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津塬因為醫生的身份,進到icu病房裏看了一眼插滿各種導管的趙奉陽,他習慣性的看了片子,望了那張蒼白的臉片刻。


    八年醫學生,讀下來就像再投胎。一開始,教授問他為什麽要學醫,周津塬的回答是:“為了完美的報仇。”


    周津塬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他靠著呼吸器活著,昂貴的機械肢被卸下來,萎縮的大腿根令人觸目驚心。還恨他嗎?也許吧,不然怎麽會奪走趙奉陽隱秘最愛的女人。


    隻是一結婚,粉紅豹帶自己衝進新的旋渦。一萬次的爭吵與磨合裏,周津塬確實身心俱疲,連對趙奉陽的仇恨都好像擱在一邊。日子平靜滑過,導火線在去年才又點起。


    他換下一次性服,洗手走出去,手機裏顯示他父親的幾通未接來電。


    周老爺子背著手,凝視著牆麵。


    他並不經常約兒子到辦公室見麵,周津塬當初要當醫生,全家上下麵麵相覷,兒子那脾氣誰都拉不回來,周老爺子寵兒子寵到現在,倒也沒什麽辦法。周津塬也爭氣,一路自己讀過來,隻不過,離仕途和商業都遠了。


    周津塬進門後說:“爸。”


    周老爺子回頭問:“聽說,想容還住在她父母家?”


    周津塬皺皺眉,沒說話。他看到茶幾桌麵有幾張照片,很熟悉,是蘇昕和自己。


    “她是不是知道了?”周老爺子冷聲問,“是我派人去撞的趙奉陽的車?”


    周津塬臉色微微一變。


    周老爺子一拍桌麵:“孽子!還不是為了你!”


    第16章 16


    兒子和其他女人在照片上的親密,在周老爺子的眼裏根本就無足輕重,周老爺子看到照片,他所想的第一個念頭是,對方手頭總共有多少張照片——他們是什麽人,他還發給了誰?趙家父母,趙想容,趙奉陽知情嗎?還有誰知道這件事?他們想幹什麽,他們想要從中獲得什麽?


    周老爺子那晚在給兒子打電話求證前,突然放下話筒。他問自己的秘書,趙奉陽臨走前是否有異樣。


    兩人當時在書房坐得距離很近,周老爺子戴著老花眼鏡,花費半分鍾才看清兒子麵孔前,半分鍾內,那幾張照片在同樣也擺在趙奉陽的鼻子底下。


    秘書想了想回答,趙奉陽臨走前好像沒什麽異樣,他一直是那種老謀深算的死樣。


    周老爺子卻覺得有點心悸,他快步走到窗前,趙奉陽的房車已在霧氣籠罩的夜幕裏,無聲地開出了大院。他看了一眼桌麵的表,晚上十一點半。


    趙周兩家聯姻,是人情和利益上的互惠,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但這兩年,周老爺子表示出想安全退休的意願,勢利的親家轉臉就抱上新的大腿。


    也不是背叛。隻是,親家不再那麽殷勤地出現,周老爺子如今打交道最多的,是晚輩趙奉陽。這個人,不可小覷,他讓趙氏企業這幾年不吭不響,卻把舌頭在生意版圖上伸長不少。


    秘書把保姆叫進來,收拾地麵的狼藉。正在這時,保姆突然輕聲說,她聽到趙奉陽臨走前問司機幾點了,他們要去醫院。


    周津塬穩穩地坐在沙發上,他說:“您怎麽不先給我打電話?我的手機是24小時開機。”


    周老爺子從雪茄盒裏拿出一支雪茄,他沒有點燃,深深地聞著,隨後諷刺地開口:“省省吧你!我給你打電話,是讓你出去躲事嗎?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準備找我兒子的麻煩,我能坐視不管?我還沒死呢!”


    周老爺子把秘書叫過來,暗自下了命令。不過,周老爺子幾番對手下強調,先在後頭跟車,看看趙奉陽是不是去兒子的醫院,也絕對不能傷害到趙奉陽性命。


    萬萬沒料到,中間出了個超市貨車逆行,原本輕微的剮蹭車禍,直接讓趙奉陽重傷。


    書房裏變得很安靜,隻剩古董鍾表聲嘀嗒嘀嗒地響一下,每一下都有壓力。


    周津塬俯身取過桌麵的雪茄,他低頭點燃,一動的時候,才知道後脊背濕了。


    周老爺子指著桌麵的照片,陰森地再開口:“我已經查出來了,這是趙想容發給咱家的快遞。”


    “容容和這些都無關。”周津塬頓了頓,他終於鬆了口氣,“趙奉陽的車禍,並不是您造成的,您隻是派人跟車,並沒有派人撞他……”


    “津塬,”周老爺子不耐煩地打斷他,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兒子一眼,“我後悔當年放你去讀醫,你在醫院裏待得,嘖,如此天真,兩耳不聞窗外事了?我告訴你,我僅僅花半天,就能查到是趙想容匿名發的快遞。你覺得,趙家需要花多久,會查出那晚追著趙奉陽後麵的三輛車都是咱家的?到時候又應該怎麽解釋,咱家派了三輛車去跟蹤趙奉陽,唯獨和趙奉陽相撞的那輛貨車,根本不是我派來的,我告訴你,這純屬一場意外,你信我,因為我是你老子,但是趙家人能信這是意外?瓜田李下,真相從來不重要。你信什麽,什麽就是真相。”


    周津塬沒有說話。


    “趙奉陽出了車禍,你嶽父嶽母肯定從裏到外查一個清清楚楚。更何況,趙奉陽出車禍前,他是從咱家走的。到時候一個處理不好,就是血海深仇!你爸還想退休後繼續留在軍委混,我他媽還不想搬到山裏養老!”周老爺子坐在沙發上,依舊威嚴,但仿佛老了幾歲。


    他斟酌地說,“趙家把趙奉陽往少東家培養的,所以你嶽父才這麽著急。他現在還陷入昏迷,你看,你也在醫院工作,能不能……”


    “我是醫生,爸。”周津塬揚起眉毛,他銳利地盯著父親,“這件事的立場,我首先是一名醫生,才是您兒子。”


    周老爺子凝視著兒子,目光咄咄逼人。但兒子連煙頭都沒抖,沒有任何畏縮,還是那一股針紮不進水潑不出,軟硬不吃的渾小子性格。有時候,他也不知道周津塬想要什麽。


    最後,周老爺子先放棄。“好,不提趙奉陽。我們說你媳婦,你和照片上那女人都進行到什麽地步,趙想容怎麽把照片都寄到我這裏?趙奉陽知道這件事嗎?趙想容現在住到父母家,她是不是猜出點什麽?”


    周津塬把整支雪茄投在茶杯裏,順手拿起桌麵上的照片,整理整齊,修長的手指微微一動,上麵的蘇昕和周津塬都慢慢地被撕成兩半。照片碎屑灑在桌麵。


    他沉默地從沙發上站起來,他需要靜靜。


    周老爺子不滿地看著兒子背影,終於想到關心兒子,怒聲說:“回來,坐下!你和豆豆出了什麽問題,她不是都要準備懷孕?我告訴你,你對家裏的情況,什麽都不明白!但是,你倆現在絕對不能離婚!你把自己媳婦給我穩住了,她是大麻煩……”


    “趙想容是我的麻煩,還是說,你是我的麻煩?爸,你老糊塗了。”


    周津塬摔門而去。


    >>>>


    這是一個令人坐立難安的春節前夕,無論對趙家和周家來說。


    趙奉陽依舊躺在重症監護室,連續三天都陷入昏迷。趙家父母天天都去重症監護室的病房門口,即使見不著麵,多少也圖個安心。隻不過,他倆都是生意人,隻能待一會,就因為生意上的事情各自先走了。


    趙想容的二哥趙立森終於從美國飛回來,穿著淡灰格子的西裝和領帶,一副洋鬼子的白淨打扮,出現在病房門口。


    他看著趙想容,把她拉到懷裏,彬彬有禮地親了下額頭。趙想容嬌嗔地捶了趙立森胸脯一下,對誰都那種風情的樣子。


    趙想容是趙家子女裏最早結婚的,趙奉陽至今未娶,趙立森結婚也比妹妹晚,娶的是華盛頓頗有名氣的華人女主播。周津塬看到她二哥的婚照後,曾經晦暗不明地說,新娘子和趙想容長得很像。


    趙想容懶洋洋地回擊他,世界上美女都是相似的,他自己腦子有病趕緊去治。


    “奉陽不會有事,你別太擔心。”趙立森左右看了一眼,他問:“小周醫生在哪裏?”


    趙想容輕描淡寫地說:“人家在救死扶傷中,這裏我守著就行。”


    趙立森“嗬”了聲,沒說話。


    除了雙方長輩,趙想容兩個兄長當時都強烈反對妹妹和周津塬的婚事。不過,趙想容也不在乎,她那會覺得,一定要爭氣,把自己的日子過得很幸福。


    趙想容做到了。結婚多年,她哪怕一次都沒有在娘家人的麵前,說過周津塬的半句不是。


    趙立森就在icu門口站了會,隨後到趙老爺子那裏點卯。這幾天人來人往,趙奉陽的歌星女友也送了幾捧花,卻隻有趙想容老實地守在icu門口,一守就是四五個小時。


    等的無聊,她也會用手機刷一圈娛樂新聞。


    塗霆在很久的消失後,低調地回國,還接受了一個半分鍾左右的語音專訪。


    當記者問他發生了什麽事情,塗霆顯然經過公關高人的指點,他言辭誠懇,扯了一堆虛虛實實的,什麽希望大家理性追星,什麽馬上過年要注意道路安全,什麽交警叔叔夜晚執勤很辛苦。人話鬼話都說了,唯獨沒透露整件事的丁點緣由。


    塗霆出車禍的橋柱附近沒有攝像頭,這件車禍的真相依舊考究不明,塗霆的粉絲和黑子又在網絡吵成一團,每個人都試圖從他的話裏找解釋或破綻。但新的娛樂版頭條很快蹦出來,兩個知名演員夫妻公開離婚,以及某國際導演漏稅的問題,他的熱點被壓下去。


    趙想容和塗霆互相加了微信,順便約到了他的拍攝。


    司姐和發行部都喜滋滋,塗霆是超級流量,她們是第一個在塗霆車禍後遞出橄欖枝的雜誌社,塗霆粉絲為了支持偶像,肯定會報複性地購買月刊,對拍攝效果也不會那麽挑剔。


    當月雜誌肯定就會脫銷,司姐已經約了好幾個廣告商談。


    趙想容坐在醫院的塑料排椅上,撐著額頭發呆。


    周津塬在午間時刻來找趙想容,順便告訴她icu裏麵的情況。他倆隔著一個座位,並排坐著,彼此就像陌生人。除了周津塬辦公室的那一次,趙想容回國後再沒有和周津塬單獨相處過。


    此時此刻,周津塬說完趙奉陽的情況,他沉默了好一會,才問她:“你打算一直住在你爸媽家?”


    趙想容聳聳肩,同時伸直了自己的腿:“嗯,打算先住一陣。”


    周津塬盯著她的長腿,沒什麽色心。他突然發現,她瘦了很多。


    “咱倆的體檢單下來了,都在我這裏。”周津塬邊說邊站起來,他轉身往走廊走,走得很慢,過了一會,身後果然有人憤憤地踩著高跟鞋追上自己。


    趙想容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她很不耐煩地說:“你們醫院做事很搞笑,我的體檢報告憑什麽不寄給我,要你收著!”


    “我們是夫妻。”他冷冷地說,“我為什麽不能替你收著?”


    話說完,兩人都是一愣。周津塬和趙想容互相看了眼,他倆都有話要說,但隨後又各自移開目光,默契地決定不在公眾場合爭吵。


    “夫妻”這樣的話,周津塬原先根本講不出口,完全靠這場婚姻磨合的。


    兩人婚後,趙想容最喜歡當著別人追問的是,“周醫生,來介紹一下,我是你的什麽人啊?”不管周津塬覺得她怎麽矯情,多少次沉默,她都厚著臉皮問,無時無刻對其他女人宣布她對他的占有。時間長了,他也就不置可否地陪她演戲。


    周津塬沒吃午飯,請了半小時的假,開車把趙想容送回家,兩人依舊維持沉默。


    他開回醫院的途中,蘇昕再次給他打來電話,被周津塬按斷了,隨後,蘇昕發來短信,“周醫生,我有事情想要告訴你。”


    周津塬點了一下,他屏蔽了她的號碼。


    趙想容臨走前的香氣還繞在鼻尖,一種華麗的陪伴,顯得車廂像個廢墟。周津塬在把車開進醫院車庫前,抬頭看了眼車窗外陰沉的天氣,等匆匆走上電梯,他才意識到自己腦海裏一直在想什麽。


    周津塬一直明白,他的內心,早已經沒有那麽多地方留給誠實和愛情。但在知道父親做過什麽後,周津塬也明白了,自己和粉紅豹的這一筆糊塗賬,在兩人的後半輩子,可能都會這麽糾纏不休,沒法輕易謝幕。


    這場婚姻於他,根本如同枷鎖。


    第17章 17


    蘇昕放下手機,她發呆了會,隨後惱怒地看著自己的弟弟。


    蘇秦平躺在嘎吱作響的床上,單手捧著本漫畫書,有點玩世不恭地晃悠著腿:“人家不接你電話?你名牌大學生麽,怎麽這麽快就被甩了啊?”


    蘇昕把蘇秦的漫畫書扔了,她蹙眉說:“你那天晚上都看到什麽?我會把這件事情告訴周大夫。”


    蘇秦煩躁地翻了個身。


    他已經跟姐姐重複過幾百遍。那晚,蘇秦遠遠地路過趙奉陽出車禍的地點,當看到前方路口出車禍,順後就用公共電話報了警。“我就是路過的三好市民,幫著報了個110!其他的,我什麽都沒看到好麽!”


    “你手都沒養好,不在家裏睡覺,深夜跑出去幹什麽了?”蘇昕狐疑地問弟弟。


    蘇秦不耐煩地說:“大哥莫說二哥。你夜裏不也是和周津塬在一起,你和那醫生的關係不一般啊!”


    蘇昕正色說:“我告訴你,我和周大夫之間問心無愧。”


    蘇秦冷笑兩聲,明明是長得清秀的少年,習慣歪嘴,偶爾有點鼠氣。


    蘇秦沒有習慣性地反駁,他若有所思地抿著唇。過了會,慢吞吞地說:“話說起來,我最近也遇到一個巨有錢的人,巨有錢,一個女大土豪,叫孟黃黃。”


    塗霆沒紅前,有過短暫青黃不接的日子,什麽節目都得上,什麽通告都得跑。孟黃黃是塗霆一出道就跟隨的老粉絲,出手闊綽,很快成為粉絲團裏的小首領。塗霆也知道她,每次見麵,會特意打招呼。


    偶像和粉絲之間的距離,很難把握。孟黃黃是土豪型的追星黨,她為塗霆買過很多潮牌和奢侈品首飾、衣服和包,但塗霆不接受粉絲的貴重禮物,全部退回來。後來,孟黃黃無意知道,塗霆愛收藏球鞋,開始專給他買限量鞋。


    送的次數太多了,塗霆終於收下一雙,偶爾穿出街,被媒體拍到。


    孟黃黃高興壞了,高調地在飯圈裏曬塗霆的街拍,說什麽“感恩,老公穿上我的禮物”之類的話。但也不知道怎麽,有媒體把她的截圖傳到微博,宣揚什麽“塗霆暗示粉絲應該送他禮物”“塗霆睡了女粉絲”之類驚悚的標題。


    塗霆這兩年是上升期,他的名氣在浪尖上,不得不讓工作室緊急發了兩封律師函,澄清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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