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雕的小兔子還沾著些溫熱,傅陵果然頗擅木工,做工精細無比。


    蘇遙捧在手中很是稀罕了一會子,卻見傅陵將大兔子收起來了。


    他抬眸一怔,傅陵隻緩緩一笑:“大兔子是我的。”


    門外暮色低垂,燈影搖曳,映出傅陵一雙烏黑深沉的眸子。


    蘇遙自見傅陵的第一麵起,便覺此人目光幽深,看不透,摸不清,像深不可測的淵潭。


    此時此刻,這深淵中,卻仿佛是升起了一星亮光。


    明亮清澈。


    蘊著讓人心動的笑意。


    蘇遙心頭莫名地顫了下。


    他隻覺得頭腦中空白一瞬,待微微回過神來,脫口便道:“不是都送給我……”


    話方說出口,自己都一時怔住,騰得一下就臉紅了。


    這是在說什麽東西?


    又不是三歲小孩了,張嘴管客人要大兔子?


    要大兔子?


    要兔子?


    蘇遙一時間隻覺得整個人都丟完了,雙頰滾燙不止,匆匆道了句:“傅先生你坐,我去做晚飯。”


    轉身就跑了。


    傅陵瞧著他心慌意亂的步子,不由勾起嘴角。


    又跑了。


    第二遭把我單獨扔在鋪子裏了。


    還真不把我當外人。


    傅陵好整以暇地在櫃台邊坐下。


    今兒晚上吃什麽呢?


    第28章 同居(一)


    蘇遙跑進廚房, 緩了好一會兒,方又覺出莫名其妙。


    跑什麽?


    他心頭亂了一會子,立在灶台邊愣住半晌, 才有些回神。


    ……跑都跑了,現在倒不好出去了。


    那說是來做飯, 該做點什麽?


    蘇遙瞅了一圈灶台, 開始犯愁。


    說來, 這可還是傅先生第一次正經來吃飯。


    但家中偏偏不剩什麽好東西了, 說要給阿言慶祝小試通過, 因阿言昨日未回, 他也沒買菜。


    蘇遙數上一圈, 在打鹵麵和黃燜雞之間糾結了一把。


    還是選了黃燜雞。


    打鹵麵太家常了,不是招待客人的飯食。


    再說,和傅鴿子兩個人坐在一個屋子裏吃家常打鹵麵……


    也有些怪怪的。


    蘇遙再次想到方才莫名其妙的心跳感, 一走神, 切個土豆都險些切到手。


    成安瞧得心下一慌:“公子怎麽了?要不別做了, 我出去買。”


    怎麽了?


    蘇遙自個兒也不知道。


    他這才徹底回神,低頭瞧著切歪的土豆,索性一刀下去,劈成兩塊。


    想不明白別想了,再想連飯都不會做了。


    蘇遙緩了口氣,集中精神做菜, 好在並沒有出現把醋當成醬油,把糖當成鹽的手殘錯誤。


    雖說去做廚師是當年意料之外的事, 但蘇遙也是非常喜歡做飯的。


    灶台邊騰起熱乎乎的水汽,成安幫忙掀開鍋蓋,晶亮飽滿的米粒, 米飯燜好了。


    雞肉也好了。


    土豆綿軟,雞肉紅亮嫩滑,青椒吸滿濃鬱鹹香的湯汁,咬下去,還帶出些爽口的微辣。


    蘇遙還放了油豆腐與金針菇,煮在濃香的湯汁中,爽滑不膩口。


    雖說黃燜雞這菜簡單了點,但招待客人還是夠看的。


    因傅先生在,成安不肯與他一起吃飯,隻尋出兩個大湯盆。一大盆肉,一大盆飯。


    蘇遙笑笑:“瞧著你胃口倒是越來越好。”


    “是公子做飯好吃。”成安笑嘻嘻,又趁蘇遙不注意,多拿了一雙筷子。


    哪兒是我胃口好,給我暗衛兄弟留的飯。


    成安幫忙把飯菜擺在花廳,就自去吃飯了。


    蘇遙淨個手,到花廳時,傅陵已坐了片刻,正在看一遝書稿。


    是許澤的畫稿。


    昨日放在櫃台處,沒收起來,傅先生看到了。


    蘇遙走近,先將燭台小心挪遠了些:“傅先生拿走再看吧,天黑傷眼睛。”


    “看完了。”燈火搖曳,倒襯得傅陵眼神微微暗沉。


    他挑出其中兩張:“這兩張,重新畫。”


    蘇遙昨日匆匆看過一遭許澤的畫,許澤畫技出眾,他也未覺出有何不妥。


    聽傅陵的語氣,卻像是不甚滿意。


    蘇遙忙拿來看。


    是兩張人像。


    傅鶴台的《雲仙夢憶》中,主角江雲仙前世偶然救過一株水仙,此生這株水仙修成精,為了報恩,在書中幫過江雲仙兩次。


    也就出場過兩回,但傅鴿子將這個角色形容得過於超凡脫俗,倒有極多的看官喜歡。


    人美心善,又自帶仙氣與神秘感,自然很容易拉好感。


    許澤單獨給這水仙精繪兩張圖,也是正常。


    這畫,似乎也並無可指摘之處。


    蘇遙拿著兩張圖仔細對了對,傅陵於對麵,瞅著這副情狀,眸色愈發深了些。


    蘇遙瞧不出來,那兩張畫上的水仙精,與他很像。


    五官並沒有多相同,隻是舉止神態表情……


    傅鴿子第一眼就覺得像。


    傅相堅信這絕對不是錯覺,是針對情敵的直覺。


    他本人也極喜歡這個水仙精,不然不會花這麽大功夫去描述一個無關緊要的配角。


    但就算要畫成蘇遙的模樣,也得他親手來畫,旁人畫算怎麽回事?


    更何況,這繪本還要賣遍全舊京。


    傅鴿子忍不住眸色一沉。


    他念起整個舊京潛在的情敵,整個人的醋勁就又上來了。


    蘇遙從兩張畫中間抬頭,就看見傅鴿子的臉,一寸一寸又一寸地黑下來。


    這怎麽還能黑得這麽有層次感?


    看來許澤家傳,還是不擅長畫人物。


    蘇遙自覺也算通點書畫,並沒有瞧出一分瑕疵。


    那果然還是傅鴿子眼光高。


    他便忙笑笑:“傅先生瞧著不好,我這就與許先生說。隻是不知道——傅先生覺得,這畫該怎麽改?”


    傅陵眼皮不抬:“畫得太好看了,改難看點。”


    蘇遙:……啊?


    蘇遙一時傻眼。


    是我聽錯了嗎?


    還……還有提這種要求的甲方爸爸?


    傅鴿子,這是您親手寫的書吧?作者不該有親爹一樣的心嗎?


    還有想自己親兒子難看點的。


    蘇遙當真懷疑聽錯了,又與傅陵確認一遍:“傅先生是覺得,這角色不能這麽好看嗎?”


    不能像你一樣好看。


    傅陵頓了下:“就照著難看畫,能多難看多難看。”又補一句:“畫不來就別畫了。”


    蘇遙自然不知道傅鴿子吃著全舊京的無名飛醋,聽他語氣不善,隻能直接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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