宴陽:“……除了我最想要的,對嗎?”


    衛明慎不說話了,良久,輕輕一歎。


    這一晚,宴陽很晚才睡。


    第二天一大早,她趕赴公司,用最快的速度辦了離職手續。


    尤虹已經聽說了昨晚發生的事,假模假樣地安慰她幾句,想勸她再多待一天,拿了全勤獎再說。


    宴陽微笑拒絕:“這裏令我感到窒息。尤經理,有空的話,多出去走走吧。曬曬太陽,對你有好處。”


    尤虹一早起來精心描畫的那張臉,瞬間就僵硬在了那裏。一陣青一陣白,很是精彩。宴陽卻無心多欣賞,出了她的辦公室,就回到工位上收拾東西。


    組裏其他人,也得知了她辭職的消息。有幾個女孩兒平時就看她不慣,這次見她這麽不給麵子,就在背後議論道——


    “裝什麽清高啊,不還是上頭有人麽,嗬嗬。”


    “哎喲,你知道什麽啦。光有還不夠,這人哪,還得要硬。不然哪裏能滿足得了她呀。”


    幾個女孩子說些汙穢糟爛的黃段子,不以為恥,反倒聚在一起笑得開心,一點兒也不怕宴陽聽見。


    宴陽倒也不跟她們客氣,畢竟走都要走了,哪裏還要受這些閑氣?


    “我不明白,你們一個個都年輕漂亮富有朝氣,為什麽卻偏偏熱衷於用這種低級下流的話術諷刺別人。這讓你們很有愉悅感麽?你們的快樂,就是這麽的低俗?真遺憾,你們看著不像這樣的人。”


    宴陽是真的覺得莫名和不解,所以才這樣說。


    然而幾個女孩子臉上卻掛不住了,尤其是瞥到其他組的幾個男生在偷偷笑的時候。


    “你憑什麽這麽說我們?誰又比誰高貴呢?你敢說,你還是處?你沒被男人睡過?”


    一個女孩兒試圖通過撕破臉這種兩敗俱傷的方式來打擊宴陽。可她忘了,她麵前這個女孩兒,是宴陽。


    “跟男人睡又是什麽肮髒的事麽?”宴陽不解看她,“我跟我深愛同時也深愛我的男人發生關係,我們互相取悅彼此,這是我認為這世間最快樂的一件事。你心中要有多陰暗,才會覺得這是可以攻擊我的一點?”


    女孩兒沒想到宴陽臉皮這麽“厚”,說出來的話這麽“不要臉”,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嘴了。語塞了幾秒,她冷嗤了聲,故作不屑道:“您真看得開,惹不起惹不起。”


    宴陽隻是微笑:“這世界很美好,但你卻感受不到。我為你可惜。”


    說完這句話,宴陽搬起裝自己東西的箱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背影,纖細瘦弱,卻無比挺直,驕傲。


    第07章


    縱然宴陽在眾人麵前的姿態十分好看,可回到學校之後,還是隱隱有些苦惱。畢竟,還要重新找實習。


    再一次找實習,宴陽的心情又跟第一次時不太一樣了。之前一味地選擇大公司,結果有了一段相當不愉快的經曆,心裏難免留存有陰影。可小公司,在今後找工作的時候又沒有什麽優勢。一時之間,很是糾結。


    到了這個時候,宴陽覺得那晚對衛明慎說的話真是再準確不過了。她一直自以為是個很想得開的人,以至於看上去有些不食人間煙火。實際上,人活在世,終究擺脫不了這些俗務。每當這個時候,她跟其他任何一個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別。


    因為實習找的不順利,宴陽漸漸放緩了心情,準備平靜以待這件事。而就在這個時候,舍友小薇向她拋來了橄欖枝。


    小薇假期也在忙,但跟宴陽不同,她在忙著跟導師做課題——小薇已經是定下來要讀博的人了,所以積攢科研經曆反倒比實習經曆更重要。


    小薇是邀請宴陽去幫忙一起做調研的,跟其他臨近畢業的研三生一樣,小薇導師下麵還幾個學生都去忙著實習了,課題上一時有些缺人手。但這個課題又很急,所以不得不到處招攬人。


    “不是白幹的,會有補貼哦,一天八十。”


    小薇拋出誘惑,充滿期待的同時又有些忐忑。對於課題組而言,八十一天的補助水準已經不低了。可放到外麵實習公司,一天可不止這些錢。


    宴陽看得出小薇的不安,笑了笑,說:“我在你眼裏,衡量一件事做不做的標準就是看錢多錢少嗎?”


    “不是的。”小薇連擺手,“我當然知道你不在乎這些。可是宴陽,我必須老實告訴你,這次去的地方,條件會很差。”


    小薇的導師是院裏少有的關注人口和社會性別問題的學者,目前正在做的是跟政策性移民的問題研究。政策性移民,分為多種,有扶貧移民、生態移民和工程移民等,而小薇的導師目前正在做的,主要是生態移民相關。


    這次要去的是位於陝南的一個小城市,那裏有一項已經進行了近十年的生態移民工程,是眾多相關學者眼中的重點研究地區。然而既跟生態移民有關,就說明該地的自然環境十分惡劣,相應的生活標準也算不上高。饒是小薇聽到是都有些猶豫,更別提宴陽了。


    在她眼裏,宴陽一直就是被精養的一個人,怕是吃不得這些苦。


    果然,宴陽聽完,確實遲疑了片刻。


    但很快,她笑了笑問:“我聽說,那裏的環境挺不錯的。”


    又及:“就當去那裏散散心吧。”


    這就是答應了。


    小薇驚喜若狂,一把抱住了她:“陽陽,我太愛你了。”


    宴陽也笑,心底有種由衷地開心。


    *


    燕城,某療養院。


    衛明慎下車的時候,正好碰到父親衛建平的秘書從裏麵出來。兩人打個照麵,衛明慎先問候道:“梁叔叔您過來了,是有什麽事麽?”


    “沒事,就是過來瞧瞧老爺子。”一頓,“前陣子的事,我都聽說了。”


    梁安是跟在父親身邊多年的老人了,跟衛明慎關係也極好,是以說話的時候就沒有那麽多避諱,直接道了出來。


    果然,衛明慎臉色未變。


    “無妨,我能扛得住。”


    梁安歎了口氣,說:“你哥哥走到這一步,確實不光是他一個人的錯。之前我就勸過老首長,可他——”說著搖了搖頭,歎了一息,梁安看著他道,“倒是苦了你了。”


    衛家這兩個孩子,可以說是梁安從小看到大的,跟自己的子侄一樣,再熟悉不過了。


    老大衛明謙,是衛建平的長子,從小在眾人矚目中長大,受盡寵愛,性子張揚卻也輕狂。老二衛明慎,是衛建平後娶的太太生的。這位太太可以說是長的極漂亮,當時進大院第一天就引起了轟動。衛建平可以說是寵愛不已,真正的擱在手裏怕碎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的那種。可惜好景不長,兩年之後,這位太太就要跟衛建平離婚,聲稱當初嫁給他是屈於父母之命,其實自己另有所愛。怕衛建平不信,還把那個男人帶來讓他瞧了。


    至此,衛建平可以說是徹底心碎了。也沒有多挽留,也沒有告那個男人破壞軍婚的意思,直接就將人給放了,成全了這對“苦命鴛鴦”。然而這位太太卻也沒有預想中的從此過上幸福生活,幾年之後,當初那個同她一起追求真愛的男人就出軌了,而她也因之得了重病,最後抑鬱而終。衛建平聽說之後,還很是唏噓了一番。


    因為有這樣一位自私的母親在,衛明慎在衛家的地位就有些尷尬了。本來就比之前兩個姐姐一個哥哥小上許多,再加上同父異母的關係,他跟兄姐們實在算不上親近。如今又有了這樣一位給衛家蒙羞的母親在,衛明慎的處境就越發艱難了。那時節衛建平在東部軍區任司令員,時常不在家,顧不上管下麵這些女兒兒子。衛明慎就跟著哥哥衛明謙後麵,忍受著來自各方包括親哥的冷嘲熱諷,度過了童年和少年時期。直到後來進入軍校,他都絕口不提自己的家世背景。在很多人看來,那可能是一個人這輩子最值得驕傲的一件事了。然而於衛明慎而言,那卻是所有痛苦的根源。


    “習慣了,也就不覺得苦了。”衛明慎說,一副輕描淡寫不值得一起的樣子。怕梁安再感慨下去,他轉移話題道,“要回大院麽?讓我的車送你。”


    “不了不了。”梁安擺手,“我自己開車來的。你也是來看老爺子的吧?快進去吧。”


    梁安說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離開了。


    衛明慎在原地站立片刻,等梁安離開了,才轉身進了樓。


    二樓某間房裏,衛建平正在讀報紙。聽到門響,原以為是護士又來催吃藥,正要發脾氣,一抬眼發現是小兒子衛明慎。


    看著他爽利的打扮下高大清瘦的身型,衛建平出了會兒神。等到他走近了,才佯裝無事的放下報紙,說:“過來了。”


    衛明慎嗯一聲,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問:“這兩天感覺怎麽樣?”


    “還好。”衛建平語速緩慢地答,“這兩天睡得不太好,宗醫生給加了藥。要我說也是大驚小怪,上了年紀,睡不好也正常。”


    “還是調一調,但睡眠這回事,確實不能過度依賴藥物。”


    衛明慎的語氣也相當平靜,引的衛建平不由再看他一樣。


    “今天不忙了?”


    “這兩天休息。”


    衛明慎端起茶壺又往老爺子的杯子裏添了些,衛建平聽著清晰的倒水聲,說:“你這個工作,也並不比之前清閑多少。有時候我是真想不明白,你調過來到底是為了什麽。”


    “與人打交道久了,難免心累。現在的工作雖然也累,但都是與簡單的人共事,反倒比之前輕鬆些。”


    “未必。你那裏打交道多的都是知識分子和技術骨幹,有時候軸起來也夠你頭疼的。”


    “這個我不否認。”衛明慎笑笑,“但解決的辦法說簡單也簡單,以理服人就夠了,這是他們最在乎的。”


    衛建平行伍出身,有一段時間很看不起知識分子臭老九。但不得不承認,這些人是真正的吃軟不吃硬。所以有時候來硬的,未必比以理服人更有用。


    “你是做這個的料。”沉默片刻後,衛建平感慨道,“若你執意待在這裏,我也不反對。但是隋瑛那裏,就沒得商量了。”


    衛明慎許久沒說話,等喝完了手中這杯茶,他說:“老爺子,我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這一聲說的極輕,幾乎如同歎息一般,衛建平聽了卻立刻從椅子上坐直:“你什麽意思?”


    衛明慎出神般眺望著窗外,遠處應是空山明淨,此刻卻猶如蒙上一層薄霧般縹緲,看這樣子,是風雨即來。


    “那天我又見到她了。不行,是真的不行,我不能放棄她。”


    衛建平沉默幾秒,沉聲問道:“你的意思是,你還要留她在身邊?”


    “不。”衛明慎搖搖頭,“她不是那樣的人,不會答應。我也不願意委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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