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行,如今我知道你行了。”


    宋矜給自家學生順毛,又意味深長地笑笑,“你這進度,還要夫子幫忙麽?”


    傅陵眼眸一沉:“夫子別亂來,他身子不好。”


    “我怎麽就亂來?”


    宋夫子冤枉,不禁開始懷疑自個兒在學生心中到底是個什麽形象。


    十來歲就亂拐人師母小姑娘的形象。


    得虧師母家中與您家世交,不然師母的親爹非打斷您的腿。


    宋夫子若能聽見,必得辯駁一番:我和你師母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你情我願,怎麽就我拐她了?


    可惜他聽不見,也無從辯駁,傅陵隻沉聲道:“夫子別管了,我自有主意。若是日後有難處,再尋夫子。”


    “成。”


    他這學生打小主意大,宋矜也不過多幹涉,又隨口聊上兩句,便告辭。


    雖蘇遙房間燈火通明,但夜已深,宋矜終究沒去打擾。


    傅陵送他走,自得告知蘇遙一二。


    清朗月色自遙遙天際落下,映出一院扶疏的花木影子。枝影掩映,漏下一地淺淺的月色。


    蟲鳴歡暢,並草木搖動。


    傅陵走近蘇遙房間,正要抬手扣門,卻聞得一陣稀稀拉拉的水聲。


    這是……


    天氣微熱,又出門一整天,蘇遙泡個澡放鬆一下。


    縱然外頭如何胡說,傅相還是行的。


    傅陵瞬間明白蘇遙在做什麽,一時竟有些心旌搖動。


    還有難得地有些微微的慌。


    負手立上一下,回過神,便轉身離開。


    偏蘇遙瞧見他的影子映在窗上,喊了一聲:“傅先生有何事?”


    傅陵騰一下心慌。


    又著實覺出慌得莫名其妙,張張口,又清下嗓子:“我送夫子離開了,蘇老板早些睡吧。”


    “好。”


    蘇遙語氣略帶笑意,似乎又動了下,水聲嘩啦一響,“傅先生一夜好夢。”


    傅陵都沒心思答話了,抬腳就走了。


    傅先生這夜夢到了什麽,蘇遙並不知道,他睡得極好,翌日一起,隻見青石書院中來一人。


    原是來商議上回提到的《中學生滿分作文》。


    青石書院中人並沒有如謝琅預料那般不想出書,隻是道:“原本書院也每年會出類文集,但因學子並不有名,且出錢少,刻坊總不大上心,漸漸便不做了。”


    那人又略帶歉意地笑道:“蘇老板若想出,眼下隻有三件事,一來這刻印的錢,書院出不多;二來,定價盡量不要太高,畢竟學子們都沒多大名氣,要價太高,汙了書院名聲;三來,希望刻坊在刻印時,能保留學生的字體,而不是一樣的方塊字。”


    這要求總結起來,隻一句話:費事且不賺錢。


    蘇遙不由琢磨一下。


    權衡之後,他還是想答應。


    但雖不太賺錢,但對書鋪的名聲好。


    這文集大抵能賣出不少,若舊京隻蘇氏書鋪一家有,薄利多銷,也未必不賺錢。


    能借機將書鋪名聲做大,於日後也有好處。


    蘇遙思索片刻:“刻印之錢不用書院出,我家書鋪一向是書鋪來出,後麵與書院五五分成,您看如何?”


    書院中人自滿意,又說改日擬合約。


    蘇遙便忙與謝氏刻坊問價,原想著價錢會高,得來回講價幾次,卻不想,片刻後劉掌櫃身邊小廝便來回話,給了極低的價格。


    蘇遙微微驚訝。


    上次那封退親信遲遲沒有回信,琳娘沒多想,隻當上回草草寫就,有失誠意,又重新給蘇遙寄了一封。


    蘇遙知道,琳娘已厚待書鋪。但工本費如此低,他卻仍未想到。


    劉掌櫃的小廝恭恭敬敬:“蘇老板與刻坊世交,我們大掌櫃說,不能按照做生意的規矩收錢。”


    蘇遙自然覺得占便宜,齊伯卻悄聲道:“許多書鋪做大之後,都會換刻坊。譬如金玉齋,發跡後重新與陳氏刻坊出書,原先的刻坊少一大筆生意,陳氏卻多一筆,慢慢原刻坊便被擠垮了。”


    “公子,咱們家書鋪有興盛之象,謝家也是與咱們交好。若日後名聲在外,也得記得謝家的好處,別換刻坊就是。互相扶持,才能走得長遠。”


    蘇遙仍有擔憂:“那也不能讓謝家虧本幫咱們。”


    齊伯微微一笑:“謝家自己不吃飯麽?公子不懂,我卻知道些。這個價格,刻坊仍是賺不少的,哪就到虧本了?”


    這就行。


    青石書院這件事商議下來,而後幾日,《雲仙夢憶》的繪本樣書也製成。


    蘇遙忙上幾日,各處聯係,終於將三樣書敲定下來:青石書院的文集,《雲仙夢憶》的繪本,周三先生和秦四楚五先生的新書。


    等待印製,開始賺錢。


    商議過後,蘇遙便閑一些,又恢複成發呆養生模式。


    這日午後,茶飲爐子咕嘟咕嘟冒著小火,蘇遙正守在櫃台處閉目養神,忽一位年輕學子跑來:“蘇公子,蘇公子,您快跟我走一趟!”


    他語調惶急,蘇遙一下子便醒了:“怎麽了?”


    這學子氣喘籲籲:“您家蘇言在書院旁聽,出事了,快跟我走!”


    第37章 旁聽生(三)


    這學子語氣急, 走路也急,匆匆地便要走。


    蘇遙交代齊伯一句,帶著成安便跟上了, 又囑咐一句:“若晚些我還不回來,你們和傅先生先買著吃。”


    傅先生方才出門了, 隻說晚上還回來吃。


    齊伯頗為擔憂地應一聲。


    這學子拿著青石書院的院牌, 身份倒不作假,也是往書院的方向去,隻神色憂慮:“蘇老板, 我先與您簡單說兩句,過會兒您千萬別急。”


    蘇遙已是十分憂心:“阿言怎麽了?”


    這學子躊躇一下,沉聲道:“午膳時不知出了何事, 蘇小公子與幾位其他旁聽的小學子,打起來了。”


    ……這怎麽可能?


    蘇遙驚訝一瞬, 成安也不信。


    那學子繼續皺眉:“膳堂一向吵鬧, 我們吃罷便走了, 並無人瞧見所為何事。夫子喊我時,我隻瞧見萬小公子一胳膊血, 甚為駭人。”


    “阿言怎麽樣了?”蘇遙忙問。


    “我沒瞧清楚, 趕緊著就來了。”


    這學子低聲勸道,“蘇老板, 您待會兒可千萬別急, 有事說事, 有錯論錯。聽說已驚動徐夫子, 到底還是上學要緊,蘇小公子這樣好的成績,不可惜麽?”


    蘇遙是無論如何也不信阿言會與人動手的。


    這孩子甚至比他還要穩重幾分,不是拎不清的小孩。


    蘇遙壓下奇怪,這學子卻又輕聲道:“萬家的管事已到了。這萬小公子的母親是朱家旁支,就是朱貴妃那個朱家,您知道吧?”


    這學子如此暗示一句,蘇遙默了默:“多謝小公子提醒。”


    “不用不用。”這學子無奈道,“舊京遍地是不好惹的人物。若真是小孩子口角,您也別平白得罪了人,讓些便罷了。”


    這學子亦是好意,蘇遙隻點個頭。


    就事論事,有錯認錯。


    學子以院牌帶他入內,一路急急走去,卻並不是去膳堂,而是來到一小廳。


    青石書院很有規矩,周圍並沒有多少圍觀的學子。


    隻是略聚幾個,正前後圍住一個錦服的小公子,端茶倒水。


    小公子一旁坐一管事模樣的中年人,身形削瘦,牙尖嘴利,正托著小孩的胳膊:“你就不能輕點?我家小公子手要是讓你治傷了,以後不能寫字了,你賠得起嗎?”


    看診的竟是白大夫。


    白憫是個格外有脾氣的大夫,十分地沒好氣:“您愛治不治,不治我現在就撒手。”


    說罷竟當真丟開手。


    萬小公子疼得“嘶”一聲。


    白憫眼皮不抬。


    那管事又怒道:“誒你這什麽大夫?治一半就不治了是想幹什麽?我們萬家也不是沒名沒姓好欺負的門戶,什麽時候輪到得看你一個江湖郎中的臉色……”


    這管事語氣很惡劣,說話很難聽。


    他家這小公子隻疼得抽抽涕涕地哭。


    旁邊一位學子忙上前悄聲勸過幾句,白憫像是壓了又壓,壓住一腔火氣,才重新上手。


    那管事喋喋不休:“你可得給好好治,我們萬家……”


    “閉嘴。”


    白憫眸色陰沉地瞪他一眼,又瞪那小孩一眼,“別哭了,哭什麽哭!”


    這小公子一噎,轉成聲音小些的嗚嗚咽咽。


    蘇遙再四下一瞅,才在一個角落中,瞧見其他旁聽的學子。


    還有阿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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