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雲露華臉皮薄,她空了這十年的記憶,還停留在自己是個姑娘的時候,說到這個也難免紅了臉,“哎呀!我管他呢,左不過他還有別的女人,又不止我一個。”


    說到這裏她突然想到,好像之前聽纖雲提過一嘴,說三爺近來都不去其他人房中了。


    許是外頭的姑娘暫且將他吸引住了吧。


    這宴是專位那些待嫁閨中的姑娘開的,她幹坐了一下午,委實沒意思,她還是盼著晚上的燈會。


    碧影湖旁早架起了高高一座橋,上頭掛滿了百盞鴛鴦燈,到了雲霞明滅,上弦月冒出一點頭時,有姑娘公子便將自己對感情美好的期盼寫在一段紅綢上,係於鴛鴦燈下。


    康寧看那橋上擠滿了人,搖著扇笑道:“都是些養在籠中的金絲雀,哪裏知道生活艱難。”


    雲露華鋪展一段紅綢,正蘸墨一筆一畫仔細書寫著,“哪裏艱難了,我覺得好得很呀。”


    康寧看著她笑,聲音突然變得縹緲無定,“你真相信有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感情嗎?”


    雲露華被她問得一怔,手下筆也停了,“為何不信,譬如我爹我娘,就一輩子很好呀,我爹一生未曾納妾,處處待我娘為先,我娘不是什麽大家閨秀出生,但在我爹還是個舉子時就一直相濡以沫,後來我爹官兒越做越大,卻從來沒有在家擺過架子,我往前一直盼著能嫁個我爹那樣的男人呢。”


    康寧幽幽歎息道:“雲太傅那樣的好男人,世上實在不多見,但多的是那等多情薄幸錦衣郎,傷的還是女子的心。”她遙遙一指,“你瞧,這些姑娘麵色虔誠,雙手合十祈禱,都盼著能嫁個帶她一生一世好的男兒,也許她們會尋到,可多數還是要在後宅中一堆女人裏雞飛狗跳,消磨殆盡了年華,也熬盡了她們最初的美好期盼。”


    雲露華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管氏,那個原本出身書香世家,卻活成了市儈模樣的女人。


    但她還是綻開一笑,繼續書寫著筆下祈願,“旁人是旁人,我是我,我過得好不好,並不隻依靠一個男人輕易下定論。”


    她在紅綢上寫下了: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


    她想了想,又添:攜子弟同往。


    這段紅綢被她掛在了橋中心的那盞最大的浮景琉璃黃鴛鴦燈上,放在其他長長短短,滿是相思旖旎的紅綢中,總顯得格外與眾不同。


    雲露華虔誠閉眼,祈禱了好一會兒,康寧在旁笑她孩子心性,竟還信一盞燈,不過宴後都是要被隨手處理的物什。


    她在狄國十一年載,早被消磨光了那些少女憨癡。


    睜開眼,昏黃燈暈一圈圈漾開在那鴛鴦交頸燈圖上,泛著暖色,銀月一彎高懸,她抬頭,瞧見一隻手拿起了那段紅綢,問她。


    “為何沒有我?”


    第32章


    問話的人顰眉不展, 回話的人卻麵色大改。


    雲露華伸手去撈他手裏的紅綢,“陸淵,你還我!”


    她絕對不算矮, 站在一眾貴女之間, 身量還要高挑幾分, 但是在陸淵麵前, 還是差上好一大截, 陸淵將手抬得更高了。


    “問你呢,為何沒有我。”


    撈不到,雲露華氣惱跺了跺腳, “你不回家, 來這兒做什麽。”


    陸淵道:“來接你一道回家。”


    笑話,這燈會才剛開始,後頭還有一堆煙花要放,到那個時候才是真真熱鬧非凡,她就盼著晚上呢, 這個時候回家的都是傻子!


    她說, “我不回家,你將拿綢子還我, 我要掛在燈上。”


    陸淵跟她拗上了,一個勁兒的追問, “這上頭寫著:攜子弟同往。為何沒有我,你該添上‘攜夫君子弟同往’。”


    雲露華強壓火氣,“我不添, 你快走。”


    陸淵今日不知怎的,一反常態拉著她走到案前,自拿筆添上‘夫君’二字, 讓她重新掛到燈上。


    “給,去掛上吧。”


    他的字並不粗獷潦草,反而字跡工整跟印書的模字一樣,在她娟秀小巧的一行字中,倒未曾顯得突兀或是難看。


    雲露華嫌棄捏著紅綢左看右看,不好在大庭廣眾麵前跟人吵架,未免太跌身份,隻好隨意尋了盞橋尾小燈掛上,心裏默念:不準不準,這祈願不準了,織女仙子記得千萬別允。


    掛完了她從橋上下來,見陸淵已經和康寧攀談起來了,仿佛剛才什麽也沒發生過。


    “公主回京後,一直不曾得空去拜見,原是臣疏忽了。”


    康寧對陸淵提不起什麽好印象,誰叫她小時候唯一一次和雲露華偷溜出宮,被人拐到花樓時偏巧遇上了陸淵呢,和雲露華不同的是,雲露華覺得他出言輕薄了她,是個小不正經的浪蕩子,康寧卻覺得自己身為大晟堂堂嫡公主,屈指可數裏丟人的場麵,被人親眼目睹了,總是尷尬。


    她勉強一笑,不冷不熱道:“不打緊,左右都有相見的時候,本宮聽說陸三公子和安樂侯近來鬧得很不愉快啊。”


    陸淵隻笑笑道:“臣與家父政見時有不合,有些爭執也是常事。”


    康寧點頭,意味深長道:“爭執是小,莫要一時糊塗,選錯了路才是大。”


    陸淵頷首應是,見雲露華下來,複躬身道:“露華今日多虧公主照拂,眼見天黑了,孩子們一向歇得早,臣這就將她們帶回去了。”


    康寧訝然,“這就回去了?”


    雲露華搶著道:“我不回去,你別聽他瞎說,我才不跟他回去呢。”


    於是康寧又重新端起笑,“你也瞧見了,露華她不願回去,再者本宮和露華是閨中舊友,一別多年未見,還有許多貼心話沒說呢,陸三公子不如自己先回去吧,待燈會散了,本宮自會派人將露華和孩子們好生送回安樂侯府,必不會叫她出半點差錯。”


    陸淵皺眉,“可是....”


    康寧笑容淡了,瞥人一眼道:“難道陸三公子連本宮也信不過?”


    陸淵拱手,“不敢,隻是今日天色實在太晚,公主改日再約露華吧。”


    這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連康寧的話也不放在耳中,今兒個一定要將她帶回去了,雲露華感到莫名其妙,陸淵速度很快,沒一會兒功夫就將燕姐兒慎哥兒還有金鳳纖雲找到了,先帶到馬車裏。


    他伸出手來遞給雲露華,“馬車我已經安排好在莊子外了,快走吧。”


    雲露華拍掉他的手,“你今日發什麽瘋?”


    陸淵沒理她,又問了一遍,“走不走?”


    雲露華也沒理他,扭頭去看花花綠綠的鴛鴦燈,還要過半個時辰才能放煙花,估摸是看不著了。


    陸淵見她不說話,幹脆把人打抱起來,一步一步往門口走。


    周遭斷斷續續傳來小聲指點,“這是誰呀?”


    “就是那個安樂侯府的妾雲氏!”


    “嘖嘖嘖,能叫陸三爺這樣寵著,也不知是使了什麽狐媚招數。”


    “還不是憑著她那一張臉!”


    雲露華在他懷裏掙紮無果,張嘴往手臂上啃了一口,“你幹嘛呀,快放下我!”


    哪知陸淵就生生受了她這一口,紋絲不動抱著她繼續往前走。


    快到跨門時,前麵突然冒出了點點火光,腳步聲陣陣急促,像是出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


    雲露華一驚,連帶原本抓著他的臂膀都變成了緊攥著,“這是怎麽了?”


    陸淵腳步一頓,一雙眸子在夜色中暗沉沉的,“走不了了。”


    話音剛落,一隊各拿著火把的侍衛就出現在眼前,為首的是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身形清瘦,兩唇極薄,笑起來總有種狠辣血腥的感覺。


    “陸三爺,這是往哪兒去呢。”


    陸淵正麵對上他,收緊了臂,淡淡道:“愛妾今日受康寧公主相邀參宴,如今我見天色已晚,便帶著她回府去了。”


    那人掃了他懷中人一眼,笑道:“早聽聞陸三爺有個愛妾,姿容絕色,曾是雲太傅的愛女,三爺待她極盡寵愛,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呐。”


    陸淵微微一笑,“不過謠傳罷了,倒是曹司郎,夜裏帶著這麽多侍衛到這皇莊來,不知可是有什麽大事。”


    原來這就是都官司的曹司郎,阿弟便是在他手下當差。


    雲露華抬眼去看,卻被陸淵拂袖遮住了目光。


    她在他的臂彎中,他將她穩穩當當托著,一片袖子擋在眼前,隻能聞到袖裏傳出的淡淡清香,她聽到那曹司郎道:“事大了去了。”


    聲音驟轉,陰惻惻的,“芸書公主的準駙馬,曹家二郎,今日慘死於城南別苑中,本官收到消息,這殺人凶手,就藏在皇莊之中!”


    雲露華心肝跟著一顫,曹駙馬竟就這麽死了?


    隻聽陸淵清清淡淡道:“既如此,我就不妨礙曹司郎查案了。”


    他抬腳正要離開,卻被兩個侍衛攔住了,曹必酉笑眯眯道:“恐怕不行,這事沒查清楚之前,誰也不能離開,包括陸三爺,和您懷中的愛妾。”


    這下雲露華終於明白,為何陸淵會突然來到皇莊,又提前備好馬車,那麽急切要把她接回去,估計是提前收到了消息,不想讓她卷入這場是非之中。


    想到剛才自己的舉動,雲露華覺得心裏生出了那麽一絲絲的愧疚,她朝著他手臂看去,那一口,咬的還挺重。


    回是回不去了,好在兩個孩子和金鳳纖雲已經提前離開了皇莊,恐怕這個時候,白致已經帶他們回府了。


    沒了後顧之憂,雲露華總算心下稍安。


    被曹必酉的人拉回去以後,雲露華覦了他的臂膀一眼,“挺痛吧。”


    陸淵揉了揉,說沒事,“都官司的曹必酉是個瘋子,這回死的曹駙馬是他親侄子,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雲露華還是比較過意不去她咬的那一口,不相信又問了一遍,“真不痛啊?”她聽他說,隻顧著點頭,“不過再傷心,也不能把整個皇莊裏的人都拘在這裏吧,他也不過是個四品官,今日來的國公之子,侯府小姐不在少數,他這麽做,豈不是把滿京城的勳貴都得罪光了?”


    陸淵卻道:“他曆來做的就是得罪人的差事,也不差這一樁了,再者這曹駙馬乃是陛下親點的,如今眼見年底就要辦親事了,人卻死於非命,想必陛下那裏也是下了命令要徹查,不然他也不會這麽大動幹戈。”


    有皇帝的意思傍身,不論鬧到哪種地步,都能收場,大不了先斬後奏,事後受兩句責罵,再被禦史台批鬥幾個折子罷了。


    隻是不知道,這曹必酉是向著瑞王,還是祁王。


    她輕輕推了陸淵一下,“方才見他絲毫不買你的賬,他是不是不跟你一個主子,為瑞王做事?”


    陸淵搖頭,“不是,他不為瑞王,也不為祁王,他是皇帝手上的一把刀。”


    這就是兩邊都不摻和了,其實想想也是,如若不然,曹必酉怎麽能屹立朝堂這麽多年,把朝中重臣都得罪遍了,依然好好站在那兒。


    康寧得知消息也匆匆趕來,氣急敗壞道:“曹必酉這孫子,如今把本宮是一點也不放在眼裏,說封皇莊就封,半點也不留情麵。”


    雲露華給她倒了杯茶,“氣什麽,我和陸淵都走到門口,還是被他趕回來了,他們要查就查,抓到了直接走人,也不礙著什麽。”


    隻是可惜,這麽一鬧,那煙花是不會再放了。


    康寧說她心大,“聽說那曹駙馬和他有親,曹必酉此人睚眥必報,記仇得很,要是抓到人還好,抓不到...哼哼,咱們這一夜都得陪他折騰。”


    才剛說完,兩個侍衛帶金刀過來,朝雲露華道:“司郎有令,今日收了扇墜的女子都需往馬球場去一趟,陸小夫人,請吧。”


    陸淵問她,“什麽扇墜?”


    雲露華含含糊糊遮掩過去,“就是....一個玉墜子。”她起身,“走吧,我跟你們去馬球場。”


    奇了怪了,她怎麽會心慌的這麽厲害,又沒做什麽出格的事情,不過是收了俊俏少年郎的一個扇墜,有什麽不敢說的。


    為了讓自己有底氣一點,她還特地挺了挺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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