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太難過了。


    從嫁進宮來,我就盼著兒媳環繞的場麵,好不容易盼來了,可這場麵持續還不到半天,就被這上躥下跳急赤白臉的傻狗給攪和黃了。


    他怎麽能這麽氣人。


    薑初照走過來,蹲在我麵前,瞥了一眼地上的酒壺酒壇,冷嘲熱諷道:“當太後就是爽啊,喝成這樣也不怕別人罵你,反正後宮裏你最大。”


    “還說沒人罵我,你這不就是在罵嗎?”我看著他,氣得臉頰充氣,“別以為我喝醉了,就聽不出來。”


    他戳了一下我鼓起來的臉頰,眉頭皺到了天上去:“到底是有多開心,怎麽能喝這麽多?”


    “薑傻狗,”我躲開他,揉了揉發燙的臉,委屈道,“你就是覺得我好欺負。”


    他唇角的肉劇烈一抽:“你叫朕什麽?”


    “傻狗,”我重複著,“你罵人的時候,跟傻狗有什麽區別?”


    他冷笑著點頭,但肚子裏像是積了數不清的怨言:“真行。原來朕在你心裏是這副形象,”他忽然想起什麽,麵色緩和了一些,“朕聽說母後畫過紅毛小狗的風箏,難道是在畫朕?”


    我被酒氣熏得腦子也不太好使了,見他這麽問,竟然有些開心,甚至舉起手掌,補充回答道:“之前的小烏龜薑初見,其實也是你。”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那王多寶那個點心鋪子……”


    “你說‘阿見’?”我欣喜點頭,“沒錯,哀家給你送過的綠豆餡兒小狗的點心你記得嗎?那個也是你。”


    他唇角抽搐:“朕以為太後對朕漠不關心,竟不知你暗地裏這麽記掛著朕。”


    “我可記掛你了,”我盯著麵前的桃花眼眸,“我一直很記掛你,你有四年,沒搭理我,我卻一直惦記你。不然,怎麽可能嫁進皇宮呢。”


    他便這樣愣住了,也不知在想什麽。


    “你在西疆呆了四年。西疆漂亮嗎?我問過蘇得意,他說西疆有連天的沙漠,沙子細軟像泥粉,但是一點也不髒,沾在衣服上都能抖掉。晴天裏,會有小孩子和長不大的大人,坐著木板從沙峰上往下滑,很快很嚇人,但是翻倒了也不要緊,因為沙子很軟呢,躺進去也挺舒服的。


    “不隻有沙洲,還有綠野,蘇得意說瓜果很甜,我問他有多甜,他說像蜜糖一樣甜。還有連成片的葡萄樹,夏天可以帶著竹席躺在樹下,一邊納涼,一邊吃葡萄。他講得真叫人眼饞呀。


    “西疆的女人也漂亮,她們的衣服跟我們不一樣。有很多妝戴,跳起舞來泠泠作響。當然,蘇得意說她們不止會跳舞,也很能幹。有些女人做的烤羊肉,比男人做的要好吃。”


    我咽了咽口水,正準備問,他這輩子為什麽沒有帶個西疆的女人回來。


    “喬不厭,”他忽然又開始喊我的名字,語氣溫柔得不像話,還帶著蠱惑,“你想知道西疆的事,為什麽不來問朕,而去問蘇得意?”


    “你太忙,也太累了,剛做皇帝,還有很多事要處理,一不小心就被權臣裹挾了,還挺難的。”


    他把我散落的鬢發別至我耳後:“還是來問朕吧,蘇得意不過在那兒呆了半年,知道得太少了,朕講得比他好。”


    我搖了搖頭:“不能知道太多,不然總想去。”


    想到這兒,便不可抑製地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想到今天嬪妃們轉述給我聽的話,於是心頭泛起大片酸澀:“誠然哀家選兒媳有自己的私心,但更多的,也是為了你。可你卻總是攔著她們,不讓她們見我。我已經去不了西疆了,你讓我看看美人還不行嗎?”


    “對不起,”他竟真的給我道歉了,“朕錯了,你若是看到她們能開心,便看吧。”


    “隻有兒媳,卻還是覺得有些孤單。”


    他神情一滯,良久後才開口:“喬不厭……”


    我看著他,誠懇提議:“你要不生個孩子給哀家看看?哀家今天問了,有好幾個姑娘,想給你生孩子呢。”


    第18章 數量


    也不知薑傻狗答應了沒有,我最後說著說著便撐不住了,勉強打起一絲精神洗漱完,滾回榻上倒頭就睡。


    後來,隱約感到有人輕撫我的鬢發,還念念叨叨的一直埋怨我:“你當真不怕氣死我,什麽都敢說。”


    若我麵對的是上輩子的薑初照,自然是不敢提孩子的;可我麵對的是這一世的他,年方二十,風華正茂,什麽都來得及,什麽都可以想象,什麽都可以提及。


    所以我才放心大膽地講了。


    *


    次日,我剛用完早膳,薑初照就來請安,還帶著陳太醫一起來了。


    我用鹽水漱了漱口,放下杯盞,好奇地問他:“陛下又病了?今天怎麽沒去上朝?”


    他拎過一把椅子坐在我身側,把手中折扇放在花幾上,散漫道:“今日休沐,朕便帶陳太醫過來給母後瞧瞧病。”


    這話叫我十分錯愕:“哀家有什麽病?”


    他沒打算講,於是直接指揮陳太醫:“別站那麽遠,過來瞧吧。”


    陳太醫這才敢上前來,放下藥箱,恭恭敬敬道:“聽陛下講,太後極駭冷,每月都痛苦不堪,是以叫臣過來給太後看病。”


    我愣了會兒。


    本來想說我這病好不了。畢竟上輩子也是讓你瞧的,此後幾年藥沒斷過,可最後還是死了。


    但看到薑初照和陳太醫皆很認真,就挽起袖子把手腕遞了上去。


    陳太醫撫著我的脈搏,眉頭漸漸皺了起來:“怎麽能傷成這樣?”


    薑初照眉心一跳,挺直了身子問:“不好治?”


    陳太醫倒吸著涼氣:“倒也不是,隻是時間會有些久。”


    聽他這麽講,我便知道他又要給我開個幾年的藥,於是沮喪萬分道:“若是需要常年吃藥便算了吧,哀家這些年都這麽過來了,已經很習慣了。”


    薑初照就轉頭看我,目光冷冽,語氣憤慨:“寧肯不要命也不願吃藥?前些時日囑咐朕的那些,到你自己這裏就不算數了?”


    “那能一樣嗎?”大清早的,我本來不想跟他吵,可他這話就是有些氣人,“你那是偶染風寒,吃個三五天的藥就好了,哀家這身子常年駭冷,若是吃起藥來得長年累月的不能斷,每天嘴裏都是苦的,整個人也早晚得浸成藥味兒。還有那些忌口之類,這不能吃那也不能吃,若是活著就得遭受這些,哀家寧肯去西天追隨你父皇。”


    薑初照不再看我,手指按上額角,靠在椅子上直接吩咐陳太醫:“別管太後,你隻管開。”


    我:“……”


    陳太醫抱著藥箱,目珠來回轉動,觀察了我二人幾遭,然後提議:“若是太後不想吃藥,那老臣倒是有個辦法。”


    我兩眼放光:“快快請講!”


    陳太醫捋了捋胡須:“太後可以試試泡溫泉。”


    我直挺挺地從玫瑰椅上起來,欣喜若狂:“還有這種好事?”


    “嗯,”陳太醫點頭,“若是不方便,泡熱湯也可以,在其中加入一些藥草,也有驅寒的功效,隻是得常年累月地泡,不然這寒症也是沒有辦法治愈的。”


    “溫泉似乎好一些,哀家在家裏的時候,便經常跟嫂嫂們去南山泡呢,”說到這裏,我便靈光乍現,想到了更好的主意,於是轉頭問薑初照,“陛下不是擔憂哀家的身體所以不允許兒媳來請安嗎,那哀家呆在宮裏便沒什麽要做的了,不如就此回喬家,每天跟嫂嫂們去泡個澡,把病養好了再回來。”


    薑初照緊抿著唇,不知道在想什麽,過了好長時間才回我:“成安殿後麵有一個。是整個皇宮,乃至整個京城最好的溫泉湯池。”


    我身形一抖。


    差點問出“那湯池不是被你這王八蛋給填了嗎”,轉瞬才想起那是上輩子的事,這輩子他好像先把腦子給填平了,所以就沒打那湯池的主意。


    隻不過這輩子我不是他的皇後,而是他母後了,所以想來便覺得不是那麽方便,於是道:“哀家去成安殿後泡湯池怕是影響不好,可能會有言官覺得不妥,會罵你或者罵我呢,所以……”


    薑初照靜靜地看著我,等我把話說下去。


    我下意識吞咽了幾下口水,輕咳了兩聲,舉手提議:“不如把兒媳們都叫上,這樣人多勢眾,言官想罵也一時不知該挑誰罵起。”


    薑初照:“……”


    “最好還是在陛下上朝的時候,這樣你就不會覺得尷尬對不對?”


    他又開始舔牙:“母後對朕的妃子們可真是不遺餘力地惦記啊。”


    陳太醫顯然不明白他為何這麽說,於是純良地讚同了哀家的話:“太後說得對,不如讓各宮的娘娘都泡一泡湯池,這樣娘娘們的身體也會強壯一些。”


    我衝陳太醫會心一笑:“太醫就是太醫,說得真對呀!”


    等陳太醫走了,薑初照卻還不動彈,我正要開口趕他走,卻忽然發現他今天打扮得不太對勁——往日裏他都是穿著繡著龍的袍子,今日這一身卻沒有;往日裏他從來不拿扇子,今日卻捏著一隻玉骨折扇。


    “你是不是……要去宮外?”我怔怔問道。


    他這才倦倦地抬起眸子來:“母後終於看出來了?”


    我當即來了精神,滿臉堆笑,湊近了一些同他商量:“算起來已經過了好些日子,墨書巷應該又出了好幾本小說了,陛下能不能幫我捎帶回來?”


    “不能。”他直接了當地拒絕,笑得很是愜意。


    我可憐巴巴地求他,甚至都做好了給他跪下的打算:“不是多沉的東西,你揣懷裏帶進來很方便的。”


    他存心要跟我作對,低頭理著自己的衣袖,悠悠慢慢道:“到底是想要朕的那些嬪妃陪你泡湯池,還是要跟朕去宮外轉轉順便買小說本子,母後選一個吧。”


    我恨得牙癢,“哀家要兒媳,”可忽然又覺得不太對,目瞪口呆地問他,“你剛才是不是說要帶哀家去宮外轉轉?!”


    他不說話,隻燦爛地笑。


    “哀家選擇去宮外!”我賠笑道,“本子不本子的倒不重要,哀家主要是擔憂吾兒,很怕你走丟呢。”


    *


    薑初照過去四年都在西疆,所以帝京很多地方和變化他都沒有我熟悉,於是順理成章的,在宮外全部都是哀家說了算。


    春夏之交,日光正好,街市人來人往,熙攘鼎沸,他低頭打量著我身上這件赭紅色男士衣袍,勾著唇角輕笑了兩聲:“嫁妝裏都能找出這個來,看來出嫁前就做了不少打算。”


    這身袍子是我在喬家時就經常穿的。重生回來已經十八歲,又沒有嫁出去,所以喬正堂便不太允許我這樣歲數的姑娘出家門,尤其是,我也勉強算個名門閨秀。於是我便找人做了這身男士衣袍,出去閑逛的時候就方便許多。


    我學著他的樣子,捏著檀香木小折扇,倒背了手,邁著方步笑道:“今天休沐,我這不是怕遇到某些京官,丟了吾兒的臉嗎,打扮成男人的樣子會好一點兒,”說到這裏卻浮起一些別的擔憂,“不過,你說他們要是看到你跟一個小白臉在宮外逛街市,會不會以為你喜歡……”


    “喬不厭,”他打斷我,垂眸威脅道,“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送回宮去。”


    我訕笑兩聲給他賠不是:“別氣別氣,隨隨便便一個猜測,不要當真。”


    說完就覺得哪裏不對……今天不都說好了,全聽哀家的嗎?怎麽他一生氣,哀家腰杆兒就不由自主開始發軟了呢?


    出宮第一件事當然是去墨書巷。


    盡管三個多月不見,但墨書巷的老板還是一眼就把我認了出來:“薑公子,您可來了,這三個月出的書小的一直給你攢著呢,就等你過來拿了。”


    薑初照擰眉看我:“薑……公子?”


    大意了,大意了。


    薑初照不知道,我來買書的時候,從來不敢用自己的真名,怕丟喬正堂和祖宗的臉,更怕喬正堂知道後,讓我去給祖宗磕頭,是以我都說自己姓薑。反正這是皇姓,老板也不敢往深了打聽,即便是錯誤地打聽到京城哪位王爺身上,或者早就看出我是女人,打聽到京城哪位郡主身上,丟的也是薑初照和他祖宗的顏麵。


    我不敢同薑初照對視,把銀子遞過去,把書接了回來,就趕緊往外走。


    薑初照收起折扇跟上我,他聰明的腦袋瓜顯然已經想明白了這一切,於是指了指這一整個街市,篤定又自信地問我:“你來這一片買東西的時候,用的都是‘薑’這個姓,對吧?”


    我隻敢賠笑,不敢說話。


    他拿折扇輕緩地敲了一下我的鼻尖:“倒是聰明,知道不能丟喬尚書的臉,所以就肆無忌憚地丟皇家的臉。”


    我麵不改色地撒謊:“我發誓,隻用這名號來買書,沒有幹過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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