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要是妾室們都和和睦睦的,那可就要聯合起來對付自己了。


    “好了,姚姨娘你身上濕了,就快些回去換身衣裳吧,叫下人瞧見也不成體統。”


    王氏樂得打囫圇,先把嘰嘰喳喳的姚氏按住,吩咐婢女一道送她回去,再換了副和藹大方的笑麵孔,“前幾日你尚在病中,我也不好來看你,聽說你如今身上大好了,這才想著來瞧瞧。”


    她將頭往裏探了探,“慎哥兒呢,不在你這裏嗎?”


    第4章


    什麽尚在病中不好來看,都是些場麵話,雲露華用腳指頭想想都能猜到,這回她落水,姚姨娘是絕對說不過去的,真追究起來,王氏這個主母夫人也有一份禦妾不嚴的責任。


    不過是先觀望幾日,看看陸淵或者侯夫人有沒有過問,是什麽態度,而今見都是不聞不問,這才放心過來,也不是為了瞧自己,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朝著慎哥兒來的罷了。


    雲露華看她吃相難看,竟是一刻也不肯遮掩,心中冷笑不止,麵上倒還願意擺出真聽進去的模樣,“勞夫人還惦記著我了,慎哥兒在乳母那裏。”


    聽到慎哥兒不在,王氏哦了一聲,收回探出去的脖子,理了理袖子,含笑道:“今兒個我來,是想和你商量慎哥兒往後的去處。”


    她一壁說著,一壁看人,“你也知道,夫君膝下就這麽一個兒子,闔府都看著精貴,夫君如今仕途正盛,慎哥兒是他的頭一個兒子,眼珠子似的疼,往後也少不得要與眾不同呢,我的意思呢,是想給慎哥兒提一提身份,將他放在我的名下養,往後說出去那也是嫡出,這嫡出和庶出,可是天壤之別,對他一輩子都有好處。”


    不待雲露華說話,王氏又悠悠添了一句,“我也知道,慎哥兒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你必然是舍不得的,但為娘的哪個不盼著兒子好,再說都在一個府上,日日都能見到的,雲妹妹要知道孰輕孰重。”


    這是看準了她會咬緊不放人,連話都提前給她編排好了呢,雲露華輕輕一笑,不慌不急道:“夫人說的很是...”


    王氏一聽這話,頓時麵露喜色,原以為這雲氏還要糾纏一番,她連後麵的話都琢磨好了,沒想到雲氏居然這麽快就鬆口了。


    但雲露華接下來的話,卻讓王氏麵色一寸一寸沉了下去。


    “慎哥兒能養在夫人名下,自然是對我對慎哥兒都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但對夫人,卻是百害而無一利,這嫡出長子,依著規矩,往後是繼承其父衣缽挑大梁的,夫人想扶持我們慎哥兒是好事,但夫人還年輕體健,日後若得了自己的兒子,名序可就要往後排,是為嫡次子了,到時候若想咱們侯夫人這樣,自己的兒子不能扶,隻能眼睜睜看著別人的兒子襲爵,那得有多難受呀,夫人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呢?”


    末了,她還不忘托腮笑說,“當然,夫人和侯夫人又是不一樣的,侯夫人是續弦,咱們三爺到底是原配嫡出,襲爵上占了個先兒,是誰也越不過去的。”


    這是在告訴王氏,陸淵日後是要襲安樂侯的爵,而要是將慎哥兒放到她的名下,又占了長子又占了嫡出,那可就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了。


    那麽等她日後若真有了身孕,能誕下兒子,豈不是在斷自己親子的後路?


    王氏喉頭滾動兩下,隻感覺到胸腔一股悶熱,自己先前到真沒想到這一點,其實她也不老,今年才不到二十八,怎麽就會沒了有身孕的機會呢?


    萬一...萬一.....


    王氏藏於袖中的手捏緊成拳,心緒百轉,其實不必那麽急的,若幾年後她真的沒了有孕的希望,再把慎哥兒養到自己名下,那也不遲。


    她心裏另有了一番主意,卻不流露於麵,而是淡淡瞥人一眼,“不得妄議婆母。”


    雲露華表麵應了下來,實則聽了心底裏發笑,什麽婆母,虧王氏還真能做出樣子來,那個續弦侯夫人又不是陸淵親娘,還有自己的親兒子傍身,陸淵擋了她的道,她對王氏沒少甩臉色,王氏不知暗地裏要怎麽恨她,還要在外人麵前裝出個賢淑做派。


    也真是難為她了,反正擱在自己身上,她是做不出來的。


    王氏幹坐了一會兒,覺得沒什麽意思,這裏又小又擠,簡陋寒酸,連盞好茶也沒有,她覺得也沒有再和雲露華說話的必要,隨意尋了個由頭就走了。


    這頭王氏和雲露華說話的功夫裏,姚姨娘氣哄哄被趕回去,還沒到自己房內,半道上先碰到了回府的陸淵,眼一抹淚一掉,哭戚戚往他懷裏鑽。


    “夫君,您可要為小寧做主呀!”


    陸淵忙活了幾日,好不容易得空能回趟家來,身上穿著緋色圓領袍的公服,漆紗襆頭和玉革帶都還沒來得及卸,郎朗如月的麵龐上襯出不怒自威,能看出當差時絕對是個極有手段的,因歸了家,眉目溫和了幾分,嘴角輕輕捺下,一霎那風光霽月,周遭都被照亮了。


    通袖襴下的手掌寬厚有力,將姚姨娘的薄肩一按,看似是攬,實際上真瞧,卻是把人扒拉開自己身上。


    “別哭,出什麽事了,慢慢說。”


    但這並不妨礙陸淵說話時,一遞一聲都那樣溫柔,怪道年輕時京城盛傳安樂侯家的三公子風流,人的確是有這樣風流的資本。


    不過叫人奇怪的是,這有名的風流子真到娶妻成家時,房中也就隻有一妻二妾,這樣的世家裏,排場難免寒酸了。


    姚姨娘拿帕子擦掉眼角那若有若無的淚,像受了極大委屈,指著自己襟前深色說,“您瞧!雲露華當著夫人的麵都拿水潑妾,背地裏還不知要對妾做什麽呢!”


    陸淵順著她指的地方看了一眼,替她攏了攏襟扣,旁邊的白致微微別過臉去。


    姚姨娘還不忘說,“若隻是對妾無禮,便也罷了,可她!可她還說了夫君您!”


    陸淵挑了挑眉,“還說我了,她說什麽了?”


    姚姨娘揀著厲害的字眼說了一通,“她說您薄情寡義,還說您是個小人,妾聽了都覺得膽大,哪兒有這樣咒罵夫君的,想提醒她幾句,她竟不識好歹,往妾身上潑水,您這回可饒她不得呀!”


    薄情寡義,小人....陸淵將這幾個字細細嚼了兩下,忽地綻開了一個笑。


    姚姨娘愣住了,“您笑什麽?”


    他拍了拍人肩,“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換衣裳吧,仔細著涼了。”而後帶著白致改道往另一頭去了。


    才送走王氏,雲露華覺得口幹舌燥,換成以往她哪兒願意和旁人說這麽些話,樂意不樂意,不過一點頭的功夫。


    一口氣咕嚕咕嚕喝了兩盞水,叫金鳳往壺裏添水時,進來的卻不是金鳳。


    陸淵擇了個座坐下,開了壺蓋往裏看了一眼,“怎麽喝白水,茶不好喝麽?”他往後一靠,目光不住上下打量人,“聽說你這回病了,現下可好了?”


    見到來人時,雲露華愣了好一會兒才認出這是陸淵,記憶中的陸淵永遠是那副欠揍討人嫌的小子模樣,皮相好是好,可耐不住心壞,落在雲露華眼中,好也成了不好,那張臉倒成了風流二字的標準代表。


    但眼前的陸淵,眉目深邃了,臉也更長開了,褪去少年意氣的張揚,沉穩有力了許多,總之瞧著順眼了不少,連帶他那張皮相,也能品出幾分清俊來了。


    她在打量陸淵的同時,對方也在審察著她,人還是那個人,隻是跟內裏換了芯兒一樣,全然不一樣了,那目光鋒芒畢露,是真像十年前的她。


    難道真如白致說的,人隻記得永安十七年前的事了?


    雲露華劈手將壺從他手中奪回來,衝他揚眉,“托你的福,沒被你那個小妾給淹死,算是我命大。”她不忘譏諷,“你過來是幹嘛,瞧瞧我死沒死?也不必勞您親臨,隨便差個跑腿的瞧上一眼回給你就是了。”


    手裏一空,陸淵交手在膝前,看她生龍活虎的模樣,不由想起許多年前和她拌嘴的場景。


    陸淵睨人一眼,唬道:“小寧來我這裏告狀,說你拿水潑她,還罵了我,我自然是要親自來替她和自己討個公道的。”


    聽說罵他的話已經入了他的耳,雲露華倒從容不迫,放下茶壺,理了理衣襟,“你打算怎麽討公道,再將我扔到蓮渠裏一回,好替你的愛妾泄恨?”


    陸淵含笑點頭,“這倒不失為一個好法子。”他突然撐桌起來,欺身壓過去,低了聲音,“隻是在扔你之前,我想問問你,何為薄情寡義,何為小人?”


    雲露華不防被他壓下來,手腕抵著桌角,看著那臉突然放大,近在咫尺,她莫名弱了聲兒下來,“你沒讀過書麽?‘薄情寡義’和‘小人’若聽不懂,該去問夫子。”


    陸淵眸中笑意更深,“正因為我飽讀詩書,滿腹經綸,才更知道是什麽意思。”他又挨近一分,驚得身下美人兒把一張臉慌張藏躲。


    他在她耳邊輕聲說,“你在怪我,怪我待你不夠一往情深。”


    雲露華拿手遮著臉,生怕他親下來,五根玉指橫在二人之間,她緊閉雙眼,鴉睫顫顫,“你...你別胡說啊,我沒這個意思。”


    壓得久了,難免腰肢酸軟,腿肚兒發抖,陸淵察覺到她整個人都在顫抖,遂直起身子,又恢複一派疏朗清明,還甚有風度的拉人一把,“好了,起來吧。”


    瞥見雲露華將袖子仍擋在臉前,跟防賊似的,陸淵覺得好笑,“還當自己是個大姑娘嗎,都兩個孩子的娘了,該做的早都做了,現在倒來躲自己夫君。”


    雲露華騰地一下,臉更紅了,她更不願意放下袖子,索性往內室裏跑。


    她原本就是個姑娘家,誰料想一覺醒來竟過了十年,即便這十年和陸淵真做過什麽,那現在的她也不記得了,不記得就是不作數,不作數那就是沒有!


    伏在被子上許久,聽外間腳步聲漸漸遠了,她這才把臉抬起來,長籲一口氣。


    第5章


    到了下午,一個庫房小廝送來幾罐上好的新茶,說是三爺的吩咐。


    金鳳抓了一把,見到底都是片片芽頭肥實,色澤鮮亮,半點也不帶含糊的,和以往那些細碎茶沫子完全不能比。


    她接過道謝後,歡天喜地抱著茶罐進屋,雲露華正倚在窗邊,手裏捧著一本厚厚的《永安誌》。


    大晟曆朝曆代,自新帝登基開始,都有史官開始記錄新史,裏頭不論是家國大事,還是民間軼事均有記載,時人通過史誌,可以查閱到曆年紀事。


    這幾日裏,但凡空閑,雲露華就抱著《永安誌》埋頭苦讀,她想迫切地了解這十年內到底發生了什麽,當年轟動天下的舞弊案,其中內情究竟如何。


    雲露華實在不敢相信,也不會相信,自己的爹爹會為了貪一筆贓銀,而置天下士林於不顧,她的爹爹,絕對不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隻是可惜,她將永安十七年那幾章都快翻爛了,得到的也不過書上那寥寥幾句,似乎連史官都不願意多添筆墨在這件事上。


    書一合,雲露華見道那罐子,問道:“這是什麽?”


    金鳳捂嘴直笑,“是茶,奴婢看過了,罐罐都是上好的新茶,庫房剛差人送來的,是三爺叫人給姑娘送的呢!”


    即便已經知道現如今的處境,也清清楚楚的明白再也不可能改變,但金鳳那一口一聲的‘姨娘’,叫得雲露華實在是難受,索性讓她改口,按未出閣那樣還叫姑娘。


    “嗯。”聽說是陸淵送的,雲露華扭頭繼續看書,看了一會兒還是把書放下來,“給燕姐兒屋裏送去兩罐,別苦著孩子。”


    都說母憑子貴,但更多的還是子憑母貴,自己不受人待見,連帶著孩子也吃苦,雲露華再驕縱脾氣大,那也是知道自己的崽兒自己疼。


    金鳳鼻尖一酸,哎了一聲應下,雖說姑娘這些天變了個人,但不管怎麽變,到底都是燕姐兒和慎哥兒的娘,別瞧她見到姐弟兩個不冷不熱的,實則心裏比誰都疼。


    她拿了兩罐茶往陸皎那裏去,陸皎還沒滿豆蔻年華,不必另僻院子單住,和雲露華的屋子就緊挨在一塊,廊下轉個彎的功夫就送到了。


    回來時遠遠瞧見管門房的婆子過來,說是雲小公子到了,金鳳又忙不迭地回去報信兒。


    一聽到人來了,雲露華將書一放,緊趕著從窩椅上跳起來,“在哪兒呢?”


    那門房婆子道:“因是外男,怕衝撞了女眷,不好進後院來,現下正在偏廳的小花堂中坐著呢。”


    金鳳聽了心裏覺得憋屈,分明上個月姚姨娘的父兄來見她時,都是直接到姚姨娘院中去的,到了她們這裏,反倒說起什麽衝撞不衝撞,簡直是看人下菜碟。


    雲露華此時倒顧不上計較在哪裏,隻是叫這門房婆子趕緊帶路,往偏廳過去。


    小花堂內設了幾道座屏,上麵繪有遠山重巒,水墨蕭疏,幾隻瓷白的玉淨瓶置於壁格中,愈顯靜謐。


    當中一隻壁瓶前站了個少年,身上是一色的白,白襇衫,白玉冠,白綢束,白布靴,他站在壁前,仿佛同這白瓷瓶融為了一體,掌輕易托起那隻瓶,十指骨節如玉,轉動觀賞著,比那屏上的水墨畫更賞眼。


    雲露華站在門檻前,看到那白色背影,反而停住了腳步,她猶豫了一下,試探喊道:“小旭?”


    少年身影一晃,將瓷瓶放回壁格中,轉身一步步朝她走來,“阿姐。”


    日頭已漸漸西移,一束白光照射進來,打在少年麵龐上,叫那眉眼映出了白璧無瑕。


    原來,阿弟長大後是這個模樣,像爹爹要多些,一樣的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她有些不敢相信的伸手,那個整日裏跟在自己身後,屁顛屁顛要糖吃的玉雪小人兒,竟會一下子長得比她高,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雲旭華微微俯首,讓她的手指能觸到自己的臉,眼中有責備,“金鳳叫人傳話我才知道阿姐出了事,為何不早點告訴我。”


    她是病好了才叫金鳳傳信到外麵的,畢竟那幾日她還沒徹底消化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雲露華含笑,指尖輕輕滑過少年的臉,“小旭,你很像爹。”


    雲旭華一頓,握住她的手,順著撫過自己的臉龐,聲音低啞,“阿姐....”


    那場徹底改變姐弟二人人生軌跡的舞弊案,雲露華是幸運的,她的記憶還停留在舞弊案之前,那個時候一切安好,即便現在從旁人口中得知,過去了十年,又是口述,衝擊力小了許多。


    但,雲旭華卻是親眼看著自己家破人亡,一夕之間,爹娘沒了,家沒了,那些昔日裏歡聲笑語的麵孔,除了他和阿姐,都再也不複存在,他從血海中摸爬滾打,一個當年才五六歲大的孩童,這十年來到底經曆了什麽,又是從何一步步走到如今,除了他自己,沒人能知道那些黑暗肮髒的過去。


    現如今,唯一能讓他感受到親情的,隻有眼前的阿姐,那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


    雲露華哽咽了一下,強忍住淚水,拉著他坐下,“今日見你,除了咱們姐弟倆碰麵說話,還有兩件事我想托付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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