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遙交給傅陵,卻又猛然念起,但傅鴿子這個脾性,並不像是會安慰人的。


    傅陵本來便沒有打算安慰人。


    蘇遙是個溫文爾雅的好性子。


    這樣的脾氣,能教出溫厚聰慧、端正謙和的好孩子。


    若是放在一般世族,也夠用了。


    但倘若阿言當真是眾人皆在尋的小皇孫,這樣的性子,於他以後,是不夠用的。


    傅陵推開門,燭火惶惶,阿言瞧見來人,明顯一怔。


    傅陵浮起一絲笑意:“給你送飯。”


    阿言便從書桌旁起身:“有勞傅先生。”


    傅陵由著他客氣,於他對麵坐下:“晚上少看書,若看,再多點兩盞燈。”


    “是。”阿言有些微微的局促。


    他對傅陵沒有什麽敵意,卻也不能如何親近。


    傅陵既坐下,他便也乖乖坐下,道聲謝,乖乖開始吃飯。


    好吃。


    阿言沒有什麽胃口,但架不住東西好吃,吃個七七八八時,傅陵才淡淡張口:“書院還想去嗎?”


    阿言手中的瓷勺一頓:“去。”


    傅陵笑了笑:“你是知道萬家的小孩去不成了。若他還在,你還去嗎?”


    阿言默了下:“去。我憑自己本事考入的,為什麽不去?”


    “好。”


    傅陵略略讚賞,又問,“今兒那小孩欺負你,尚家的小孩替你打回去了。若下回沒有尚家小孩在,你自己會還手麽?”


    阿言很是頓了頓,卻低低吐出一句:“那是他蠢。”


    傅陵的目光一時饒有意興。


    阿言似乎局促些許,卻不知對傅陵從何而來的信任感,又重新解釋:“尚公子是好心,我隻是覺得,他的做法不夠聰明。”


    默了默,卻又補一句:“但他是為我好,我明白的。”


    傅陵挑眉:“那你覺得,如何做才聰明?”


    阿言沉默一會兒,卻道:“萬公子品行不端,徐夫子最厭惡這等學生。明明暗中有許多法子,能讓徐夫子直接瞧見他的不端正,且不用像今日這般,自個兒打人,明麵上不占理,家中也不好交代。”


    “所以,尚家小孩不替你打人,你就要去做了麽?”傅陵再問。


    阿言垂眸,輕聲道:“那我總不能,由著他們欺負我。”


    又默默咬唇:“蘇老板已待我極好,我不能與他惹是非。若是我能,我自然想如尚公子一般,直接還手。但我不能,隻好另想法子。”


    燭火搖曳,傅陵望著阿言沉默單薄的身軀,一時間笑了笑。


    看來是他多慮了。


    不忍氣吞聲,且會審時度勢。


    就算不是小皇孫,這也是個好苗子。


    傅陵瞧著窗外濃濃夜色,低眉一笑:“行了,我不過隨口一說。這些話,就當我們二人之間的閑談。你不要說與蘇老板。”


    阿言默一下:“蘇老板已與我說過了。”


    傅陵稍有好奇,阿言低聲道:“蘇老板同我說,不是我的錯便不要怕他們,若是我還委屈還生氣,想還手就盡管去做,出任何事,都有他都替我擔著。”


    阿言定定抬眸:“不用蘇老板替我擔。我……不過一介奴仆,與他非親非故,又無恩無舊,他卻待我如此好,我斷不會連累他。日後學得一二本事,我還要護著他。”


    日後?


    傅陵心下突然生出幾分感喟,又微微一笑。


    話既說到此處……


    若眼前之人真是小皇孫,那說不定,日後整個傅家,還得仰仗蘇遙護持。


    傅鴿子頓時感歎:我果然眼光好,我果然眼光毒。


    本相惦記的人,果然萬裏挑一的好。


    傅相心滿意足地把小孩哄睡下,一出門,就遇上吳叔。


    吳叔一躬身,悄聲道:“公子,安排好了。”


    傅陵略一點頭,隻是也未料到,第二日就見了效。


    翌日午後,他剛晃到櫃台處,就聽見店中客人談論:“聽說了麽?承平坊的萬家出事了!”


    第39章 風波(一)


    天氣愈發熱, 午後書鋪中的客人也越發少起來。


    蘇遙沒有午睡的習慣,但生意清閑,吃飽喝足, 隨手翻著話本,就略生出些困意。


    每回快睡著時, 總能瞧見傅鴿子。


    這大鴿子既不寫文, 也不看文,除了作息良好之外,生活狀態約等於無業遊民。


    蘇遙懷疑他這個規律的作息也是因為住在別人家。


    畢竟第一次前去催稿時, 傅鴿子可是睡到日上三竿。


    這大鴿子在蘇遙家中住上一段時間,越發不把自個兒當外人。


    慢悠悠地晃到櫃台處,隨手就倒上一盞牛乳茶:“蘇老板看什麽書呢?”


    蘇遙的櫃台處原本沒有他的杯盞。


    後來, 傅陵老是晃過來隨手喝一口,蘇遙就給他專門準備了一個瓷盞。


    紋樣還得過傅鴿子一句誇獎:“連理枝, 很漂亮。”


    蘇遙是真的很想催他去寫文, 但直接明了兼拐彎抹角地提過數次, 都被大鴿子糊弄過去了。


    還不如頭次,起碼那時還得了一張。


    後來的幾回, 一張也莫得。


    怎麽傅鴿子就這麽費勁, 看看人家周三先生,新文又快準備好了, 又要開始賺小錢錢了。


    傅鴿子這又不賺錢又整天花錢……


    蘇遙無奈, 行吧, 家中有錢就是有底氣。


    蘇遙看著遊手好閑的大鴿子, 默默咽下一肚子槽,隻道:“不是什麽新鮮書,秋山先生早年間的話本。”


    說到此處,蘇遙複念起,沈秋山沈先生年初續弦後,也有一陣子沒寫文了。


    找時間得去問一句。


    傅陵“嗯”一聲,正要張口,便聽得身後客人的聲音:“聽說了嗎?承平坊的萬家出事了。”


    傅陵和蘇遙的手同時一頓。


    吳叔的安排……這麽快?


    傅陵不動聲色地飲一口茶。


    午後店中清靜,客人這聲音也有些響。


    好在客人極少,聞言倒三三兩兩地好奇抬頭。


    世家大族雲集的地方就是有這種民間傳統。


    大夥兒都敏銳地宛如瓜田中的猹。


    蘇遙不是個八卦之人,但對別人吃瓜也沒什麽看法。


    若是去茶館瓦肆,那聊得才叫一個毫不避諱、口無遮攔。


    見有人瞧過來,那客人也未遮掩聲音:“是我今日上午路過濟仁堂時瞧見的。萬家的車轎與程家的車轎堵在一起,在濟仁堂門口吵起來了。”


    他身側的友人尚未說話,倒是另一位中年看官一驚:“哪個程家?程老將軍家?”


    “正是呢。要不怎麽說出事了呢?”


    那客人闔上書,“舊京哪戶人家不知道程老將軍是個暴脾氣,如今是摸爬滾打大半輩子,人也上歲數了。早年間在京中,那都是數得上號的潑皮無……”


    這話卻是不好說了,那客人也就笑笑掩過。


    程預老將軍確實是個不好惹的人物。


    據說年輕時候乃是個飛揚跋扈的暴烈性子,京中數一數二的紈絝子弟。


    程家也是襲爵的舊貴,程預老將軍又是長子,當時老侯爺丟不起這個人,直接把人扔入邊境軍中,還遍京城放狠話說,不立功死在外頭就是,隻當程家從未生過這號人。


    蘇遙聽說這話時,隻默默:怪不得程預老將軍是個暴脾氣,這上梁都如此……


    軍中多血性男兒,卻是很適合這種脾性。


    程預老將軍一去數年,腥風血雨中過一遭,人倒是穩重不少。


    且不知是何緣分,從邊疆娶了位獵戶的女兒。


    此事當時於京中也是新鮮事一樁,倒不是程家不同意,而是這位程預老將軍的成婚排場實在太大。


    程老侯爺並夫人早就對長子的名聲死心,覺得隻要是個清白門戶的女孩,肯嫁就成,自家兒子是怎麽個熊樣,做爹娘的心中還有點數,也沒攔著。


    因而這程老將軍很是在京中鋪排了一遭。


    那場麵做的,此後十數年中,京中隻要有高門嫁娶,都要拎出來對比一遭。


    並且,此事後續的發展,也遠遠超出京中吃瓜群眾的預料。


    眾人皆以為繞指柔化百煉鋼,那獵戶之女,當是個性情和婉柔順的嬌弱美人,賢內助的畫風,才能降伏這鐵板一塊。


    卻不曾想,這位將軍夫人,美人倒是個美人,但性子甚至比程老將軍還要烈上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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