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如此,”我也學著他舔牙,“咱們動作還得快,讓他們根本來不及準備,就已經開始麵對著這場活動了。比如說,提前一天把他三位,外加餘員外,一起請到宮裏喝茶賞花。趁此機會,讓蘇公公和林果兒帶領一波人去坊內通知百姓。”


    說到這裏,我就問林果兒:“七十二座坊挨個通知,可能會很累,哀家的馬車內座靠都很軟,你乘哀家的馬車出去,車上的裝飾都不必取下來,見馬車如見哀家本人。”


    林果兒雀躍不已,向來穩重的她,這次卻捏著我的衣袖幾乎要跳起來:“謝太後安排,果兒不會累!”


    最後是才藝準備的問題。


    “選皇後最重要的不是看她跳舞,射箭,彈琴如何。朕覺得,應該讓她們每個人都寫一道折子,不必拿給朕過目,到時候現場念給百姓們聽,讓百姓們知道她們是什麽文化水平。”


    我並未全部讚成:“那若是百姓們聽完折子,還想看她們跳舞、射箭和彈琴呢?”


    薑初照斜睨著我:“到底是百姓想看,還是太後想看?”


    我對他端方一笑:“哀家站在百姓的立場上,覺得他們很是想看呢。”


    “麗妃那百步穿燈的射箭節目還好說,能叫人瞧出些颯爽來,嫻妃那身衣裳都遮不住肚臍眼兒的,這轉起圈來,怕是朕還沒說什麽,楊丞相就能先氣暈過去。還有你那位……容妃,彈琴故意彈出顫音,下意識撩撥人,朕不知百姓作何想法,但朕自己就不喜歡。”


    “陛下,你對她們不夠了解呐,”因為已經同她們每個人都接觸了好幾輪,哀家對她們的各個方麵都很是了解,是以胸有成竹道,“嫻妃不止會跳胡旋舞,跳大神……不對,跳紀功樂舞也非常在行。容妃不止會彈靡靡之音,彈鈞天廣樂亦是厲害。這樣一看,其實並無不妥。”


    薑初照輕笑一聲,揶揄我道:“母後對兒媳們還真是了如指掌。”


    “是比陛下強一些,”我並不介意,嘿嘿笑道,“建議陛下以後也花些時間多多了解她們,每個人都很是可愛呢。”


    “那朕呢?”他突然抬眸,滿臉純良地問我。


    我不解:“你怎麽了?”


    “朕不可愛嗎?”


    “……”


    娘的。


    他也不嫌瘮得慌!


    我勉強扯了扯唇角,望向蘇得意,把這問題拋給了他:“蘇公公覺得陛下可愛嗎?”


    蘇得意滿臉的肉都在顫抖,不知道怎麽回答,於是扶著椅子腿兒緩緩跪下:“陛下在老奴心中,是天上神仙,人間至尊。是神聖的,莊嚴的,不可侵犯的。可愛一詞,好像小氣了一些。”


    我滿意一笑,轉頭望向薑初照:“陛下,蘇公公覺得你不可愛呢。”


    薑初照卻沒有惱,反而笑著問了林果兒:“你覺得朕可愛嗎?”


    林果兒笑出小酒窩:“陛下在太後身邊的時候,還挺可愛的呀。”


    薑傻狗轉身看我:“母後,你聽到了嗎?朕也很希望你能騰出一些了解兒媳的時間,來了解了解朕呢。”


    第31章 薑域(番外1)


    你聽過的最收買人心的話,是什麽?


    我聽過的,是薑界那句:“朕不允許任何人奪走我兒子的皇位,除了小域你。”


    ——


    十八歲那年冬天,我從北疆啟程回京。歲弊寒凶,風饕雪虐,我裹緊毛氅卻依然覺得冷。到了京城腳下,風聲漸息,溫度也有稍許回緩,隻是雪花依舊呈紛揚之勢。


    我以為薑界不會出現。


    他又懶又懨,這樣的天氣,應該會在成安殿後泡個溫泉,然後召集美人到他寢殿,肆無忌憚地荒唐一整天。


    可那日,薑界卻從美人堆裏抽身出來,扛著一個紮滿冰糖葫蘆的草木棒子,到城北門接我。


    見到我的第一麵就從棒子上摘下來兩串冰糖葫蘆遞到我手裏,一邊凍得來回跺腳,一邊氣得罵罵咧咧:“禦膳房這幫人是怕是要完求,冰糖葫蘆做得還沒宮外好,你湊合嚐嚐,改天朕再帶你去寶食街吃。”


    我接過來,看著他扛著的這個東西,忍不住想笑:“皇兄怎麽帶這麽多過來,多沉啊。”


    他在雪中叉腰大笑,別人做這動作瞧著是灑脫,他做這動作卻像是腎疼:“你愛吃的東西本來就少,好不容易有這麽一種,朕還嫌抗一個糖葫蘆棒子過來少了呢。讓蘇得意也抗一個,可他竟然說扛不動,白瞎了這身肉了。”


    我便看向蘇得意。


    多年不見,他確實胖了不少,想來沒少跑出宮外買豬蹄。


    “奴才見過六王爺,六王爺別見怪,老奴胖了之後體力就不太好。”蘇得意精明卻又真誠地笑了笑,鬆下衣袖作勢要給我跪下,半路卻被薑界攔住了。


    “這麽大的雪就別跪了,回去找個暖和點的地方給小域補上吧。”薑界說著,嘴角忍不住向上抽,把肩上的草木棒子遞給蘇得意,“小域拿了兩串了,應該輕快不少,你來扛著吧。”


    我就知道,他一天不欺負蘇得意就難受。


    但不知道怎麽回事,看到他好端端的,還能欺負人,就覺得心裏也浮出那麽一點開心。這些年的委屈和不滿,好像也可以,過陣子再提。


    畢竟,他有送我冰糖葫蘆。


    雖然,我也知道他是故意這樣做,想讓我消消氣,或者說籠絡我。


    但我確實是吃這一套的。


    *


    父皇一輩子隻娶了母後一人,恩愛多年,生子六人,我是最小的那一個。生我的時候,母後身體受損,我出生三天,她便過世了。


    父皇因此見不得我。倒不是不疼愛我,吃穿用度無一不精細,學識培育無一不盡心,隻是這些都交與別人來做,他自己卻從不出現在我麵前,甚至很想忽略我的存在。


    很難相信吧?六位皇子裏,隻有我沒名字。


    他是真的脆弱,脆弱到不敢看我,更不敢去想母後痛苦辭世,換回來一個活生生的兒子。他自始至終,都不願意接受。


    我有五位皇兄,其他四位都見過,可能是因為我沒有名字的緣故,他們見到我也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就隻能小六小六地這樣叫著。


    原本伺候我的太監,名字也叫小六,聽到皇兄們這樣叫我之後,他惶恐備至地當場改名,跪下跟我說:“奴才以後便叫阿狗。”


    其實,我並不在乎哎。


    叫我什麽都行,讓我知道是在叫我就行。


    四歲那年,我第一次見我大哥。其實叫他大哥有點不太合適,畢竟那時候他早就繼位,成了皇帝了。隻是因為身體不好,所以一直在江南行宮,邊修養,邊處理政事。父皇身體還硬朗,就在京城替他撐著這天下,等他養好了身子,再把這皇宮和這寶座交付於他。


    回到皇宮的薑界,端著盛滿葵花籽的金碗,邊嗑邊打量我,模樣還挺興奮:“咱爹和咱娘可以啊,當時那麽大年紀了,竟然還能生出這麽好看的小孩兒來。”


    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心裏全是疑惑:他提到娘親的時候,竟然都不哭的嗎?


    他把瓜子遞過來:“吃嗎?五香味的,禦膳房剛炒的。”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瓜子,攤手誠實道:“我不會嗑。”


    薑界瞬間抬眸,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扯著唇角露出白牙,臉上還溢出驚奇神色:“所以長這麽大還沒吃過瓜子?”


    我看著他的眼睛:“都是阿狗給我剝好了,我再吃的。”


    “可以啊,原來是個金貴小公子,”他笑得更開心了一些,指揮我坐在一旁的繡墩上,自己坐在另一隻繡墩上,放下金碗,剝了瓜子放在我掌心,問道,“你叫啥名兒來著,哥哥記不得了。”


    “沒有名字,父皇沒給我取名。”我說,把葵花籽填進嘴裏。


    雖然他說是五香味的,但我嚐不出來味道。


    除了甜的東西,其他的食物,我都不能嚐出味道。


    這是隻有我和阿狗知道的秘密。


    他又剝好了一些遞給我,拖著長腔佯裝歎息,其實語氣裏並沒有多感傷:“父皇就是那副深情模樣,但你說這事兒跟你一小孩兒有什麽關係?他要是真不想要,就不要跟母後上/床唄,仗著自己寶刀未老,就——”


    我嚼著葵花籽,抬頭看他。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麽,眉心一跳,趕緊道歉:“對不起,哥哥忘了,你才四歲。”


    “沒事兒,”我指了指碗,“你繼續剝。”


    他果真又剝了起來,隻是挑眉問我:“喜歡吃這個?”


    我搖搖頭:“不是,隻是沒事做,太無聊了。”


    “行吧,”他勾起唇角,隨口問我,“小孩兒,你有沒有給自己想過名字呢?”


    “沒有。”


    “父皇不上心,你竟然也不上心?嗐,算了,”他放下葵花籽,認真問我,“要不哥哥給你取個名兒?”


    我略有些懵:“父皇願意嗎?”


    他覺得可笑:“管他幹嘛,你哥我現在才是皇帝,他已經退休了。”說完這句,果真思量起來,手指敲著桌沿,念念叨叨,“薑界,薑場,薑外,薑野,薑塞……哎,你不如就叫薑域吧?知道是哪個域嗎?”


    我也是第一次聽到這些皇兄的名字,並不是很清楚具體的寫法,太傅也沒教過這些,所以就回答:“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玉’?”


    他嘿嘿笑著,好像對剛取的這個名字很滿意,於是蘸了茶水,在桌麵上邊寫邊道:“開疆辟土,大拓界域的‘域’。這麽寫,你記住了嗎?”


    茶水很快就消失了。


    “我沒記住,你再給我寫一遍。”我說。


    於是,他抱起我走到書房,把我放在桌子上,蘸了墨,一筆一劃地給我寫了十遍。


    從此,我就叫薑域了。


    *


    薑界把我當兒子養,這讓我很不滿意,不過,他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兒子。


    小孩兒剛生出來的時候都是醜的,但他和皇嫂生的孩子,一出生就很漂亮。皮膚白得像雪一樣,目珠瑩潤得像墨玉一樣。


    皇嫂把我抱到床上,讓我能湊近了看,開心地問我:“小域,你喜歡不?”


    怎麽講呢?


    喜歡有些輕飄了,應該是超級喜歡。


    皇宮裏,終於有了比我還小的男孩兒了,我以後也可以像薑界和皇嫂一樣,把別人當做小孩兒來養了。


    皇嫂很好,對我超級照顧,隻是過世很早。


    她離開後好長一段時間,薑界都很喜歡去宮外聽戲,且是一身微服,隨著百姓擠在滿登登的戲園子裏,聽最火的角兒唱戲。


    他說皇嫂生前很愛聽,他之前總聽不懂,現在就替她多聽一聽。


    薑初照才三歲,不適合帶出來,所以他就帶著我。


    戲園子裏真擠啊,我又不夠高,啥也看不見,薑界身子骨又不行,舉不動我,就租了一張八仙桌,把我放桌子上,還給我加了個小板凳。


    我也聽不懂,最多就是看看那些角兒換的一身又一身衣裳,花裏胡哨的,好看,卻也沒那麽好看。後來看得多了,難免眼暈,就覺得還是什麽紋樣都沒有的白袍最好看。


    散戲的時候,他牽著我往外走,我的靴子被呼呼啦啦的人給踩掉了。找到的時候整個靴子都被踩髒踩壞,沒辦法再穿,薑界望天長歎了好一陣子,卻還是背著我回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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