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誤會了:“我認識他的時候已時日無多,他臨終遺願是,若未來有機會,替他向李家大房姚氏報仇。”


    雲棲恍然,她相信魏司承沒必要這方麵騙她。


    原來前世姚氏娘家被抄家問斬,是因為這個原因。


    “那麽,您之前說的,過幾日會發生一件事,讓我先別急著拒絕,您會來解釋,指的就是賜婚嗎。”


    “別用敬稱了。”生分的好像他們是陌生人。


    雲棲並不理會。


    魏司承隻能道:“對,我打算賜婚前就與你說,隻是沒想到你父親一直不願應承,我讓父皇又寬限了幾日。”


    魏司承又道:“你會拒婚嗎?”


    雲棲沉默了一下:“會。”


    “雲棲,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何如此排斥我?嚴曜擅長明哲保身,這是他汝襄侯府的生存之道,若真出了什麽事,他護不住你的,甚至有可能把你推出去。”就是李崇音,他都擋不住,更別提旁的。


    “此事與旁人無關,哪怕沒有嚴曜,雲棲的回答也是一樣。殿下聽過一句古話嗎,真作假時真亦假,我分不清您那句是真的,哪句又是假的。”誰知道您是不是為了杜漪寧,做了四年的深情戲碼,不惜將自己犧牲到這個程度。


    李雲棲算個什麽,怎能與浩瀚日月相比。


    她與紀梓潼說的話,並非玩笑,而是真心這麽認為。


    上輩子看了太多,人人都愛杜漪寧,沒有男人能看到她之後,還能注意到渺小塵埃。


    杜漪寧太特別了,仿佛超脫於所有人的存在,不是她這樣的普通內宅閨秀能比擬的。


    她都為此付出了生命,這次是偷來的一次重生,她還有命來賭?


    魏司承看雲棲油鹽不進的樣子,望著這個汲取他太多情感,讓他隻能被動承受的女子,痛苦鋪天蓋地地蔓延在心頭:“四年前,我們第一次見麵,你還記得嗎,是你來的褚玉院,幫了我。”


    雲棲也想起來了,上輩子的李嘉玉,其實就是他吧。


    “是,臣女罪該萬死。”雲棲眼中似閃著些許淚光嗎,她怎麽不記得最初的感恩。


    魏司承聲音越發低沉:“你招惹了我,所以,別這樣丟下我。”低得像哀求。


    雲棲退後幾步,朝著魏司承行禮。


    “夜已深,恭送殿下。”


    魏司承知道現在,說什麽都無用。


    手掌捂了一把臉,將自己臉上的懇求都掩蓋,今日,夠丟臉了。


    離開前,道:“若是拒了賜婚,就是我也保不住你和你們家,那已經不僅僅是李家與端王府的事,你要拿整個李家來賭嗎?”


    雲棲:“您不是我,怎知我不會呢。”


    魏司承看了眼某個方向,有個嬌小的影子挪動,他裝作沒注意。


    他丟下一句話:“三日後,母後舉辦百花宴,會邀請各家朝廷命婦與閨秀,李家也在其中,屆時就會賜婚,這是我能拖得最晚的時間。還有三日,我希望你能再……考慮。”


    說完,魏司承幾乎落荒而逃。


    等到完全見不到他的身影,雲棲才軟倒在地上。


    她的背後染開一片汗漬,她並沒有魏司承以為的那麽硬氣,隻是不想在他麵前跪地求饒罷了。


    她之於他,若蜉蝣撼樹。


    魏司承出了李家,胃部一陣翻騰,他忍著疼痛。看著手裏那塊裂開的與玉佩,神情幾度變化,最終沉澱,喊了一聲乙醜:“我們的人還有在李府的嗎?”


    乙醜:“還有六人,其他都是音公子原來的手下。”


    “本王醉酒那日,李崇音有沒去南街坊市?”


    乙醜本來隻以為那晚是一次偶然相遇,哪想到會成為關鍵:“有,屬下去為您尋那玉佩時,正好遇到音公子,應該是去為我們收尾的。”


    “收尾?”魏司承突然笑了下,“是去收尾的。”


    魏司承捂著額,嘴角還帶著笑意,語氣卻冰冷無比:“那小販失蹤的事不用查了。”


    乙醜抬頭,看向今日喜怒不定的主公。


    本以為來找李姑娘能緩解,沒想到這次出來後,情況更糟糕。


    “已經找到了。”魏司承握緊手中得到玉佩,瞬間化為齏粉,隨風飄揚。他取下腰間的荷包,換成玉佩下方的花穗子,溫柔地摩挲著,“讓他來見本王。”


    第093章


    夜風習習,李崇音站在山頂,與沙僧見麵後,他獨自登山,選取最適合觀星的角度。


    他手中拿著羅盤與觀測儀,衣袂在風中飄搖,仿若羽化登仙一般。


    觀測儀上四個方向分別寫著劦、屼、夷、寒1,這代表著東南西北的風向,羅盤則是在卜卦,能幫助他結合實際情況進行演算。


    其餘地方有光線阻礙,隻有山間才足夠看清星象。


    做了幾年的國師,他對這方麵研究過不少,哪怕不是最精通,也比一般的遊方術士要有真本事。從古代殘留天象的文獻中他推測出,日月相交的朔日是有規律的,隻要有規律,就有能推測的可能。


    薄蝕2在民間被稱為天狗吞月,視為不詳征兆。


    一旦出現,皇帝需身穿素衣,整頓朝綱,帝者自省,嚴重的甚至需要發罪己詔。薄蝕是不詳的,是天罰,預示著老天都不滿皇帝的行為。


    李崇音算到的日期,就在最近。


    隻是預測薄蝕並不簡單,古時就常有預測不準的現象。


    李崇音認為這是古人對天地法則的理解不夠透徹,有古人的前車之鑒,李崇音自然不想犯這樣的錯誤。


    倒是無意間得知杜漪寧對數術有些想法,這次單獨見麵也得了些啟發。


    雖有啟發,但李崇音看得出來,杜漪寧並不了解,連所說的“公式”如何而來都說不出所以然來,儼然像個擁有寶藏的草包。


    也難怪弘元帝舍不得了。


    誰能舍得下金蛋的母雞呢,哪怕她的腦子空空如也。


    演算規律並不容易,需要龐大的運算,還會因其他不可抗力的因素改變,李崇音也沒想過一蹴而就。


    結束今日的推演,他突然感應到了什麽,淡漠的目光,遙遙望向星星燈火的京城西街,那方向是李府。


    他摸著手臂上蠱蟲的記號,那裏在躁動。


    母蠱一會躁動,一會安靜,重複伊始,不斷循環,就像感應著相連的另一個人的真實心境。


    她在為了某個人,焦躁不安。


    他的小禁.臠,似乎越離越遠了。


    分明,是他們先遇到的。


    從第一次注意到她時,就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在說,她天生該屬於他。


    .


    李崇音還未回府,就被癸卯在路邊攔下。


    夜更深,端王府沿路掛著火紅燈籠,四竄的風將它們吹得飄搖。


    李崇音來的時候,魏司承正在燭光下研讀書簡,他雖是武將但平日裏卻是附庸風雅,回了京後儼然是個閑散王爺的模樣。


    “來了,坐。”魏司承滿含笑意地看了眼李崇音,對自己麾下第一謀士,他向來以最高禮節對待,“嚐嚐這龍陵雀舌,除了送入宮的,可沒多少人能嚐到。”


    婢女雪蟬為李崇音斟茶後退居一旁,李崇音也沒看雪蟬,知道這是位男扮女裝的天閹,與那個小太監德寶一樣是端王的絕對心腹。


    他抿了一口茶,笑道:“臣卻之不恭了。”


    魏司承揮手,對價值千金的茶葉沒什麽所謂:“知道你就好這一口,待會走時就帶去吧。”


    聊了幾句閑話後,兩人就進入正題。


    兩人主仆相宜多年,一個擅長詭計與算計,一個擅長統籌與掌控全局,一明一暗相得益彰。在圖謀上很多觀點不謀而合,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能刀劍相向,更不可能輕易改變多年製定好的計劃。


    可以說,在他們的概念裏,女子更像是生活的調劑,是附庸,可有可無。


    當然,一切的前提是,沒有動情。


    昏暗的燈光下,兩人就最近暫被鎮壓的農民起義做了各方麵分析,又說到這次刺殺齊王前後的疏漏,被太子替換下的黨羽,各自的把柄與弱點,如何用這一點加深皇帝對太子的猜忌……


    幾乎從內朝分析到外部矛盾,每一方勢力都研究得透徹,一個闡述形式,一個查漏補缺。


    魏司承一如既往的溫和態度,絲毫看不出一時辰前在李府的痛苦與求而不得。


    正事告一段落,魏司承摸了摸下頷位置,想到了什麽,看向李崇音幾乎看不出的假發連接痕跡的額頭,道:“頭發長出來了嗎?”


    李崇音一愣:“勞主公掛心,隻至寸長。”


    魏司承當年讓李崇音走南闖北,然後花三年時間在詹國坐穩國師位置,李崇音完美地完成了任務。但似乎太完美了,有不少安排與部署,就是魏司承自己都不清楚。


    李崇音留了後手,這方麵魏司承知道,李崇音也清楚魏司承知道,兩人都保持著麵上和諧。


    隻要不威脅到魏司承的計劃,魏司承不會太過在意這些,在他的概念裏,沒野心的是庸才。


    但如果,有失控的跡象,就不會放任不管。


    要說四年來,魏司承也的確從未真正信任過李崇音,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剪發在任何朝代都是大忌。能毫不猶豫將頭發全剔的人,魏司承是膽寒的。


    連父母都不在乎的,能指望他對什麽在乎。


    魏司承:“已告知擠緣和尚,計劃有變嗎?”


    擠緣,宮中的煉丹大師,弘元帝如今最信任的仙家人。


    李崇音:“是。”


    “但本王記得,隻讓你傳信過去,而不是現實見麵。”不等李崇音回答,魏司承大掌一揮,乙醜將那皇宮中備受尊崇的擠緣和尚拖了進來,擠緣一臉驚恐,他是在回宮路上被突然抓到的,下一刻就被乙醜敲暈了過去,將人帶了下去。


    李崇音看著這一幕,也沒阻止擠緣被帶下去,總歸最後會被送回皇宮。


    他知道魏司承不可能完全信任自己,但沒想到他還派人跟蹤了自己和擠緣,魏司承太過小心謹慎了,這樣的人榮登大寶後,真能不趕盡殺絕嗎?


    “主公,這事是臣有失穩妥…”


    “你私底下想收服他,無可厚非,本王也不會攔著你,但是……崇音,他要出來,沒有宮牌是出不了東武門的,以他的身份,父皇不會給他宮牌。所以,他用什麽辦法,不驚動任何人出宮的?”


    李崇音這才臉色一變。


    他甚至沒有狡辯,因為明白此時狡辯沒有任何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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