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荀澈聽完昔昔的話,神色驚詫更甚,想伸手去拉過女孩,女孩拎著裙幅就往後退幾步,小臉繃緊,明顯不愉,清眸微含慍怒。


    荀澈做夢沒想到,昔昔還能把這種陳年舊帳翻出來。


    荀澈為太子時性情桀驁不馴,少年心氣重之又重,做事全憑著性子來,當時也是讓先帝爺最頭疼的地方。


    當時荀澈不喜歡安排的司寢,眼風都懶得去掃一下,急於想讓他成親收斂性子的先帝也發愁,不知道從哪想的昏招讓長懿大長公主出言譏諷太子爺不行。


    先帝當時想著自己妹妹和三子互相看不慣,三子貴為太子又不讓女人近身,儼然誰都看不上。


    先帝爺情急之下,直接使個小計,派人冒充東宮的人說了兩句駙馬是不是應付不了長懿大長公主,才會如此病弱的笑話,長懿大長公主氣急之下直接跑到東宮,將當時荀澈暗諷了一頓。


    這種話擱誰身上都受不了,更不要說心思桀驁的太子,荀澈當時直接讓人用墨玉雕刻兩隻老鼠,趁昔昔生辰送到她那裏。


    本來暗諷長懿長公主,哪能知道長懿當時未看諸皇子的生辰禮,直接收攏起來交給蘭姑姑。蘭姑姑檢查看到有人送老鼠也夠嗆,誰生辰之禮會送這個。


    十歲的昔昔沒什麽感覺,她當時隻是個孩子,可現在嫁為天子的昔昔,心裏湧起怒氣夾雜著委屈,不知為何,心頭說不上的難受。


    她同眠共枕的人做過這麽可惡的事,女孩現在脾氣上來,儼然不想讓男人碰她一下。


    昔昔一邊輕巧側身躲開男人的手,一邊拎著裙幅想從男人的懷中出去。


    荀澈是有些心虛,可他知道即是生辰禮送出去,當時自己和長懿這位姑母互相看不順眼,這禮肯定會放庫房積灰。


    如今是在寺院,荀澈更不敢有大動作製住昔昔,可女孩偏偏像個滑溜狡猾的魚兒,輕巧躲開,他又不好碰到。


    荀澈悠悠歎口氣,手直接往昔昔胳肢窩伸去,女孩突然笑聲清脆,動作一頓,男人趁機牢牢抓住女孩的玉臂,一把撈在懷裏。


    昔昔驀然被男人抓住,盈盈的眉目一沉,儼然薄怒更甚,又開始掙紮,就是不想讓男人碰她。


    荀澈像是認命般把手伸到女孩櫻唇,語氣無可奈何,“罷了,罷了,當年是澈哥哥的錯,昔昔想出口惡氣無可厚非,咬傷別忘幫朕包紮。”


    昔昔掙紮的動作慢慢停下,眼簾微垂看到骨節分明的指尖,唇瓣無聲下彎,顯然頗為不滿意,眸光移到男人的腕子。


    荀澈見狀,貼心將手腕移到女孩唇瓣。暗歎,昔昔這愛咬人的毛病到底是跟誰學的,一不小心惹到她,就喜歡咬他出氣。


    荀澈實際上不用猜,女孩得了他那位姑母三分真傳,他親眼見過長懿和先皇大吵起來,氣不過就狠狠來一口,不見血不鬆口。


    昔昔清眸微垂眼簾,皓齒緊咬男人的腕子,一口接著一口。良久,才鬆開唇瓣,拿出帕子攢嘴。


    荀澈垂眸,頓時哭笑不得,腕子一排排小巧整齊,齒痕頗深的牙印,這次倒沒見血,不過,腫上幾天大概免不了了。


    荀澈將女孩摟在懷裏,薄唇蜻蜓點水覆上女孩雪額,歎口氣道,“如今既然出過氣了,隨朕去念堂點祈福燈。”


    昔昔玉手利索將鬥篷兜帽蓋上,徹底將小臉埋進去,軟融融的一圈狐毛趁得女孩晶瑩剔透,玲瓏小巧。


    荀澈帶女孩過去念堂,宮人垂首彎腰慢慢打開門,淡淡的煙油夾雜檀香之味撲鼻而來。


    念堂是連為一貫的堂閣之所,近深有十丈,全部打通,雕漆門窗連貫整條通道,隔牆放置的有一排排紅色長案,案上各式油燈燭火輝輝輕燃,燦若繁星點點,專為祈福或者為亡者長明之用。


    昔昔眉目沉靜,輕抿櫻唇,玉手輕輕攥緊男人的掌心,微抬起頭,看著一室的搖曳晃動的明火,靜謐幽幽無聲,都寄托生者對亡者存於世間的依托。


    人常道死如燈滅,親者親燃起長明燈,是為亡者祈福之用,也有一種說法,怕亡人迷路,燃起燈火之時,可以引渡迷路的亡人循著親者的哀思,到奈何橋彼岸,投胎轉世。


    昔昔黛眉淺蹙,眸光移至牆上晃動的燭影,男人一手挽起寬袖,一手執起蓮花琉璃雙層燈盞,盞盞布於長案上,執起銅壺,慢慢淺淺倒進燈油。


    荀澈鳳眸微挑,眼見一盞盞油燈綻開,餘光暼向女孩清眸認真定定盯著自己的動作,薄唇輕啟,語氣不容決疑,


    “朕給昔昔補的十五盞祈福燈,會讓宮人日日看好,不會讓它有一日斷掉。以後昔昔每年一次生辰,澈哥哥親自給你燃一盞。然後待我們百年之後,隨我們入葬帝陵。”


    女孩聽完男人的話,纖細的玉指輕輕攥緊男人的衣袖,後背不由緊緊貼進男人胸膛,無聲無息展現濃濃的依戀。


    男人感覺到女孩的依戀之態,下巴輕輕摩挲女孩的發頂,低沉一歎,


    “母後在世時,也是喜歡在佛堂一年一次,為父皇點一盞燈,她進宮十二載,死前共燃十二盞琉璃燈。父皇一直留著這十二盞燈,死前都不舍得陪葬帝陵。”


    隨著男人暗藏少許惆悵的聲音,女孩眸光不由向盞盞明燈循顧而去,時人大多喜歡用青銅燈供奉於佛堂,琉璃燈是難得的珍寶。


    昔昔極為輕易看到南牆台階最高處,紅色案台上正幽幽搖曳,十二盞綠盈盈荷葉琉璃燈盞,火焰數十年如一日,從未熄過,清眸顯露出惋惜之色。


    寧德皇後去世,女孩剛剛才通事,年齡太小,現在想來,隻覺得可惜不已,生人想起來舊人難免神傷,思念如潮。


    她如今聽到男人又提起舊人,話意深藏思意,抬頭寬慰道,


    “澈哥哥,舅母去了,下麵不論多少年是昔昔陪著你。”沉思良久,似確定,似承諾,“百年之後依舊如此。”


    昔昔說出這種話的時候,毫無停滯,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荀澈聽到女孩安慰的話,定好神色,鳳眸含笑,長臂緊緊摟住女孩的纖腰,喟歎道,“昔昔現如今也會用情話來哄澈哥哥了。想不想陪澈哥哥出京?”


    昔昔毫不猶豫輕點下頜,轉過身子,櫻唇無聲摩挲男人的下巴,清眸顯露出認真之色,語氣篤定,單吐一個字,“去。”


    昔昔已經不止一次聽男人提過,說自己已經是他的軟肋,她自然毫無疑慮跟在男人身邊。


    女孩想到太皇太後和長懿,眉目一瞬含著輕愁,柔聲問男人,“澈哥哥怎麽安排外祖母和娘親?”


    荀澈心知昔昔擔心什麽,女孩怕盛京形勢會影響到太皇太後二人安危。薄唇輕輕湊近女孩耳畔,低語道,“盛京的兵力朕私底下都交給封子庸之子,昔昔不用擔心。”


    男人語氣停頓了一下,微挑長眉,“還有楚謹綸帶來的南涼王三萬兵力。”言下之意,兵力私底下至少十萬,護全盛京綽綽有餘。


    第97章


    上幽城西寧大營,入夜,駐紮的營帳喧囂聲一片,數百將士站在營門口,手中舉著通明烈燃的火把,周圍照得如同白晝。


    戚嵐正正立在營門口,手緊緊持著佩刀,凝望著遠處疾馬奔來的數百號人。


    少頃,那群人齊齊下馬,領頭的是一名老者,身披玄甲,眉須皆白,氣質威冽,雙目炯炯,步伐穩如泰山,身上有一種磨礪沙場的血氣,正是洪國公方晉。


    如今洪國公府世子方顯雲已經是罪人,關押在司獄,可是方顯雲隻一力承擔私吞軍需,死口咬定三萬譴鄉士卒已經回鄉,半口不提和荀曆苟結一事。


    方晉交出手中方顯雲虛報士卒返鄉的罪證,又向元景帝交出西寧大營的掌控權,就是為了換洪國公府一府的安危。


    至於未交出調軍令牌,方晉一直遲遲未有動靜表態,不過他心中另有算計。


    戚嵐看到是方晉,似乎頗為意外,他是受元景帝的旨意,一直守在西寧大營至今,防止有宵小之徒在營中有異動出現。


    方晉長長歎口氣,信步上前,似乎也不想過多廢話,“老夫有要事和戚統領交待,你幫老夫作個見證,洪國公府絕無不臣之心。”


    他們心知肚明是什麽事,河州兵力調令現在已經掌握在荀曆手中,瑉王已徹底被荀曆囚禁起來,暗地想做何事不言而喻,可暫時沒動靜,隻不過是在等機會而已。


    因為祖皇帝的護身符,沒有光明正大表示瑉王世子謀反的罪證,就無法去清算河州的兵力。


    戚嵐神色微動,拱手道,“老洪國公請。”方晉跟在戚嵐後麵,去了主帳。


    兩人入座以後,方晉直接揮手,一陣促亂的腳步聲響起。洪國公府中的家將捆押幾個麵套黑巾的人上前。


    方晉麵帶冷笑,一腳接著一腳將捆著的人踹跪在地,“戚統領看到了,老夫府裏的賊人,想盜取西寧大營令牌的賊子。”向捆著的人冷眼掃過,道,“說吧,你們是受了誰的指使,在洪國公府跟老夫說過的話如數重複一遍。”


    洪國公府的家將拿開賊人套頭的黑巾,他們剛受完重刑,因為傷痛抖擻不成樣子。


    其中一人咬牙道,“小人是受了瑉王幼子荀曆的指使盜取西寧軍營的令牌,我們這群人一直是埋伏在洪國公府中的暗線。”


    戚嵐聞言神色微詫,謹慎問道,“如何證明你們是受了荀曆指使?如若沒有證據,”眸色沉凜,“不用廢話,死路一條。”


    那人急得“謔謔”喘口氣,回道,“自然有證據,有瑉王幼子荀曆親自的手書一封,暗中交給小人,就在國公爺手中。”


    方晉眸中閃過涼色,拿出袖中的小匣子,對戚嵐挑明道,


    “戚統領,如今是不是聽到清楚,你也是證人之一,荀曆手書就在這,真筆實跡,盜取令牌,顯然有不臣之心,人證物證俱全,洪國公府絕無參與其中。”


    話落,方晉也不耽擱,直接把手中的匣子扔給戚嵐懷裏,闔上眼睛,掩住眸中的複雜之色,


    “陛下念念不忘的調軍令牌在裏麵,河州瑉王父子要謀反的證據也在裏頭,老夫將這份功勞全送給戚統領,到時候洪國公府受不受牽連,就看戚統領你了。”


    戚嵐神色了然,手接過小匣子,摩挲不停,“國公爺遲遲不交令牌,莫非是等在這,讓我將證據稟告陛下,說是把功勞給我,實際上也是一把撇幹淨洪國公府,不過洪國公府有沒有事,我不敢揣測聖意。”


    言下之意,誠意還不夠讓他能出頭說話。


    方晉睜開眼睛,細細打量戚嵐,“戚統領還有什麽要求,老夫能辦到的都可以答應。”


    戚嵐眉頭一皺,掃向帳外,“西寧軍營大半都是您的嫡係部下,縱然交了令牌,可是他們心中看重恐怕還是您,我的條件也難不倒您。”


    戚嵐眸光移至方晉,冷聲道,“營中難免有幾個硬茬子不服從軍令,勞煩您在旁邊看著,如何處置他們,總要殺雞儆猴穩穩軍心。”


    方晉深深歎口氣,戚嵐一提,他能想到無非是跟著他出生入死的幾個老將,大概不岔西寧軍營由天子的認掌管,道,


    “是老夫考慮不周全,戚統領如何處置,隻要不傷他們性命,老夫都不會過問。”


    戚嵐聞言,眸光微閃,掌心攥緊佩刀,暗道,那幾個老兵油子看到方晉都不為他們求情,看著他們受刑,軍令如山這條規矩總要牢牢記在心裏,震懾剩下的那些蝦米也夠了。


    ——————


    崇陽門外,城牆高聳延綿至護城河盡頭,幾乎和灰沉的天色融為一體,被風出起的河浪翻打在城牆上,隱隱有轟鳴聲響起,似有風雨欲來之感。


    五千玄甲騎兵凜冽成陣,高揚的旗幟烈烈作響,被風吹起鼓動的龍紋騰起飛舞。


    荀澈接過荀湛遞過的送別酒,薄唇輕抿一下,隨即倒在地上,漠然道,“你想讓朕允你什麽?”


    荀湛因為荀澈的動作一愣,拱手道,“皇兄可知十月大雨不斷,雖然下旨疏通河道,可還是有不少百姓遭殃,流離失所,成了流民。現今冬日,如若那些百姓熬不過,會白白丟失性命,臣弟想不如讓一些百姓進入盛京安撫,以表皇兄體察百姓,愛民如子。”


    荀澈聞言,手繞幾圈馬鞭,言簡意賅,“可行,朕允了。不過隻能搭棚在郊外居住,按照舊例,讓這些白日在坊中做工飽飯。晚上在盛京郊外睡覺即可。不必多費心思。”


    荀澈幽幽望著不知名的方向,道,“朕回來之時,勿忘在泰清門等朕。”


    荀湛聽後,垂眸掩住眼底的深意,稱道,“臣弟遵旨。”無聲念叨幾遍泰清門。


    泰清門城牆下,掩埋的是前朝數萬將士的骸骨,荀湛心裏不止一次想過。


    倘若他是先帝親子,前朝餘孽盡數皆除,他可以做一個富貴王爺。可惜他不是,從三年前循照那人的意思暗中在新帝登基之時做手腳,他就不是先帝爺最寵愛的幼子了。


    荀澈一揮馬鞭,頭都未回,率先衝出城門,五千騎兵緊跟其後,一時間,馬蹄聲如奔雷,有地動山搖的架勢。


    ——————


    封子庸和圖敕國一戰,他根本就不需要花費什麽力氣,可謂是不戰而勝。


    圖敕國因為突然出現的二王子,新王的王位又發生動蕩,二王子召集擁戴他的王公勢力,和新王一場血戰,圖敕國軍力頓時四分五裂,內亂還未平息,哪有閑功夫出兵打仗。


    封子庸明麵往圖敕國去,實際上偷偷是埋伏在河州邊府的滎州地界,駐紮在此處,等著荀曆的動靜。


    封子庸等了數日,聽到荀澈攜人來到大營,不敢耽擱,隨即出去迎接。


    荀澈長眉微挑,“朕也不想耽誤,速戰速決。以奇製勝。”


    封子庸聞言抬頭,不解問道,“陛下何以出奇製勝?”


    荀澈讓人拿過他準備的東西,“將荀曆親手書寫的手書眷抄數遍,偷偷派人到河州內,貼到大街小巷,告訴河州百姓,瑉王父子不恥為人,有和異族和汙之嫌。放出流言,十萬大軍說成二十萬兵壓河州,先潰散河州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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