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端莊地站在他的床前,麵無表情地從下人們手中接過在冷水中浸過的汗巾,“啪”得一下, 毫不留情地摔到了還睡眼惺忪的秦王臉上。


    秦王叫凍得一個哆嗦,猛地清醒過來, 他叫淋了滿臉的水,如今真真是無辜極了,“……母後?”


    皇後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你還記得昨兒你答應了我什麽嗎?”


    秦王努力地回憶了一下, “昨晚……呃,昨晚的夜宵挺好吃的。”


    皇後深深吸了一口氣, 正要接過侍女手中的銅盆潑他一臉, 秦王忽然跳了起來, “啊啊啊我想起來了!我今兒要同大哥去江相府上做客!”


    皇後冷笑了一聲, 道:“得虧你還記著呢, 我便隻同你說了這個?”


    裴雲間認真地回想, “……哦, 要好生拾掇自己,不能鬧事, 必要的時候要為大哥努力爭取與江四娘獨處的機會。”


    皇後這才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銅盆。


    裴雲間仍然有些困惑, “這算是什麽,丈母娘見女婿嗎?怎麽好端端的忽然要跑到江相府上去, 大哥要做什麽?”


    皇後隻道:“你別問, 照著說的做, 記得把我給你們備好的禮物帶上。”


    裴雲間點了點頭, 正要躺下去,又被揪著領子拽了起來。他有些崩潰, “誰家上門做客是天還沒亮就上門的?!要麽中午去要麽晚上去,難不成還要在他家吃一整天的飯嗎?”


    “也不是不可以,”皇後還真覺得有幾分道理,回頭又吩咐侍女,“把我新得的那一副玉棋子給放進禮物裏,實在不行叫他們下下棋拖延一下時間,務必在江相府上多賴一會兒。”


    秦王:“……”


    咱們好歹也是大周的皇帝家屬,能不能別這麽寒磣,連兩頓飯都想著去別人家裏賴?


    秦王最終回籠覺失敗,十分喪氣地去東宮喊門。


    裴雲起見了他大包小包,倒是不太驚訝,隻是略挑了幾樣吩咐他拿上,將旁的都留下了。


    秦王看了看他挑出來的東西,見裏頭三五樣都是給年輕娘子的,不由笑嘻嘻道:“江四娘子真真是好福氣哦,咱們的太子殿下就沒這麽惦記過人~”


    裴雲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陰陽怪氣。”


    秦王在這個兄長跟前一貫是比在皇帝跟前還要乖巧的,這回卻不怕他,隻是巴巴地往上湊,“嗯,大哥,我頭一回見你對誰這麽上心,我這個當弟弟的怎麽能不幫忙呢!你隻管說要我做什麽,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肯定叫你抱得佳人歸!”


    裴雲起奇道:“你竟然能說對成語。”


    “……”秦王無言地瞧著他。


    你兄弟的心都被你傷透了,嚶。


    裴雲起隻當看不見他控訴的神情,隻是道:“若是想幫忙,一會兒記得閉嘴。”


    秦王:心碎成渣。


    兩人出了皇宮,太陽都才升起不久,坊間已有人開始擺出清晨的小攤,有些賣新鮮的瓜果時蔬,有些賣精致的小玩意兒,更有趣的是居然還有攤主賣寵物的。


    那是一籠子的小兔子,黑的白的灰的,什麽顏色都有,瞧著月份不大,毛茸茸圓滾滾地擠成了一團,像是一窩毛團兒。


    裴雲起停下了腳步。


    秦王湊了過來,“這是什麽?咦,兔子,這兔子長得怪圓潤的,就是有點小隻,這得幾隻才能湊一盤?”


    攤主哭笑不得,隻好道:“這位郎君,我這兒的兔子不是肉兔,是特特選出來的,長不大的寵物兔,很愛幹淨,還能學著自個兒如廁,如今皇城裏頭的貴人們都時興養這個呢。”


    他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主顧是誰,十分熱情地同裴雲起推銷了起來,“雖說比起肉兔來貴了些,郎君瞧著卻也不差這兩個錢,郎君想來不是自個兒養罷?若是要預備送給家中的姊妹呢,或者送給心儀的娘子,她們都一定會十分高興的。”


    秦王看了看自家仙風道骨,玉貌冰姿的兄長,替他擺了擺手,“不可能,我阿兄瞧著同這毛絨團畫風就不一樣。”


    片刻後,太子殿下手中的禮物移交到了秦王手中,而他袖子裏頭揣了隻毛絨團,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秦王:“……”


    好不容易到了江相府上,門房自然識得這二位爺,忙將二人迎進去,又急急使人通報。


    便是江夫人聽了,也有些哭笑不得,主動迎了出來,道:“二位殿下怎麽來得這樣早?怕不是沒吃早飯罷,若是不嫌棄,不如一道用飯。”


    裴雲起輕輕頷首,應下了。


    江夫人吩咐一一擺上早點,她算是這兩人的長輩,自然知道他們愛吃什麽,又吩咐小廚房趕緊又做了糖蒸酥酪同桂花糖蒸栗粉糕一道上來,她先請他們吃些點心墊一墊,便又笑道:“昨兒皇後娘娘才使人同我說了一聲,大半夜的不及準備,倒是我這個做主人家的招待不周了。”


    她說著,便回頭去衝著身邊的丫鬟使了個眼色,那丫鬟頓時會意,正要悄悄溜出去到江苒的蒔花樓裏頭把人叫醒,裴雲起卻注意到了,忽地出聲道:“不必喊她,叫她多睡一會兒罷。”


    江夫人一怔,忙道:“這怎麽好意思。”


    “無妨,”裴雲起想了想,安慰道,“苒苒還在長身體,我來本就無事,還是叫她同往日那般繼續睡著罷。”


    江夫人不由笑了,歎道:“她如今的性子愈發放肆,我瞧著是大夥兒一道慣出來的,太子殿下亦是出力良多呀。”


    說話間,早膳便上來了,眾人遂上席。


    江苒這頭,果然是一覺睡到了平常的時刻,她揉著眼睛坐起身的時候,就聽見丫鬟們來說,正院那頭夫人同兩位殿下在等。


    她一怔,慌慌忙忙地套上衣裳,往正院趕,還責怪三七道:“太子哥哥要來,怎麽不聽你們同我講,害我睡得過了頭。”


    三七無奈地道:“昨兒宮中傳來消息的時候,便已頗晚,我們料想太子殿下上門拜訪不至於來得太早,便想著今兒一早同您說的,哪知道……”


    哪知道,有人上門做客,居然還順道過來吃早飯的。


    江苒聽了便笑了,她雖知道這樣不合規矩,卻忽然明白他的心情,便是如今她自個兒也這樣想見到他,他來得早一些又有什麽稀奇。


    她急急走到正院,眾人因著等她,刻意放慢了用膳的速度,如今才吃到一半。


    江苒便興衝衝地闖進去,“太子哥哥!”


    她沒有換上出門才穿的繁瑣華貴的衣裳,隻是穿了一身淺黃色的家常衣裳,頭發也不過鬆鬆編了一下,瞧著有一種慵懶的清麗。


    裴雲起投過視線,也是微微一怔。自打從定州回來後,他便不太能在非正式場合見到她,如此隨性的打扮,也真真是許久未見了。


    江夫人這會讓方覺女兒有多沒規矩,她私下裏一貫是很縱著女兒的,如今卻依舊覺著不妥,放下了筷子,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江苒動作果然一頓,收斂了一些,乖乖巧巧地道了個萬福,“太子殿下,秦王殿下,早。”


    秦王叫她逗樂了,“呀,四娘子,這可不像你啊。”


    江苒裝模作樣罷了,便原形畢露,往裴雲起身邊一坐,正要開口,卻忽然發現他寬大的衣擺裏頭忽然鑽出個毛茸茸的腦袋。


    她不由看呆了。


    裴雲起這才想起方才被自己遺忘的那隻兔子。那兔子許是一路顛簸著就犯了困,原在他袖間乖乖打盹,此時忽然叫驚醒了,便呆頭呆腦地探出了腦袋。


    他輕輕咳嗽了一聲,把兔子掏了出來,放到她麵前,“……兔子,路上順手買的,送你。”


    江苒忙小心翼翼地接了,隻覺得那小兔子在手裏熱乎乎軟綿綿,撓得她手心發癢,她不由笑了,“這兔子怎麽這麽小隻,你光送我一隻,隻怕湊不成一道菜。”


    裴雲起:“……”


    秦王大聲地在他邊上嘲笑了起來。


    江苒看了看裴雲起一臉忍辱負重,也笑了,她道:“好啦,我開玩笑的,我好喜歡它,會好好養的。”


    裴雲起這才為那隻兔子鬆了口氣,又見她滿臉促狹笑意,忍不住也輕輕笑了,抬起筷子來,在她鼻子前虛虛一點,像是責怪。


    江苒將兔子交給丫鬟,便也坐下來一道用膳,她胃口一貫好,用了兩碗碧梗粥,又捏了好幾塊糕點吃了,她這人吃相看起來極為斯文,可吃飯的速度卻極快,沒多久就用完了早膳,喝著茶同他們閑聊,“今兒你們怎麽有空,說來也奇怪,一會兒聞景也要來。你們倒是都湊得巧。”


    秦王聰明的小腦瓜轉動了起來,這會兒忽然明白過來,心說你覺得巧就對了,我們專挑攪你的好事的時間來的。


    裴雲起卻十分鎮定,隻是端坐著,道:“近來六部清閑,且今兒太傅請了病假,我便難得空閑。”


    江苒信以為真,不由真心實意地笑道:“那敢情好,我後院的荷塘如今風景尤其的好,咱們一會兒到亭子上去坐一坐,下下棋聊聊天……”


    沒過多久,丫鬟就忽然道:“娘子,聞郎君來了。”


    江苒笑容微微一僵,旋即勉強假笑道:“快些請進來吧。”


    聞景一進屋,險些以為自己眼花了。


    秦王也就罷了,那位穿著家常衣裳卻依舊難掩一身清貴的郎君,可不是他那一貫深居簡出的太子表哥嗎?江四娘怎麽把這尊大佛請過來的?


    聞景在震驚之下,渾渾噩噩地行了禮。


    江苒看了他一眼,忽然覺得他還怪可憐的,怎麽跟個開小差被抓了的學生一樣?


    她想了想,就叫丫鬟給他奉茶,“聞郎君,喝茶,喝茶。”


    聞景接了茶盞,叫滾燙的茶盞刺得一個機靈,忽然抬眼,又見今日的江四娘子昳麗溫柔,比之盛裝,又多出幾分去了矯飾之後的清麗,方才想起今日的來意。


    他接了茶杯,殷切地看向江苒,開口道:“我今日為四娘子備了禮物。”


    江苒好奇道:“我見郎君是空手來的,還有些奇怪,究竟是什麽禮物?”


    聞景笑容滿麵地從袖中掏出幾封信箋,往她手裏塞,“唉,我先前見了四娘子,回去之後日思夜想,一直難忘娘子的容顏,便將對娘子的讚譽之情,皆寫入了這詩句之中,還請娘子賞鑒。”


    裴雲起眼神落到江苒手上,好半晌,才轉開了去。


    江苒扯了扯嘴角,“這份大禮,我、我承受不起啊……”


    “娘子當之無愧,”聞景把信箋塞給她,旋即又殷切地問,“那,娘子先前看了我寫的詩,覺得如何?”


    江苒:“……”


    恕我直言,你那詩我連拆都沒拆開,就付諸流水了。


    裴雲起忽然開口,道:“鳳采鸞章,驚才絕豔。”


    在場眾人在一瞬間,都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緩緩地轉頭看向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生平第一回 說瞎話,十分的有模有樣。他坐得挺拔端莊,麵色略顯冷淡,隻是鎮定非常地為自己解釋了一句,“苒苒將信拿給了我,我同她一道品鑒的。”


    江苒一頭霧水。


    而聞景則呆若木雞。


    第70章


    聞景怎麽也想不通, 自己寫給江四娘子的信,為什麽……會是她和太子殿下一起看的?


    他嘴唇微微顫抖,顫聲道:“……江四娘子, 果然是這樣嗎?”


    “……”江苒看了看裴雲起。


    太子殿下正用他一貫明朗清澈的眼神瞧著她,看起來毫不心虛, 江苒甚至於有一瞬間有些動搖——難道我倆真的看過,是我記性不好,忘了不成?


    ——不對, 那玩意兒我根本拆都沒拆, 就掉進水裏了。


    那會兒以為是意外,現在江苒乍一想起來, 就覺得有點兒微妙了。


    不會把不會吧, 這麽光風霽月的太子殿下, 不會真的是故意把東西丟進水裏, 還故意說自己已經看過了, 借此來氣一氣聞景?


    江苒越想越覺得不對, 她看向裴雲起, 神情飄忽,頗有些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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