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琯:“……”


    眾人一看,還真是。


    方才不顯,如今到了上頭,燈光極盛之下,江四娘美貌如初,可蘇娘子……麵上的脂粉倒的確有些濃厚。她雖生得美,可輸就輸在了膚色上,這紫色穿在她身上,的的確確……顯得她臉色發黃。


    說罷,她便朝著裴雲起眨了眨眼睛,眼中滿是促狹笑意——論挖苦人,不是她江四娘吹,她可沒有怕過誰。


    秦王亦是險些笑出聲,咳嗽了一聲忍下了,他知道自己這位姑母脾氣不大好,剛要跟裴雲起請示一下詢問他要不要幫著求情,卻見自家兄長瞧著江四娘,眼神裏頭滿是笑意。


    嘖,他這個親弟弟都沒有過這樣的待遇。


    對麵的蘇琯滿臉尷尬,可邊上的寧國長公主卻忽然笑了起來。


    她笑著道:“好,江四娘子果然有趣,這鐲子,你也不必擔心什麽,隻管收下,我最喜歡你這般快言快語的小輩。”


    江苒不禁打了個寒顫。


    她心道:寧國長公主看我的眼神太奇怪了,我瞧著很值錢嗎?


    下頭江家幾位郎君也注意到了,他們皆坐在一處,江熠見狀,不由奇怪地道:“我聽說寧國長公主的母族便是青州望族,還以為那蘇娘子是她拉出來要競爭太子妃的位置的呢,她怎麽反倒又去親近苒苒了?”


    江錦捏著酒杯,神情冷淡,隻是開口提醒道:“長公主同亡夫,隻生了一子,她先前在陛下未曾登基前,與父親頗有些政見上的不和,可如今陛下依舊一中父親,卻日漸疏遠於她,你當她為什麽誇苒苒?”


    自然是盯上了江苒的婚事。她想要借著此舉向江相示好,若有機會,還能再叫自家小輩躋身京城的權力中心。


    可她沒有料到的是,整個相府,隻怕都沒人願意將江苒的婚事拿出去作為一樁政治籌碼。寧國長公主著實是把自己的顏麵看得太重了一些。


    江熠想了想,隻道:“那聞郎君我還是見過的,曾有一回打馬球遇見了……”


    江洌便有些憂心:“同江熠一道鬼混,那想來不是什麽好人。”


    江熠:“……”


    江熠試圖挽回自己的麵子:“我話還沒說完,處事頗有些輕縱,我瞧著是個心浮氣躁的。”


    江錦一聽,便皺了皺眉,道:“連江熠都這麽說,那想來更不是個好人了。”


    江熠:“……”好吧,你們可真是我的親哥!


    第63章


    未幾, 帝後姍姍來遲,眾人這才算徹底開席。


    皇後看見寧國長公主也在,便寒暄了幾句, 旋即就去看自家兒子——主要是大兒子的臉色。


    她沒看出個所以然,便又叫小兒子到身側, 輕聲問,“你姑母可有……”


    姑嫂之間,多少有點兒矛盾, 寧國長公主年輕的時候便是個極難相與的性子, 如今年紀大了雖有收斂,但是皇後還是唯恐自家老實兒子被欺負。


    秦王聞弦歌而知雅意, 小聲告狀, “有!她尋了青州來的蘇娘子跟江四娘打擂台!她倆撞衫了, 姑母便拉偏架!”


    皇後深以為然, “嗯, 倒也是, 給苒苒委屈便是給阿繆委屈。”


    裴雲起聽著這話感覺哪裏不對, 便衝著母親看過去,皇後鼓勵地衝著他點點頭, “回頭去好好安慰一下苒苒。”


    裴雲起:“……”不知道為什麽這句話總覺得很奇怪。


    皇後定睛往下一看, 也看見了蘇琯同江苒,女子對於撞衫的敏感度總是更高一些的, 她輕輕挑了挑眉, 短促地冷笑了一聲。


    皇帝見她不悅, 便笑道:“怎麽, 這不是你挑的小娘子麽,如今又哪裏不好了?”


    皇後便悠然道:“寧國長公主不是這麽沉不住氣的性子, 你當這撞衫是誰想出來的,還不是她自己。她以為踩了別人,就能顯出自個兒來了。”


    皇帝皺眉:“聽著的確不是個聰明的,那你為什麽看中她?”


    皇後歎了口氣:“……這不是聽人說她生得美嘛,你瞧瞧阿繆,你狠心將一個平平無奇的娘子配給他麽?”


    “……”皇帝頗有些無奈,好半晌才道,“行,都隨你。”


    上頭帝後正說著閑話,下頭郎君們已經躍躍欲試,要一展才華了。


    這文酒宴結束,會有專門的學士將期間所出的詩詞記載流傳,眾人自然都要借此機會搏一搏名聲,一時便有郎君提議,說不妨眾人先來聯句一番。


    皇帝聽了有趣,也愛看這些年輕人們展露鋒芒,便笑道:“這一屆的年輕人們,倒是額外的有朝氣。”


    言罷便許了彩頭,說哪位拔了頭籌,便要在藕園的雙望樓上為他掛上大作。那雙望樓曆來所藏,皆是名家名作,對文人而言,作品能夠在其中展出是極大的榮耀,眾人一時紛紛應和。


    因著江錦才名在外,又已入官場,這種場合雖然也會露臉,卻會刻意不拔頭籌,便由他最先起賦。


    江錦見慣了這等場麵,倒是習慣,隻道:“今至於藕園,與諸君為文酒之會,時時構詠,樂不可支。則慨然共憶夢得,而夢得亦分司至止,歡愜可知,因為聯句。”


    他起了個頭,算是序言,並不打算往下再賦詩,以免搶了旁人風頭。眾人讚了聲好,一麵是因為江錦的才氣,一麵也看出他有意相讓,想要顯露才情的郎君們便又趕著往下接。


    娘子們這頭,大家都自矜身份,倒是無意於當眾獻藝,卻也要賦詩起頌。江苒素不工詩詞,不太願意參與,好在邊上便是藍依白,由著她為自己糊弄了幾句過去。


    可出人意料的是,江苒等人竟在席間又看到了一眼熟之人——竟是那趙修明。


    仔細想想,也不太奇怪,他在楚國公府上任教,雖身份不顯貴,可也算是國公府的座上賓,也有些才名在外,這等宴席,也是能來的。


    趙修明即便在這樣的場合之中,依舊隻是穿了一身蕭蕭肅肅的白衣,瞧著很有幾分風骨,他聯句罷,眾人紛紛誇讚,說聞得此句,猶如凜冽清泉,滌清了凡塵汙濁,又見山高悠遠,意境迷人。


    趙修明端著酒杯謙虛了幾句,卻是下意識地往江錦那頭看了一眼。


    卻不料叫江錦撞了個正著,大公子嘴角噙笑,瞧著十分有氣度,遙遙衝著他舉杯。他於是寬容大度,就愈發顯得趙修明小肚雞腸,如此對視之下,趙修明便匆匆撇開頭,不願與他再對上了。


    江苒樂得看這場熱鬧,把眼前那一碟子蓮子吃得一幹二淨,未幾宮人便又送上一疊新鮮的來。


    酒過三巡,聯句已然進入尾聲,皇帝點了一名郎君作魁首賜下彩頭,又勉勵了幾句。旋即,帝後便率先離去,將場子們留給了小輩玩耍。


    江苒一時不查,貪了幾杯那青梅釀,也有了幾分醉意,她見四下風景清麗,便推說自己要去走一走醒酒,獨自離開了席間。


    藕園最以其盛夏的荷花出名,其布局乃是三麵臨河,一麵通街,處處可見粉牆黛瓦,小橋流水,比起留園來說,更為小巧精致。


    眾人宴飲是在正中的廳堂處,而廳堂之外,又分東西兩園,彼此之間以重樓銜接。


    江苒出門略看了看,便往東園去了,一路曲折前行,可見兩側池水低回,藤蘿野枝婆娑水麵,池上蓮花初綻,晚風一吹,便送來陣陣清香,顯露幾分幽情。


    江苒趴在回廊欄杆上,借著池麵涼風,努力吹散幾分酒意。


    卻忽然聽見有人在身後含笑叫了一聲,“江四娘子”。


    她詫異地回過頭去,隻見一名年輕的郎君不知何時靠近了自己,許是她有幾分酒意,並未察覺。


    如今兩人便離得頗近,江苒不由有些不太習慣,略略靠後,方才頷首道:“這位郎君是……?”


    那人不意她認不出自己,旋即便笑道:“某是聞景,先前我母親才誇了娘子呢。”


    江苒這才回過神來,明白眼前此人便是那寧國長公主的獨子。她還記得對方看見自己宛如看見金礦一般的熱切,因而對著眼前的聞景,也頗有些望而卻步,此時便後退了半步,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開,方才假笑著道:“原來是聞郎君。”


    聞景見她麵上因著些微醉意,原本雪白的麵頰上略略染上兩分淺粉色,將原本稍顯清冷的麵色中和了,愈發顯出那不自知的豔色來。


    他見了心下歡喜,便忽略了對方的冷淡,隻是自顧自地道:“我這些時日,陪著母親在城外的莊子上養病,依稀聽說江相將女兒接了回來,倒是一直無緣得見,我旁的不太通曉,隻是平日城中有趣些的地方,大多都十分熟悉,江四娘子若是得空,我也可以領著你四處走走看看。”


    他說著,愈發湊近了江苒幾分。


    平心而論,聞景生得不醜,他眉目之間頗有些像那位雍容華貴的長公主,因而本人也堪稱一位風度翩翩的美郎君。


    可江苒並不習慣與人湊這麽近,更何況眼前的聞景顯然飲酒過度,她能聞見對方身上傳來的酒味兒,濃鬱得叫人發暈。


    她不動聲色再往後移了半步,直到後背緊緊貼上身後的欄杆,她才笑了笑,岔開了話題,“郎君不必妄自菲薄,郎君方才的詩詞連聖人都誇讚了兩句,可見也是胸有丘壑的。”


    其實那詩詞她並不能聽得懂,之所以說這話,無非是同他客套一番。


    可對方卻仿佛會錯了她的意思,激動得眼睛發亮,握緊了拳頭,高興道:“是嗎!我也覺得我那詩句做得極好,四娘子果然是個內外兼修的才女!”


    江苒:“……”你沒看剛剛席上我連嘴都沒張嗎,才女大可不必。


    她幹笑了兩聲,正要搪塞他,就見聞景將手伸入了袖子當中。


    江苒下意識繃緊了後背,直到看到對方從袖中取出一枚信箋,她才恍覺自己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這是什麽?”她好奇地接過。


    聞景瞧著她,激動地道:“乍一見四娘子,便覺驚為天人,我在席間茶飯不思,思來想去,做了此詩,還望四娘子指教。”


    江苒伸出去的手頓在了半空中,差點沒掛住臉上的笑容,“……倒也不必如此。”


    然而聞景沒給她拒絕的機會,將那精致的信箋往她手裏一塞,便回頭匆匆地走了。


    江苒捏著那枚信箋,好半晌,丟也不是,拆也不是,呆愣了好久。


    正是不自在的時候,她忽然聽見身後輕輕一聲響,仿佛是衣袂摩擦之聲,江苒驟然回頭。


    裴雲起站在不遠處梁柱的陰影之中,靜靜地瞧著她,也不知道站在那兒多久了。


    江苒不知怎麽的,下意識把手背到身後,不讓他看見自己拿著的東西。她略有幾分尷尬地打了個招呼,“呃,太子哥哥。”


    裴雲起隻當沒有看見她的小動作,他略頓了頓,才道:“可是覺得席間煩悶無趣?”


    江苒請他一道坐了,隻是坦誠地道:“倒不是煩悶,實在是吵得厲害,徐家的那位五娘子便是個能鬧騰的,榮安今兒也處處同人嗆聲,我不耐煩聽她們的口角。”


    這倒不全是借口。江苒平時說話,伶牙俐齒的,鮮少落了下風,但是不代表她時時刻刻都有這個耐心罵人。


    裴雲起自然是了解她的性子的,聞言麵上有些微笑意,隻是道:“原來是出來躲清靜的。”


    “殿下不也是麽?”她輕輕笑了笑,旋即又有些疑惑,“我聽阿娘說,這是殿下及冠後的頭一回藕園宴,意頭也好,與會者也多,殿下為什麽反而早早離席?”


    她倒是沒直接說今兒就是給裴雲起相親的,裴雲起卻聽明白了,他有些懨懨地垂下眼睛,在江苒麵上停了停,隻是道,“我不耐煩應酬。”


    “話雖如此,”江苒小心翼翼地道,“……我見席間,有不少生麵孔,也頗有幾位美人,殿下便不多瞧瞧嗎?呃,比如那位紫衣裳的蘇家娘子?”


    她自認是個非常大度的妹妹,雖然剛才蘇娘子有意同她為難,但的確也是生得漂亮。


    不料裴雲起隻是淡淡掃了她一眼,道:“我不喜歡她們。”


    江苒微微愕然。


    畢竟,太子殿下一貫是寡言少語的,能叫他說出“不喜歡”來,已是十分直白的話。


    ……如今差不多所有的官宦人家的雲英娘子們都在了,他也沒一個瞧得上眼的?


    江苒不由肅然起敬——果然不愧是她的太子哥哥,這眼光真是非一般的高。


    裴雲起一看就知道這人的腦瓜子裏頭不知道想得有多歪,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仿佛有些心累,旋即他又狀若無意地道:“方才是聞景來尋你?”


    江苒隻好硬著頭皮道:“……嗯,偶遇,然後他送了我一點兒東西……?”


    裴雲起“嗯”了一聲,旋即看著她,不說話了。


    江苒反倒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來,她下意識揉了揉自己的臉,十分誠懇地道:“哥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那個聞景好像對我有點奇怪。”


    他定定看著她,隻是問,“怎麽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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