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姐妹是此間主人,此時此刻,不由對視了一眼。


    便是溫柔嫻靜的三娘子,瞧著都不太愉快,而徐菁則根本不願掩飾自己的不屑,她輕輕地哼了一聲,“囂張跋扈,不講道理!”


    話雖如此,可楚國公府並不能承擔得起得罪榮安縣主的後果,徐循、徐菁便俱都站起了身,預備一道往外走去。


    她們看江苒不動,似乎有些困惑,徐菁看了看外頭,隻是小聲道:“苒苒,這榮安縣主最是蠻橫無理,平日出門都帶了打手,跟條瘋狗一般,你還是別同她一般見識了。”


    江苒微微挑眉,隻是問,“她即便是在別人家中,也如此囂張?”


    徐循微微歎了口氣,隻道:“平昌郡王同郡王妃都十分寶貝這個獨女,我等不願同她一般見識,橫豎無非是撣塵罷了,出去站一會兒,很快便過去了的。”


    說話間,旁人已是走得一幹二淨。奴仆見江苒等人不動,便不悅地嗬斥道:“你們聽不懂人話嗎?縣主要叫我等撣塵,你們趕緊出去!”


    說罷,甚至上手,推推搡搡了起來。


    江苒心裏頭都奇怪極了,不太明白為什麽她能囂張跋扈沒腦子成這個模樣。她端坐著不動,隻是低聲叫了一聲三七。


    三七守在門口好久了,身為暗衛的職業素養,讓她在聽見自個兒名字的時候反應飛快。她忙走到江苒身邊,一手拎開一個鬧事的奴仆,像是丟小雞仔那樣,將兩人紛紛丟開。


    旋即她一閃身,擋在了江苒跟前。


    外頭很快傳來了榮安縣主不悅的聲音,“裏頭是誰?徐家的三娘同六娘?!你們是不要命了麽,敢同本縣主作對!”


    江苒冷靜地道:“不巧,還有我,縣主今兒這是來上學的?真真是好大的威風。”


    榮安縣主:“……”


    她已經閉門不出好幾天了,就是覺得當日宮宴太過於丟人,想要避一避風頭!


    眼見著風頭過去了,她終於敢出門了……可怎麽哪哪都有江苒!


    作者有話要說:


    苒苒:讓我想想,今天這樁事情跟誰告狀比較好,是我阿爹阿娘呢,還是我阿兄呢,還是太子哥哥呢,還是皇後娘娘呢?


    榮安:告辭!


    第47章


    榮安縣主論起身份, 原該是女眷裏頭一等一的尊貴。她爹平昌郡王替聖人執掌兵部,乃是聖人心腹,比起旁的皇親國戚們來說, 他有實權,自然是高人一等的。


    但是今年年初, 平昌郡王幾回辦事不利,遭到了聖上嗬斥,雖不至於被褫奪權力, 但是漸失帝心是肯定的。一個失了權勢的王爵, 比起從皇帝還是東宮之時便戰戰兢兢隨侍左右的江相,自然是分量不夠的。


    榮安先頭還沒看清楚裏頭的關竅, 不然也不會在當日宴席之上, 當中開口諷刺江苒。她那會兒隻是覺得江苒的出現太過於蹊蹺, 同京城的眾人們一般們都不太信那命格之說, 懷疑江苒沒準不是相府的女郎, 她又仗著自己的身份, 大大咧咧地便開口提了。


    結果她實打實地撞了南牆, 甚至連皇後都得罪了。


    榮安雖然有些跋扈,倒也不至於完全沒腦子, 才吃過苦頭, 如今哪裏還敢再惹上江苒。


    自江苒說過話後,她的笑容便僵在臉上, 旋即才見裏頭三位娘子一道走出來。


    徐家三娘同六娘她是認識的, 這兒雖然是徐家的地盤, 然而這兩姐妹從不敢與榮安縣主叫板, 。


    反而是後頭的那名綠衣的小娘子,叫榮安縣主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那小娘子生得嫋娜高挑的身材, 緩緩走出來的時候,眼睛微微一抬,露出三分笑意,便在清雅無雙之中,又添兩分明媚。


    自然是同她僅有過一麵之緣,卻叫她留下了慘痛記憶的江苒無疑。


    江苒走出來後,見榮安縣主見了鬼似的瞧著自己,便隻是笑著福了福,道:“問縣主安,我方才還聽徐三娘說您這些時日身子不適呢,怎麽這會兒又來學中了?”


    榮安心說,我之所以身子不適,還不都是你叫我丟了臉的緣故。麵上她勉強笑道:“這兩日已經好了,反倒是江四娘子,如何會出現在此地?”


    江苒歪著頭打量著她,輕輕笑了一笑,慢悠悠地道:“我阿娘說,我成日在家中待著也是悶著,叫我多來外頭學些東西,尋幾個相識的姐妹也是好的。”


    榮安隻覺得江苒即便是這樣慢吞吞地說話,也仿佛帶著幾分不懷好意。她不由地站直了身子,連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如今如臨大敵的模樣。


    江苒說著,又看向了她,“嗯,縣君愛幹淨,也是應當的,隻是我等在裏頭上課,這些掃灑撣塵之事,想來楚國公府上,是有專人幹著的,縣君很不必這樣喧嘩。”


    榮安縣主出行,向來是前呼後擁,她人又嬌氣,隻是撣塵這樣的小事,旁人從不敢忤逆於她。如今還是頭一遭在別人這兒踢到了鐵板,她不由麵露不悅,隻是反駁道:“本縣主愛幹淨,這兒人多,久了便是濁氣逼人,自然要好生掃灑一番,我才能踏入。”


    這會兒,莫說主人家的兩位娘子,便是莫名被說“濁氣逼人”的其他娘子都有些不高興起來,她們怎麽說家中也俱都顯貴,雖不及榮安,也絕不能容忍自己被說“濁氣逼人”這樣難聽的話。


    一時場麵冷落下來,徐三娘總歸是瞧著不太好,便勉強笑道:“先頭縣君亦是在我家家學中上課的,大夥兒也都是小娘子,平日愛幹淨得很,很不必如此。”


    “那可不一樣,”榮安縣主如今才恍然,隻說,“你們瞧著是不知道,京外有一家人莊子上有人發了豌豆瘡,整個莊子都叫人關了起來,可京裏頭人來人往的,我阿娘便有些擔憂,所以這掃灑定是要的。”


    眾人皆驚。


    豌豆瘡是傳染力極強的疫病,得了這病的人,便會發起高熱,且身上到處都會起疹子,一旦撓破了皮,就定會留下疤痕,瞧著可怖極了。


    更重要的是,至今大夫們都還拿豌豆瘡無可奈何,隻不過開些清熱解毒的藥,叫人硬扛著,若是身子強健的也就罷了,一些老人小孩兒,若是得了這豆瘡,可真真是險之又險。


    本朝豌豆瘡極少流行,像如今這樣一整個莊子都叫隔開的,已是十分嚴重了。


    榮安如今見旁人不再阻撓,這才叫仆役們拿著艾草進去,將整個屋子都熏過一通,旋即又開窗通風換氣,這一切都結束了,眾人才回到屋中。


    接下來的一堂課,乃是講習四書。


    早上的那名女先生如今不在了,取而代之的乃是一名文弱的青年。他穿著簡樸的白衣,麵容清秀而文雅。


    娘子們見了他來,便紛紛笑道:“趙先生來了。”


    江苒瞧得奇怪,問徐循道:“這位趙先生,瞧著似乎很受歡迎?”


    徐循還沒說話,邊上徐菁便十分活潑地道:“趙先生是落第舉人,但是學問頗好,人又生得俊秀,上課也風趣,我們最喜歡聽他上課啦!先頭趙先生抱病請假了一些日子,我們也好久沒見著先生了。”


    徐循不由笑了,隻道:“哪有你說得這麽神,不過一個尋常的落地舉人,生得略微平頭正臉了些罷了,學問頗好就更是無稽之談,咱們這些人不過學個囫圇,他教著自然輕鬆,若學問真的好,如今該早早上金鑾殿去,同苒苒的大兄一樣了。”


    徐菁說不過姐姐,索性氣哼哼地尋外援,拉了一把江苒的袖子,隻道:“苒苒,那你瞧瞧,趙先生是不是生得好看?”


    江苒聞言,果然略略看了看,然而她三個兄長,前兩個不必說,便是江熠,也生得容色灼灼,這趙先生雖有幾分清秀,然而在他們跟前簡直寡淡得好似一潭死水,並不能吸引她的興趣。


    她興致缺缺地收回視線,隨口敷衍道:“也就那樣吧。”


    徐菁不由有些失望。


    這頭娘子們在竊竊笑鬧,台上趙修明便注意到了江苒。


    綠衣的小娘子坐在眾人之中,便是不曾聒噪吵鬧,也仿佛身上帶著光環,叫人情不自禁地將視線投過去。


    他不由笑道:“這位可是新來的娘子?”


    江苒見他提到自己,便起身見禮,一側的徐菁便十分熱心地介紹道:“趙先生,這位是相府的四娘子,先前在外頭養著的,如今才接回來,往後便同我們一道上課啦。”


    趙修明聞言,微微詫異。


    他很快便收斂了麵上的神情,微笑著同江苒見過禮,又略略寒暄道:“承蒙拜讀過令兄當年科考的文章,寫得文采斐然,四娘子家學淵源,想來也是才華橫溢。”


    江苒:“……”還真不是。


    她自覺自己的文化水平,約莫還停留在“識字”的階段。若是旁人,聽了這趙先生的吹捧,沒準還要沾沾自喜或是互相吹捧一番,到她這裏,她也隻能尬笑了。


    趙修明見她不冷不熱,便隻是笑了笑,倒也不繼續說些什麽。


    這會兒本來他還要講書,可小娘子們惦記著那豌豆瘡,都有些惶惶,趙修明倒也明了,今兒便早早遣散了眾人。


    徐家兩位娘子如今很是喜歡江苒,待她親近,便一道將江苒送到門口。


    “那豌豆瘡之事非同小可,”徐循做慣了姐姐,便是在江苒跟前,也多出幾分溫柔妥帖來,“苒苒,你回去之後,便同江夫人說明此事。榮安縣主身份高貴,這些事兒,她知道得比咱們早也不奇怪,你……你二哥哥乃杏林聖手,此事尤其要與他告知。”


    江苒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


    那莊子上的人得了豌豆瘡的事兒,若非叫榮安縣主叫破,眾人如今都還不知曉。此事非同小可,若是有人刻意隱瞞,想要趁亂散播這豌豆瘡,便是彌天大禍了,江洌是大夫,沒準能有辦法。


    她應下了,又忽見徐三娘目光熠熠地瞧著自己,她怔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下意識道:“三娘你可真是妥帖,我……我會將你的話轉達給我二哥的。”


    徐循羞澀地道:“倒也不必提我。”


    江苒看著她一臉少女懷春的模樣,在心裏“嘖”了一聲。


    自家大哥哥的擁躉十分多她是知道的,閨閣娘子們無一不以得到大公子的隻言片語、一個眼神、一篇手稿而歡欣雀躍。


    她倒是頭一回發現,江洌也這麽受歡迎。


    仔細想想也不奇怪,哥哥們都是一等一的好郎君,有多少娘子心悅他們都是正常的。


    ……江熠除外。


    徐循見江苒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由有些發窘,邊上的徐菁卻忽然道:“說來,苒苒,你先頭說你們去尋過文九娘子了麽?”


    江苒皺眉,旋即回道:“我母親上門拜訪了數回,都沒見到她人。”


    徐循歎息道:“本來,九娘是我們裏頭最刻苦用功的,連趙先生都時常誇她呢,她先前還同我們玩得好,也說自己要尋個學問高深的,天天好一道聊一聊詩詞理想,怎麽偏偏這麽快就說要嫁人了,還是個商人。”


    倒不是說商人不好,隻是同文九娘喜歡的類型,也差的太大了。


    江苒略有些詫異地回過頭去。


    徐循衝著她微微地笑了笑,滿臉溫柔良善,看起來似乎並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話。


    江苒眯了眯眼。她方才一眼就看得出,那趙修明之所以對自己多加關注,並非是自己個人的人格魅力,而是她所代表的整個相府,讓對方開始注意起了自己。


    這位趙先生,並沒有他表麵看起來那麽的風輕雲淡。


    那徐循說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江苒正思索著,便見到自家馬車已然在門外等著了,偏偏這會兒天色陰陰,竟然是要下起了小雨。


    旋即,頭頂伸過一把油紙傘,為她遮住了飄落的雨絲。江苒略有些詫異,抬頭看去,便見到江洌一手舉傘,正瞧著自己。


    她不由欣喜地叫起來,“二哥!”


    江洌含笑著摸了摸她的頭,他身量極高,為了盡量將妹妹攏在傘下,反倒略彎了腰,瞧著比起平日要平易近人一些。


    他眼見著前頭兩位娘子,推測是妹妹的同窗,便難得有些笑容,謝過兩人今日對江苒的照料。


    江苒盯著他,好奇地道:“二哥,你不是還在太醫署嗎?怎麽有空了?”


    “我聽說你今兒頭一日上學,”江洌想著,不由有幾分忍俊不禁,“你大哥哥惦念著你,阿娘也操心的很,他們都在忙,便叫我早些下值來接你。”


    他牽著妹妹,到了馬車前,見她笑眼彎彎地同同窗們告辭,不由也嘴角含笑,上了馬車坐到她對麵,“苒苒今日同她們相處得可還不錯?”


    江苒點了點頭。


    旋即便見到江洌變戲法一般,從身後摸出了一個烤紅薯。


    江苒吃驚地接過,烤紅薯又香又軟,她聞見香氣便覺得自己餓了,一邊吃,一邊含含糊糊地問:“二哥,這是哪兒來的?”


    江洌笑道:“同僚們在太醫署無聊,便烤這些東西吃,我要來接你,怕你餓著,便給你捎了一個。”


    江苒笑起來,她不太能想象,一本正經的江洌是如何在火爐裏頭翻著烤紅薯的,她隻覺得那紅薯甜到了心尖尖上,便挽住他的胳膊,笑眯眯地道:“我知道啦,謝謝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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