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是笑眯眯的樣子:“我在做任何我想做的事呀。”


    “這個世界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他沉下臉,“這裏的危險與艱難,遠不是你這樣的小姑娘能承擔的。”


    她撓了撓頭,說:“是你承擔不了,不是我。”


    他一愣。


    “不然你也不會投湖自盡了,對吧?”她笑,“我猜在這之前你一定還試過別的結束生命的方法吧。”


    他皺眉,一言不發。


    她靠近他,踮起腳在他耳邊小聲道:“我跟你講,不管哪種方式自盡,斷氣前都會非常痛苦。但如果你真不想活了,我倒是有法子讓你死得舒舒服服。”


    他眼睛一亮:“真的?”


    她狡黠一笑:“當然。我家世代都是藥師,製一顆這樣的毒藥有多難。”


    “你……你是藥師?”他詫異道,旋即他像是抓到了黑暗裏唯一的光亮,一把握住她的手,“你能給我這樣的藥?”


    “能啊。”她一口應允,“不過我有條件。”


    “我沒有錢……”


    “我知道。”她白他一眼,“隻要你陪我過完這一天,我就給你這顆藥。”


    “當真?”


    “快走吧!我還有好多事要做呢!聽說市集上還有變戲法的?帶我去!啊,還有貓,我想抱抱一隻長得很肥的貓,狗也行。”


    “……”


    第33章 蜉蝣6


    從他出生到昨天,他做過的所有事加起來好像都沒有今天多。


    這個丫頭對什麽都興致勃勃,哪怕是蹲在牆角看螞蟻搬食物。


    但不管做了多少事,夜還是不可阻擋地到來了。


    她挽著他的手從演木偶戲的園子裏走出來,一臉大驚小怪地跟他討論剛剛演的木偶戲有多精彩,說嫦娥為啥那麽蠢,一個人在廣寒宮有什麽好,連熱餛飩都吃不上。


    他不知道該怎麽回應,隻能默默聽她說。


    走出戲園子門口時,她趁人不備,把戲班立在門口的牌子上紮的紅綢子給扯了下來,塞進袖口裏。


    小鎮又到了快入夢的時間,四周隻有蛐蛐兒還在聒噪,今天不是十五,月亮隻有一半,懶洋洋地掛在未散的暑熱裏。


    她漸漸變得安靜起來,行走的方向朝著湖邊。


    當波光微動的湖水遠遠出現在前方時,她才說:“我要回去啦。”


    他怔了怔,脫口而出:“這附近並無人家啊。”


    她噗嗤一笑:“誰告訴你我家在湖邊的。你再陪我去做一件事吧。”


    “你還想幹啥?”幾乎精疲力竭的他差點跳起來,“你不會讓我陪你遊泳吧?我不會!”


    她拉住他的袖子往前拖:“去了就知道啦。”


    很快,他們又站在了他們初相識的地方,湖岸邊的泥地上還留著他躺出來的印子。


    她拿出那塊紅綢子,蓋到自己頭上。


    “我們拜個天地吧!”


    一語既出,嚇得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拜天地?那可是夫妻才能幹的事兒啊!他認識她還不到一天,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連連擺手:“啥事都可以,這事不行!你是要嫁人的,怎麽能跟我拜天地!”


    “嫁給你不行嗎?”她把紅綢掀開一個角,噘著嘴看他。


    “當然不行!”他覺得自己受到了戲弄,有些生氣,轉身就要走。


    “站住!”她喊住他,“跟我拜天地,我給你毒藥。”


    他停住,回頭:“說不定你根本不是藥師,隻是個瘋丫頭。”


    “你答應還是不答應?”她跺腳,“連死都不怕,還怕跟我拜天地?我說過會給你藥就一定會給你!”


    他想走,又猶豫起來,萬一她真有這樣的藥呢,可以迅速結束他一切苦難的藥……


    最終,他走回了她身邊。


    反正,也沒有誰看見,她不說出去,是不會影響她嫁人的吧。


    她開心地把紅綢放下來,拉著他麵對湖水跪下來,拖長了聲音道:“一拜天地!”


    他咬緊牙關,跟她一道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哎呀,沒有高堂,就拜湖水吧。”她嘻嘻一笑,“二拜湖水!”


    他拜下去,哭笑不得。


    “夫妻對拜!”


    兩人麵對麵站好,躬身一拜。


    “揭蓋頭揭蓋頭!”她迫不及待。


    他暗自歎氣,遲疑片刻,終是將那塊紅綢從她頭上揭了下來。


    月色湖光之下,她的麵容比白天更端正了,眼睛裏的幸福都快漫出來了。


    他看著她的臉,有些入神。


    “好高興……”她微笑,像之前那樣拽著他的胳膊搖晃著,“謝謝你。”


    有那麽一瞬間,他不忍心破壞她此刻的心境,準確說,是破壞他們兩個人的心境。但是……


    他深吸了口氣,伸出手:“藥!”


    她笑著打開他的手:“製藥需要時間,一年後你來這裏找我。包你死得舒舒服服。”


    “一年?”他瞪大眼睛。


    “算快的了。”她聳聳肩,說著,她坐下來,拍拍身邊的位置,“你也坐。反正你閑著也是閑著,我再跟你講個秘密吧。”


    他將信將疑地挨著她坐下來:“什麽秘密?”


    她望著眼前的湖水:“這片湖水是有名字的,叫未晴湖,但它並沒有什麽名氣,景色也平平,所以平日裏少有人來。但是,我敢說未晴湖是世上最漂亮的湖。”


    他左右環顧,這片湖水確實找不到任何亮點。


    她伸出手:“握住我的手,閉上眼。”


    他狐疑著照做。


    她的手還是纏繞著那股奇異的力量,握住它就不想放開。


    他閉上了眼,短暫的黑暗之後,星星點點的光逐片亮起,整個未晴湖清清楚楚出現在他沒有睜開的眼裏。


    不同的是,水波微瀾的湖麵上,漂浮著一片片螢火般的光,溫柔旖旎,似是有人將整條銀河搬來了這裏,亦真亦幻,宛若仙境。


    這就是她說的秘密?未晴湖是一個閉上眼睛才能看到它美貌的地方?好神奇……


    “好看吧?”她的聲音輕輕傳來。


    “好看!”他由衷道。


    “嘻嘻,記住啊,一年後來找我。”


    “你別騙我啊!”


    “你累不累啊?”


    “有點累。”


    “那就睡會兒吧,別睜眼,未晴湖的景色不是誰都能看到的。所以你看,多活一天就能多看到好多東西吧!”


    “哦。”


    他閉著眼跟她交談,越說越累,眼皮也重得想睜都睜不開。


    迷迷糊糊中,她的歌聲在回蕩——


    河水清清彎又長,大姑娘水邊浣衣裳,輕風卷過白雲旁,飛鳥載來春花香,朝霞換夕陽,重逢是夢鄉。


    這一覺,睡得好舒服。


    翌日清晨,他被飛過的鳥兒吵醒。


    他揉著眼睛坐起來,身邊空無一人,隻有那塊紅綢子還捏在他手裏,那個丫頭……他慌忙站起來四下尋找,卻一無所獲。


    他攥著紅綢,呆站在晨曦裏。


    她連名字都還沒跟自己說……


    蜉蝣7


    “你還是被她騙了。”桃夭同情地看著對麵的郎老板。


    郎老板歎了口氣:“一年後我如約來未晴湖邊找她,她沒來。我不甘心,又等了一年,她還是沒來。第三年,我依然沒等到她。直到第四年,我站在未晴湖邊,突然發現,我已經在這人世走過了四個年頭,這四年裏我為了等一顆可以舒服地結束我性命的毒藥,反而有了盼頭。


    我拚命壓製自己的恐懼與消沉,努力讓自己活下去,其間還是受過欺負,但也遇到過幫助,我漸漸發覺人世間的事並不絕對,比如並不是所有的飯館老板都像我第一個老板那樣。


    我在她離開後的第二年,進了一間飯館,在一個胖廚師手下做學徒,我的師父雖然人很胖脾氣又不好,跟我賭骰子的時候還常常輸了不認賬,但他把他所有的本事都認認真真地教給了我。”


    說著,他突然笑出來:“不止他的本事,他還把他的女兒也交給了我。


    我家裏這個母夜叉呀,小姑娘那會兒就特別粗魯殘暴,又能吃又能打。


    為了給我縫一件過年時穿的衣裳,不會針線的她硬是找三姑六婆學了來,磕磕碰碰地熬了好多個夜,手指被針紮成了馬蜂窩,新衣裳居然做得有模有樣。


    原本我是不敢娶她的,我是狼人啊,雖然我也有人的麵貌,但我怕哪一天我不小心露出狼的樣子,嚇死她就不好了。


    所以我想了很多借口拒絕她,可她哪裏肯信。


    最終我扛不住了,把她約到一個僻靜地,把我的身份一五一十告訴了她,甚至露出了我的狼頭擺出凶惡的樣子。


    唉……沒想到這母夜叉隻是眨了眨眼,問我,你要吃我麽?我說當然不,我吃飯不吃人。


    然後她就鬆了口氣,跳過來挽住我的胳膊,說我就算隻有一半是人,她也不要跟我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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