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當然不可能,其實雲露華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什麽,總之她今天幾乎可以說是被陸淵趕著過來的,還順帶將金鳳纖雲和兩個孩子都丟給了她,隻說芸書公主出嫁乃是大事,他今兒個不得空走不開,叫她代表著他去。


    雲露華直翻白眼,這有什麽好代表的,雖說他和白連時每日朝堂上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但兩個人一向沒什麽交集,若真礙於情麵,不願落人口舌,差個小廝送份禮過去也就得了,何必非要讓她出來吃喜宴。


    要是碰到白縉,今兒個還是他的大喜之日,生出什麽幺蛾子來,又是麻煩。


    不過還好有康寧在,二人吃吃宴說說話,時間倒也打發的快。


    自芸書進府後,眾人都一下子沸騰起來,尤其是孩子們,爭著搶著想去看新娘子,如今離拜堂還有些時候,可達迓也跟康寧癡纏起來,鬧著想看看小姨母。


    康寧和芸書的感情算不上多深,但打從回京以來,打照麵的次數多了,也能說上幾句話,經不住孩子纏,便打算帶他去看看。


    於是雲露華問燕姐兒,“你也想去瞧新娘子嗎?”


    燕姐兒低著頭沒說話,可達迓替她說了,“她想去的,剛剛她還和我說想,雲姨母,你就讓我們去看看吧~”


    雲露華無奈,隻能起身,攬過在旁邊蹦蹦跳跳的慎哥兒,隨著一道去了。


    拜堂之前,新娘子都會待在新院的碧紗櫥中,她們過去時,有個宮女從裏頭出來,迎頭撞上,神情慌張不已,忙俯身顫顫巍巍道:“給...給公主請安...”


    康寧皺了皺眉,嗯了一聲,繞過她正打算進去,那宮女嚇壞了,趕緊擋在她麵前道:“回..回公主,六公主身上有些不方便....”


    康寧狐疑道:“大喜的日子,有什麽不方便,若有什麽不適,隨行的太醫呢?”


    那宮女眼神閃躲,支支吾吾半天,沒句順溜話。


    康寧和雲露華相視一眼,察覺有點不對勁,當即將這宮女押住,徑自入了內室。


    隔著屏風,隱隱約約能看見一個曼妙身影,見到一行人闖進來,也慌了神,康寧見屏後有人,也鬆了口氣。


    “聽外頭宮女說,你身上有些不方便,今兒個滿京城的眼睛都盯在你身上呢,真有什麽不舒服,別強撐了,叫太醫來看看。”


    那屏後身影動了兩下,沒吱聲。


    康寧見她不說話,還以為她對這門親事的氣沒消,邊往裏走,邊安慰人道:“得了,知道這門親你原先看不上,但也沒法子,都到這個份兒上了....”


    話音未落,康寧看到那人的臉時,登時怔住了。


    下一刻,隻聽她嚴詞厲色道:“芸書呢!她去哪裏了!?”


    雲露華聞言進了屏風後,結果看到那披紅戴冠的,根本不是芸書,而是一個陌生的女子,不過身形與她有幾分相似。


    那女子嚇得麵色慘白,跪下來磕頭道:“求公主恕罪,公主恕罪!這都是...是六公主的意思啊!”


    康寧寒聲道:“那芸書呢,她現在在哪裏?”


    那女子哭著道:“奴婢也不知道啊,公主一早跟奴婢換過衣裳後,就不知道去哪兒了,奴婢沒辦法,隻能硬頂著過來。”


    雲露華喃喃道:“這下可要出大事了。”


    大婚之日,公主出逃,眼看著拜堂的時辰就快到了,這瞞得了一時,如何能瞞過今夜,恐怕明日一早,皇室就要成為全天下人的笑柄。


    廣德門外,一隊禁軍正值換班之時,誰也沒看到一個瘦小的宮女貓著身子,從夾道隙間一閃而過。


    雲旭華緊抿著唇從宮道走過,他手裏握著一隻玉牌,望向不遠處的紫宸殿,加快了腳下步伐。


    轉彎時,一隻手突然從旁邊伸過來,雲旭華下意識反擒住人臂,隻聽見有女子低呼一聲‘痛!’,他低頭,看到了芸書的麵容。


    雲旭華愣了愣,左右張望兩下,將她帶到了角落陰暗處。


    “公主!?你怎麽會在這裏,今日不是你成婚的時候嗎?”


    芸書撇了撇嘴,揉著剛剛被他攥痛的臂膀,“你就真這麽盼著我嫁給別人呀,我想好了,我也不當什麽公主了,以後就跟著你,咱們去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芸書抬頭看他,眼裏亮晶晶的,雲旭華卻喝道:“公主這是在胡鬧!”


    芸書突然抱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就讓我胡鬧這一次吧,以後我都不胡鬧了,我真的不想嫁給別人,之前聽說曹駙馬死了,我還很高興,想著終於不用嫁人了,可父皇轉眼又賜婚給那個什麽白縉,我知道白大學士,他曾經和你家有過仇怨,若我嫁給了白家,往後你就真的再也不願意見我了,這段時間我都想明白了,要是以後沒有你,再好的日子也沒意思,咱們走吧,以後都再也不分開了,耕田織布,草屋荊釵都行,我隻要和你在一起。”


    一個生下來享受盡了天底下所有錦繡繁華的金枝玉葉,願意舍棄所有,冒天下之大不韙,隻願與你在一起,任誰聽了心中都有動搖,但現在這個時候,雲旭華沒辦法動搖,他強行撥開她的手,一雙烏眸中不見喜怒。


    “微臣會派人將公主送回白府,公主請盡快離開皇宮。”


    一句‘微臣’,將二人之間又隔了千山萬水,芸書不懂,她真的不懂,為什麽他能對她這麽狠心絕情,她明明能感覺到,他心裏是有她的。


    芸書紅著眼搖頭,“我不!我不走!”


    遠處隱隱傳來嘈雜的腳步聲,雲旭華如臨大敵,手壓在腰間軟鞭上,將她的嘴捂住,躲到了夾道小門之後。


    第67章


    芸書在他懷裏掙脫了兩下, 雲旭華低喝她道:“別說話!”


    透過狹小的朱漆門隙,一隊隊披甲戴盔的軍士行過,他們銀盔上的一點紅纓, 標注了他們的身份。


    芸書就這樣看著他們走過去, 睜大了眼, 待到走遠了, 雲旭華這才鬆開捂住她的手。


    芸書喉頭滾動了兩下, 顫著聲問:“虎獅軍怎麽會進了皇宮,這裏可是廣德門!”


    虎獅軍乃是駐紮在京城郊外的一支隸屬於兵部的軍隊,和五城兵馬司不同, 這虎獅軍若無批令, 是不能輕易進京城的,它的作用是真到了有一日,京城都要保不住時,為其所見的一座高牆,掩護京城中的權力樞紐撤退。


    這支軍隊並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 他們都是從各方精心挑選出來的精兵, 殺過人打過仗,在兵營中日日苦練, 也許幾十年都沒有用上他們的那一日,但大晟開國高祖皇帝卻下過明令, 不管發生什麽,也不管是怎麽樣的太平盛世,都不得撤掉這支軍隊。


    但今日, 這支虎獅軍卻在光天化日之下,進到了皇宮,還逼近了廣德門, 是誰放他們進來的,他們進來又要做什麽?


    雲旭華低頭看她,略微放輕了語氣,“公主眼下,是要趕緊回白府,皇宮裏的事情暫且別過問了。”


    芸書攥住他的袖子說不,“我不回去,我不想成親!”


    雲旭華扶額,這種時候,由不得她任性,他隻能趁其不備,一記手刀將人劈暈,先安置在了一個隱蔽之處。


    而後他整冠理袍,朝紫宸殿的方向走去。


    這廂眼看要拜堂的時辰越來越近了,派出去的人卻回來稟報,說不知為何,眼下皇宮的四處大門皆閉了,唯有朱雀門開著,但卻不讓他進去。


    雲露華訝然,“這好好的,無緣無故怎麽就閉了門,是因為今兒個大婚?”


    康寧皺著眉頭,“沒有這樣的規矩,但不管為什麽,必須得把芸書找回來。”


    公主所居的地方在內宮深處,芸書一無手令,二又不方便,想必輕易逃不出來,這個時候,八成還在皇宮裏,為今之計,隻有帶著人去皇宮將她找出來。


    喜婆在門外又催促了一遍,因是公主,她隻能賠著笑小心翼翼問道:“時辰將至,公主可梳洗打扮完了?”


    康寧聽著煩,看了一眼那坐在圓床前的假芸書,隻能讓她將扇子拿起來,遮住臉出去。


    既然已經到這個份上了,那就隻能假戲真做,隻要在晚上入洞房前將芸書找到,把她換回來,便可瞞天過海。


    那派出去的隨從進不去皇宮,康寧隻能親自上陣。


    雲露華道:“要不我陪你一塊兒吧,皇宮我倆都熟,哪裏能藏人,再沒有比我們更清楚的了。”


    康寧想想,倒也可行,便囑咐好可達迓,纖雲金鳳看著三個孩子,二人帶了一撥人,往皇宮去了。


    紫宸殿外,祁王守在殿門前,仿佛已經等候許久。


    瑞王領著虎獅軍至此,廣闊的月台之上,浩浩蕩蕩皆是銀甲紅纓,瑞王自己也披了甲胄戴了刀,削尖的下巴深深埋在冰冷的頸護中,隻看到他一雙漆黑的眼。


    反觀祁王一身常服,文人墨客慣愛的繡青竹大寬袖裏,灌進了兩管初冬的冷風,孑然一身,他抖袖作揖,“二哥。”


    瑞王冷眼看他如此假惺惺的作態,祁王看了一眼他和他的身後,狀作疑惑道:“二哥這是要做什麽,內宮不得攜刀披甲,虎獅軍無詔不得入京,二哥這是明知故犯呐。”


    瑞王唇角勾起一抹涼薄的笑,“本王聽聞父皇被奸賊所控,危在旦夕,心中焦慮難安,命兵部連夜召虎獅軍入宮,護父皇安危,順便,替父皇清一清君側。”


    這奸賊所指何人,眾人都心知肚明,可祁王偏偏笑了笑道:“二哥怕是聽信了讒言,父皇不過身子抱恙,怎麽回事被奸賊所控,外頭的糊塗,難道二哥也糊塗了不成。”


    瑞王哼了一聲,“聽信讒言?本王從來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麽空穴來風的事情,父皇是不是抱恙,三弟不如讓開,讓本王進去一探究竟。”


    他的目光銳利如鷹,直勾勾盯向瑞王身後的那一扇朱漆髹金雕龍大門。


    祁王的身子不偏不倚遮擋住他的視線,隻聽他輕輕歎息一聲,無比惋惜道:“二哥這是一意孤行啊,做弟弟的我有心勸誡,但二哥執意如此,我也沒有辦法,可祖訓宮規在那裏,二哥今日串通兵部,無詔領虎獅軍入宮,披甲持刀,大有謀逆之嫌,這一宗罪,又該如何算呢?”


    對於瑞王而言,這一招本來就是劍走偏鋒,成者,他就是下一個皇帝,到時就是清君側的功臣,至於若敗了,那誰還在乎這些個罪名,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到時候他即便什麽都不做,祁王也會想方設法置他於死地。


    所以祁王這一套說辭完全震不住他,而且他在看來,祁王這番舉動還有露怯的嫌疑,要成大事,總要有過人的膽氣。


    再說,瑞王並不認為他會輸,在他看來,皇帝一定是病重,祁王趁機想借著玉璽上位,他若再這麽無動於衷,豈不是自己等死。


    瑞王一步步拾階而上,這紫宸殿一共這七七四十九階,每一階上都雕刻著金龍盤桓,或淩空騰躍,或張牙舞爪,形態各異,但唯一相同但是,台階上雕著的從來都隻有一條金龍,也隻有那一條金龍,能肆意揮舞。


    他一點點靠近,直到上了第四十九階,和祁王擦身而過時,又聽到了祁王極低一聲,“難道二哥心中,從來就沒有過一絲溫情血脈嗎?”


    溫情?血脈?瑞王對此嗤之以鼻,隻要能達到目的,這些又算得了什麽,世人多癡妄,以為那一點親情是多重要的東西,但誰不是生來一人,死去一人,能得到的,也唯有人生在世匆匆幾十年光陰,隻有登到最高處,才不枉費這光陰珍貴。


    瑞王揚首挺胸,手觸到了門上的漆刻,他剛要扣住青環,用力推開,這門卻從裏自己打開了。


    然後瑞王看到了一身明黃的皇帝,整冠肅穆,臉上哪裏有一點病氣的模樣。


    瑞王心裏一驚,連跪下行禮都忘記了,隻聽到皇帝嗬斥他道:“逆子,還不跪下!穿成這樣,是要造反不成!”


    瑞王惶惶跪下,將頭埋的很低,“兒子...兒子...聽說父皇被奸人挾持,這才帶了人過來救駕。”


    皇帝寒聲質問道:“聽說?你是聽誰所說,是那些市井傳言嗎?堂堂大晟的王爺,反而要去聽那些話,你是蠢笨如豬,還是心裏早就想這麽幹了?”


    劈頭蓋臉的責問落下來,瑞王抿唇一言不發,心裏卻掀起了驚濤駭浪,皇帝既然沒有生病,那麽費心費力織下的這張網,應該都是衝著他來的。


    瑞王不是傻子,他在皇宮長大,在權勢官海中浸淫多年,許多事情隻許稍稍一想,就能知道前因後果,祁王突然得到了玉璽監國,皇帝抱病不上朝,還有祁王這些日子以來的‘胡作非為’,一步又一步,是故意將他逼到了這個地步上。


    聽著皇帝的責問,瑞王知道已經滿盤皆輸,不管他怎麽解釋,皇帝恐怕都不會再信,輕則像大皇子一樣,貶黜為庶人,罰去看皇陵,終生不得回京,重則冠上謀逆之名,他連性命都難保。


    可不管是哪一種結果,即便是前者,對他來說也不過是苟延殘喘,曾經一隻腳已經踏入雲巔的人,怎麽會容忍自己落到如此下場,任人踐踏,瑞王諾諾點頭,趁著皇帝不備之際,從腰側抽出彎刀,抵在了皇帝脖子上。


    這一切都來得太快,快到就連近在咫尺的李大監和祁王都沒有反應過來,就看見了凜凜刀鋒已經微微割破了老皇帝的脖子,一絲絲鮮血沁出來,仿佛下一刻,這個一國之君,大晟的皇帝,就會被自己的親兒子割了脖頸。


    皇帝麵上雖難掩慌張,但氣勢依舊,他冷聲道:“瑞王,你這是要坐實了造反的罪名?”


    瑞王卻冷笑道:“父皇,不是兒臣要造反,是你根本沒給兒臣留活路,你要是心裏早已屬意祁王,直接封他做太子就是了,何必這樣引得我和他自相殘殺,又費盡心思逼著兒臣造反?”


    皇帝睜大了眼,氣得麵皮發顫,祁王沉聲道:“二哥可知道,之前父皇將玉璽交與我之前,對我說了什麽嗎?”


    事已至此,說了什麽瑞王也沒有什麽興趣知道,祁王卻繼續道:“父皇說,他很欣賞二哥的魄力和膽識,他希望二哥帶著這份魄力膽識,帶大晟走向繁榮昌盛,但父皇又怕二哥會有朝一日,敗於這膽識之上,忘了初心,被權勢蒙蔽了雙眼,所以和我約定下,若二哥能經過這番考驗,便傳位給二哥,讓我好好輔佐二哥。”


    祁王歎息,“可二哥太沉不住氣了,消息才放出去多久,二哥就迫不及待將虎獅軍領進皇宮,如今還挾持為你苦心謀劃的父皇,二哥知道這樣做,父皇心裏會有多傷心嗎?”


    瑞王手一顫,但很快就定下心來,他看了看閉上眼睛的皇帝,又看了看故意將此事說出來的祁王,才明白一切不過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他隻能靠賭。


    冰冷的刀刃又貼近皇帝的皮膚一寸,瑞王殘忍笑道:“三弟,你既然那麽想當孝子,那我就滿足你,那你的命,換父皇的命,怎麽樣?”


    祁王搖著頭,“二哥,你以為你拿走了我的命,就能從這裏離開嗎?實話告訴你,陸淵已經去調了淩家的護衛軍,恐怕還有不出兩刻的時間就要到了,你覺得你手下的虎獅軍,和淩家的護衛軍能比嗎?”


    虎獅軍不過千人之數,雖都是精銳,但也抵不過萬人之數的護衛軍,瑞王冷斥道:“囉嗦,你隻說你願不願意換就是了。”


    瑞王對祁王恨之入骨,若祁王願意換,恐怕就要沒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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