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止血,但蘇遙白皙的手背上,竟劃這麽長一條大口子。


    傅陵心內就像被人攥了一把。


    方才還好,但或許外劃的傷口都是越來越疼的。


    蘇遙又十分心累,隻微微蹙眉。


    傅陵本就心疼,瞧見蘇遙眉尖略蹙,生剁了那二人的心都有了。


    傅陵沉著臉,小心翼翼地給蘇遙換了更好的藥,又輕手輕腳地重新包紮過。


    蘇遙再好的脾性,無緣無故地被人上門欺負一遭,心內終究不平。


    原本也沒有那麽委屈。


    但此時傅陵溫熱的手指托著他的手心上藥,蘇遙瞧一眼他近在咫尺的深沉眸光,整顆心都微微泛酸。


    一時間忽然像個小孩子。


    就很想要傅陵哄他。


    但這個想法還是有點驚悚,蘇遙瞬間便清醒了。


    他壓下這分異樣,便生出些疑惑:“傅先生,和那人認識?”


    傅陵都不想提起這兩個蠢貨:“不認識。”


    頓了下,又補一句:“許是從前見過我,或者我二弟。我二弟是……”


    “是吏部的小傅大人。”蘇遙笑笑,“我知道的。傅先生是西都傅氏的子弟。”


    傅陵微微怔一下,卻隻點個頭:“嗯。我如今不住家中了。”


    但凡書中提過一句傅陵,或者蘇遙聽說過一句京中傅相,他此時便能認出傅鴿子的身份了。


    但書中並未提及。


    今上弑父殺兄,殺的這位長兄,是當今太後的養子,也是前太子。


    而傅陵,從前正是太子伴讀。


    若沒有今上奪位,如今他便應是權傾朝野的天子近臣。


    其實,當初今上除掉前太子,連同前太子一係的要臣,幾乎也盡數殺光。


    傅相傅大人究竟是如何逃脫,至今尚無人清楚知曉。


    反正西都傅氏是個君位都換過兩次姓氏,還活得鼎盛煊赫的世家大族,暗中有些手段保住長子長孫,也再正常不過。


    隻是即便沒有陪葬前太子,傅相在京中也待不得了,自稱急病,就此退隱,民間據說是回江南休養了。


    小傅大人倒一直外任,局勢稍有平息之時,才於安排下,調入京中。


    舊貴勢力不容小覷,今上一怕落人口實,二來沒有完全的實力,三來尚與太後一派鬥得焦頭爛額,沒再有過針對舊貴一係的輕舉妄動。


    朝局中維持一種心知肚明的微妙平衡。


    因今上十分忌諱奪位之談,加之傅陵身份特殊,舊京中,從不提及此人。


    便是傅家,也甚少有吃瓜猹敢議論。


    吃瓜有可能丟命,猹都很惜命。


    因而蘇遙便不大知道。


    傅陵也沒打算一股腦全都說。


    如今即便外頭翻個天,傅氏的根基也在,傅陵有絕對把握與底氣,能護蘇遙一輩子周周全全,所有的事都可以不著急,慢慢來。


    但念及此處,傅陵又有些煩悶。


    蘇遙尚與他沒有一分關係,如今的情形,他一個錯眼,僅憑蘇遙的身份,隨便一個萬管事、一個錢大人就能踩著欺負。


    傅陵畢竟出身優渥,後又經朝中明槍暗箭,已許久沒見過這麽低級愚蠢的作死了。


    沒眼看是真的。


    盧尚書沒收錢他絕對不信。


    回頭得讓禦史台找機會參他一本,好好查查國朝科試的水分。


    傅陵既不再說,蘇遙也不太好打聽,又兼稍有疲乏,隻閉了閉眼。


    傅陵握著他的手,輕輕蹙眉:“累了嗎?”


    蘇遙點頭:“大抵是有點……心緒不好,方才又有些站久了。歇會兒就好。”


    站久了?


    傅陵再度暗怒:這起不長眼的小人到底做了什麽?


    他心疼不已,隻扶蘇遙到榻上,緩和下語氣:“你安心地睡,今日閉店。”


    又掖了下被角,於榻邊坐下:“還有我在,你盡管放心。”


    蘇遙瞧見他淩厲眉目間露出的溫柔,倒又生出微微的局促,不由便想抽回手。


    傅陵卻不放,又怕傷著他,隻握住:“別動。”


    蘇遙對上他關切的眼眸,心內異樣複起來,不再掙動,慌忙便閉上眼。


    其實蘇遙的身體已好上許多,站一會兒也無妨,但今次,許是折騰得一路精神緊張,一闔眼,隻甚為疲乏,倒頭便睡過去了。


    已臨近正午,光影斑駁,於蘇遙白皙精巧的麵容上,映下淺淺陰影。


    傅陵等到他呼吸平穩,方輕輕地鬆開手,與暗衛丙打個手勢。


    暗衛丙立即回話:大公子放心。


    傅陵悄悄地出門,吳叔候在院中,恭敬道:“公子有何打算?”


    傅陵厭惡至極:“與萬家有沒有關係?”


    “有。”吳叔點頭,又道,“但程老將軍尚未放過萬家,老將軍一向睚眥必報,不必公子再動手了。”


    他稍微斟酌一下:“這位錢大人是舊京府衙官員,公子覺得,和宋大人打個招呼如何?”


    “那未免也太便宜他了。”傅陵淡淡道。


    吳叔一驚,便聽得傅陵聲音寒涼:“腦子這麽不好使,能於世上活這麽久,想必是運氣好。”


    “讓他長點腦子是他父母的事。我隻想讓他知道,沒腦子會有什麽後果。”


    吳叔老明白人了:“老奴安排。”


    傅陵不想再多談蠢貨,便提起旁事:“勞煩吳叔再去安排下福客來,蘇遙不能做飯,這幾日讓他們偷偷送飯來吧。”


    吳叔疑惑:“偷偷?”


    傅陵略頓一下:“上回我覺得,蘇遙仿佛不喜歡我花錢。”


    吳叔麵上恭順應下,心內驀然覺出好笑。


    可真是大公子捧在心尖上的人,這還沒進門,就能管起來大公子了。


    大公子這個流水式的花錢方法,從小造到大,傅家上下沒一個人敢管。


    傅家反正有的是錢,老爺夫人管不動,便也隨他去。


    不想蘇老板倒有這個本事。


    雖然本質還沒改,但大公子好歹知道收斂些了不是?


    吳叔感歎連連,又忙去吩咐。


    某些人既然敢作到大公子的心上人頭上,就也別怪大公子不留手。


    既做事前不計後果,那就擔著吧。


    蘇遙尚於房中睡覺,某錢姓大人,已開始了為期五天的魔幻之旅。


    錢大人幾十年的人生觀,於短短五天之內就崩塌了。


    首先是當日傍晚,錢大人自府衙回家,發覺自家老仆卷鋪蓋跑路了。


    這老仆連身契一並偷走,錢大人連家奴私逃的罪名都扣不到他頭上,隻得假以盜竊罪將他告到衙門。


    衙門中人素知這位錢大人略缺心眼,明著安撫,暗地卻嗤笑一番,立個案便放下了。


    錢大人忿忿不平地從衙門回家,路上剛好遇到飛賊逃跑,一個不小心讓飛賊推水坑裏,栽一狗吃屎。


    這怎麽有個飛賊碰巧就能讓他趕上呢?


    錢大人愈發氣惱,罵罵咧咧地回家,錢夫人心內嫌棄他的狼狽樣子,卻假意安撫,灌醉了他,竟哄他簽好和離書,當晚便與舊情人跑路了。


    錢夫人是個孤女,一直有個老相好,當初便是迫不得已嫁給他。


    她這位老相好是個秀才,家中一貧如洗,卻碰巧,於農郊路遇一位老爺子發病,救治一二後,竟得了一整袋碎金子。


    錢夫人早就厭棄錢大人愚蠢淺薄,既有錢財,當晚即刻就走了。


    錢大人一覺醒來,媳婦兒沒了。


    媳婦兒沒有娘家,他都無處說理,也無從打聽。


    二人雖經年無子嗣,但一向舉案齊眉,從無嫌隙啊。


    錢大人憂愁焦心懷疑驚恐了一上午,下午又去衙門報個案。


    衙中自然又看一遭笑話。


    他晚上回家,已無嬌妻,床笫冰冷,隻能嚶嚶嚶地奔小妾房中來。


    小妾已有四個月身孕,錢大人抱住溫存一番,夜半時分,小妾偷偷起床,摸走他身上鑰匙。


    再一日錢大人去府衙上班,小妾大包小包卷了所有物件,雇上一輛馬車,飛奔而去。


    臨走前還於錢府門外大罵:“殺千刀的姓錢的!以為當初救風塵很了不起麽!我與王公子早已兩情相悅,他馬上要與我贖身,你卻仗著做個不大不小的官,還有萬家的交情,強買我來!”


    說著,還聲淚齊下:“若不是你,我和這孩子早就隨王公子到蘇州了!我已然懷了他的骨肉,如果不是你當初強插一腳,他怎會不要我!殺千刀的姓錢的,你家管事瞧不上你,你老婆也跟人跑了,我呸!”


    小妾坐上馬車奔蘇州去了,給錢大人留下閃亮的兩頂綠帽子。


    錢大人傍晚回到家,家中啥都沒了。


    就一個老婆子坐在門檻上抹眼淚:“大人啊,咱們以後怎麽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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