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太妃一句話輕輕以失態之由帶過剛才的舉止。昔昔已經坐進轎輦走遠了。


    壽安宮裏,半倚著貴妃榻的太皇太後聽了女孩的話,手不由揉揉額頭,歎道,


    “罷了,罷了。這懿旨哀家來出,你不需要出頭,也用不著。畢竟是湛兒的喜事,不下道賜婚的旨意說不過去。到時候,哀家讓她在福清殿給先帝祈福誦經,暫且不讓她晃出來。”


    昔昔上前替太皇太後揉揉額頭,微抿緊櫻唇,


    “是昔昔的不是,還要勞外祖母替我操心,隻不過昔昔有疑,德太妃最近行事,不如以往沉穩,似乎太過奇怪。特別………”


    來針對她,昔昔把這幾個字默默咽下,還是沒吐出來。


    太皇太後舒服闔上眼睛,手拍拍女孩的玉腕,她自然知道外孫女沒說出來的話。


    太皇太後睜開眼睛,眸光沉凜,混濁之態盡褪,


    “澈兒不要的女子,湛兒娶了,已經是要繞人口舌的事,至於她這樣做,恐怕還有以為昔昔性子軟,好拿捏,你心軟愧疚,好順口答應下來,她所求的懿旨。你讓盼蘭一直攔她在殿外,德太妃心急之下,一時糊塗行事,不足為奇。”


    女孩聽完太皇太後所言,即可頷首,眉目隱有踟躇之態,再三考量,還是說出口,


    “昔昔這幾日想和外祖母一塊睡,暫且不想回重光殿。”


    太皇太後眼看到,女孩的眼尾隱透出緋意,脖子上被女孩的烏發遮的嚴嚴實實的痕跡,以及女孩到現在眉目暗藏的不愉慍色。


    太皇太後聞言,神色了然,毫不奇怪女孩的請求,女孩在她跟前長大,自然一切瞞不了她,隱隱約約能猜出個首尾。


    老太後會心一笑,輕歎口氣,“澈兒惹你生氣了,然後你又做了什麽壞事,非要你跑到外祖母這裏避風頭。昔昔做得沒錯,依著澈兒的性子,他活該。”


    太皇太後通透的目光掃過來,女孩垂眸不敢去看老人家的眼睛,含糊其辭半天,隨便糊弄個借口,


    “沒什麽,這幾日正好陪陪外祖母和娘親。”


    昔昔沒敢和自己母親擠在一榻,怕長懿看到她身上的痕跡,昔昔還是多氣榻間纏綿之事。


    這幾日女孩留宿壽安宮,前兩天和太皇太後同室,後麵身上痕跡淡了,去和長懿擠在一榻。


    長懿馬上要跟孟源離京,與女兒有親近的機會自然高興,母女二人有說不完的夜話。


    荀澈看昔昔夜間不是一人獨寢,他也無法下手直接把人帶回重光殿,不過女孩咬的舌頭,倒下嘴毫不留情的狠。


    荀澈幾日以來,養傷用膳都是涼後,隻能用些粥湯之類,話都不能多說半個字,皇帝吐字不清有損帝王威嚴。


    所以元景帝上朝這幾日都是閉口不言,幸好安續仁平時都習慣皇帝使的眼色,照料起來周全的不行,要不然他伺候起來也夠嗆。


    特別是在暴躁邊緣隨時發怒的陛下,已經駁回了不少朝臣折子,朱砂筆批言辭犀辣,讓人無地自容,吹毛求呲的態度令人發指。


    皇帝因傷未能好好說話的鬱氣,似乎全暴露在折子上,讓下麵辦事的人摸不著頭腦。


    大臣回奏折子寫的心驚膽戰,措辭是前所未有的謹慎,多少朝臣為了不斷要求,重奏的折子完善無可挑剔,熬夜掉了一大把頭發。


    前來給元景帝診治的禦醫,看到舌頭傷口,都嚇得夠嗆,生生捏把冷汗,這皇後下嘴夠狠,那陛下舌頭傷口牙印有半指厚,沒有個十天半月,好不了。


    昔昔似乎也料到這種後果,半月以來,她緊緊粘著長懿不肯離開半步,讓長懿都以為定是皇帝床榻嚇壞了昔昔,才讓女兒像個粘豆包一樣。


    昔昔提心吊膽過了數十天,女孩想陪著長懿回公主府的時候,一不留神,還是著了荀澈的道。


    等昔昔昏昏沉沉醒來,看不在重光殿,似乎在太元宮的華儀殿,第一反應就是想找出自己準備的指環。


    女孩背倚著軟榻,纖細的玉指翻了個來回,沒找到指環,又不死心的去翻開錦被和軟枕。


    昔昔凝白如玉的小臉上,急出細小密密的冷汗,身上的寢衣洇濕一塊又一塊,更不敢抬頭去看窗牗邊,負手而立的男人。


    昔昔覺得自己不用看,光感覺到室內給人冰如深淵的冷意,就知道這次可能徹底惹到了男人。


    連外麵知了煩躁惹人的叫聲,都驅散不了,男人眉目陰沉沉的寒意,臉好像也因為這半月瘦削了兩分,相思之苦應當是有。


    更多安續仁都不敢說出口,他覺得陛下是硬生生餓瘦的,連帶十天的清湯寡水,誰都難熬得住。更不要說,一向用八珍玉食的天子。


    昔昔這樣做,她知道父親有一回吃娘親做的膳食,結果長懿不小心打碎一個瓷勺,一個碎片崩進去湯裏,長懿當時也懶得料理去管,她親自下廚,哪怕是毒藥孟源也要給她咽下去。


    昔昔親眼看到父親喝下娘親做的湯,俊朗的臉一瞬間扭曲,唇邊便蜿蜒一道血痕,張開嘴巴,舌頭上深深紮入一截碎瓷片。


    禦醫挑出來後,被昔昔用狠勁咬壞舌頭的男人,半月是什麽情遇,當時孟源就遭了什麽罪。


    昔昔知道自己鬥不過男人,床榻之間狠狠逼她不說,可成親之後,還不忘暗藏針鋒的威脅,女孩當時隻想狠狠出口,一直以來無法疏解的惡氣,後果多嚴重,她也心大沒去想。


    可是女孩抬頭看到,緩緩轉過身來修挺的身影,縷縷光影參差交錯,映在男人喜怒不形於色的俊臉上,昔昔覺得如今的自己,像是待宰毫無掙紮之力的小羊羔。


    女孩乖巧垂下清眸,未著手去擦臉上的汗液,糯糯喊了一聲,“澈哥哥。”


    昔昔這句澈哥哥比以往叫得更婉轉清甜,似一股甘澈的清泉沁到人心裏去。


    第75章


    少頃,男人的腳步聲慢慢停住,室內靜謐無聲。


    轉過身來的男人,神情依舊是冷冽之態,微挑的鳳眸冷沉幽幽,殷紅的薄唇下彎,不悅之色顯露而出。


    男人未因為女孩乖巧清甜的稱呼,神態一貫如剛才冷寒如鐵,眉稍都未鬆動半分。


    昔昔喊完心顫之餘清眸微微愕然,她自己沒料到,原來有一天會喊出那麽纏綿入骨,能酥到人骨頭裏的聲音。


    昔昔半響沒動靜,纖白的玉指絞纏在一起,清眸飛快暼過男人的臉,看冷寒的神色似乎未有所動。


    女孩嬌軀不禁緊緊倚到內牆,小手拉起錦被把自己緊緊裹住。


    昔昔嬌軀蜷縮起來,錦被下的玉臂抱住自己的膝蓋,小巧的下巴藏在錦被裏麵,清眸垂下盯著錦被邊沿的牡丹花紋。


    昔昔剛才注意到男人的臉好像瘦了,毫無疑問肯定是自己咬的傷作祟的後果,她覺得男人純屬活該,吃幾天清湯寡水,降降該降的火氣………


    可是論起定力來說,昔昔肯定不如荀澈有耐心,兩人僵持不下半個時辰,誰也未開口說話。


    昔昔蹲得好久,腿又麻又疼,可是男人身邊的寒氣未有半分緩和。


    女孩這時意識到問題怕是大了,盈然的眉目有些慌亂,清眸頻頻不停去瞄男人的神色。


    昔昔從來不知道自己真正慌張起來是什麽樣子,後來她回想起來,自己廢話原來這麽多。


    女孩率先打破一室沉靜,半張小臉依然悶在錦被裏,羽睫輕顫不停,嗓音婉轉清甜,


    “澈哥哥……那天我不是故意的,氣急才會如此的……不是我非要這樣,是澈哥哥你太過分了……”


    昔昔愈說勁頭就上來了,語氣難掩委屈,想到男人的算計,她仍有餘怒,


    “……德太妃能進來重光殿……安續仁不放行,她敢求進天子寢宮……求皇後懿旨…明明是你一開始就布置局下來……有意來試探我………對雲端芷的態度。”


    女孩越想越委屈,清眸隱隱蒙層霧氣,


    “安王荀湛娶的側妃是雲端芷,和我有什麽關係,雲端芷喜歡你,我就應該吃醋。”


    “可是澈哥哥怎麽對的她,盛京上下難道人人都眼瞎看不出來………我更懶得白費心思在她身上……我讓蘭姑姑出去攔住德太妃……”


    “結果你就用嚇人的來威脅我,這個皇後之位是你硬塞給我的……也不是我想要的……”


    “澈哥哥嘴上說得非我不可,若真的喜歡昔昔,什麽話不能攤開來,要這樣彎彎繞繞來試探昔昔……”


    女孩瀲麗的眼尾開始發紅,


    “娘親說得沒錯,澈哥哥的心思太難琢磨了。做你的枕邊人也要提心吊膽……君心難測……伴君如伴虎。這話一點也沒錯……就算咬你一口舌頭,也是你活……”


    昔昔話跟開閘一般,把男人的心思全都說出來,在一旁聽的荀澈,臉色愈發鐵青,


    女孩將荀澈心思摸個通透,當真如他所說,昔昔太聰明通透。


    男人寧願女孩裝聾作啞,陪他演戲吃吃醋也行,結果這小榆木疙瘩不通理不說,反而全清楚挑開來,讓荀澈好氣之餘又頭痛的不行。


    等女孩意識到自己說他活該,即可止住話頭,玉手緊緊捂住嘴,清眸顯出懊悔之色,她剛才那種話出來,就是告訴男人她故意的。


    不過回過味的荀澈聽到女孩抱怨叨叨不絕的話,語氣頗為委屈,他隱隱約約聽出,昔昔對他有些恃寵生嬌的意味。


    荀澈鳳眸冷沉之色微收,神情寒氣漸斂,踱步近到昔昔前,撂袍坐在雕花床上,玩味挑了兩下長眉,看著徹底把自己埋進錦被裏的昔昔。


    荀澈這半月來受的罪也不少,朝堂之上,幾日以來不能說話,連帝王顏麵差點都保不住。


    更不要說,守了半個月的空房,對於初嚐溫香軟玉的男人而言,更遭折磨。


    昔昔的回招在男人看來,夠絕夠狠,這次荀澈心知若輕輕拿下,默認放過昔昔這次的胡鬧,難保女孩下次又出什麽他料不及的招數。


    不過怎麽讓昔昔徹底吸取教訓,不敢再胡鬧生事,也讓男人頗為為難。


    縮在錦被裏的女孩實實在在和縮頭烏龜無區別,昔昔剛才是嚇得一身冷汗,現在她被悶得熱出一身虛汗,又不敢探出頭去。


    昔昔甚至在思量,自己要不要豁出去一回,以身償過,把此事糊弄過去再說,可是男人真有這意願,昔昔知道自己不該此刻待在床上到現在了。


    等女孩反應過來自己想什麽,她覺得錦被裏熱得更難受不已,讓人喘不過氣來。


    男人越沉默不語,女孩心裏自然最慌張難言。


    荀澈懶洋洋闔上鳳眸,倚在床欄上,長腿輕鬆壓住床沿,將縮在錦被裏的女孩徹徹底底堵在角落裏,長指正把玩著剛才昔昔找翻天的銀刻雕花指環。


    昔昔悶在被子裏熱是一回事,心慌更是難熬的很。


    女孩實在受不住,緋紅布滿汗意的小臉露出來,抬眸看著男人手裏拿著的指環。


    女孩神色輕變,默默轉過身子,小臉朝著內牆的紗帳,將織錦輕薄錦被蓋到頭上。


    她有些後悔不該逞一時之快,悔意還是痛快多,昔昔憑心說,肯定是痛快多些。


    女孩軟糯清聆的嗓音又響起來,再次賠不是,


    “澈哥哥,是昔昔的不是,我年紀小,不懂事,澈哥哥不應該和我一般見識………”


    女孩話幾乎是咬牙擠出來的,她吃了男人這麽多的虧,厚臉皮也學到了三分。


    男人聽到以前他說出哄昔昔的話,結果今日女孩用來堵他,鳳眸緩緩睜開,神情明顯被昔昔的話輕噎一下。


    昔昔見荀澈還不說話,想到娘親成親前交待,夫妻之前相處讚譽之言也是可行,女兒家偶爾說些軟話,硬鋼說不定也有變繞指柔的一刻。


    女孩開始給男人灌迷魂湯,苦苦思索男人的好處在哪,


    “澈哥哥是一朝天子,是胸懷天下的帝王。昔昔一直都知道澈哥哥是心有胸壑的人,受萬民敬仰………能征善戰,算計人心如魚得水………諳熟人性……一出手就是一針見血……武藝高強……你對外祖母孝順非凡……不該跟小女子計較才對。”


    女孩想還有什麽好話,憋了半天,弱弱吐出四個字,“……貌若好女………”


    話落,女孩纖細的玉指拽著錦被的邊沿,把薄被拉得更貼近自己,她現在突然覺得冷了點。


    可是昔昔不知道又錯哪了,她說得應該沒錯。


    荀澈俊臉又罩上一層寒霜,冷沉沉暼著又不經意間裹緊被子的昔昔,薄唇冷嗤,昔昔剛才的話,真是全說在點子上。


    昔昔突然靈犀至開,這才後知後覺問起男人的傷勢,


    “澈哥哥的傷怎麽樣了,可好些了,半月來有沒有好好用藥。膳食應當隻能用些粥湯,我看澈哥哥都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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