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老劉家的陽春麵味道太好,還是餓得太厲害吃啥都香,反正桃夭他們麵前疊起了一堆空碗,看得老板直咋舌,連說多少年都沒見過這麽能吃的客人了。


    磨牙打了個飽嗝,看著店門外頭道“去了老半天了,也該回來了吧。”


    進了烏頭鎮,桃夭一行便與賀山兵分兩路了,他們去吃麵,賀山去送人,約好了回頭在老劉麵館見。


    “桃夭,你真的要治人麽”磨牙還是不太相信。


    柳公子喝完最後一口麵湯,嘖嘖道“連我都以為我聽錯了呢。”


    桃夭擦擦嘴,微笑“我什麽時候說我要治人了”


    “你剛剛才說過的連滾滾都聽見了”磨牙戳了戳滾滾,“是吧,她剛剛親口說過隻要賀公子做好那兩件事,她就有醫治馬家娘子的法子”


    滾滾用力點頭,然後覺得對磨牙的支持還不夠,又加上了尾巴,使勁搖起來。


    “一點狐狸的骨氣都沒有,小和尚說什麽你就應什麽” 桃夭揪了揪滾滾的耳朵。


    “這不是沒骨氣,是站在真理的一邊。”磨牙把滾滾從她手裏搶回來,“難道你想反悔不治她麽”說著,磨牙突然想到了什麽,問道,“那馬家娘子真是患了病才那樣的”


    “我說過,我桃夭隻治妖,不治人,這個規矩是一定不會壞掉的。”桃夭看了他們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那女子有妖脈。”


    磨牙與柳公子一愣。


    “若非如此,她焉能令我出手。”桃夭咂咂嘴,玩耍起手裏的筷子,“所以你們倆可以省省了。”


    “此女並無妖氣,深藏不露的老妖怪”柳公子皺眉,“我救她出水時與其肌膚相觸,若她真是妖物,我不可能毫無察覺。無論是氣息心跳還是溫度,她都是個尋常人。”


    “不是妖物,卻有妖毒。”筷子在桃夭手裏飛快地旋轉,“我把話先放這兒,若那賀山能問到有用的東西,那是她命不該絕,我受累治了妖怪,她也順便沾光。但若他問不到,那咱們吃飽了就走吧。”


    磨牙嘀咕“就算賀公子問不到,你還可以自己去問啊。你們行醫之人不是素來講究望聞問切麽”


    “你懂個屁。”桃夭白他一眼,“再廢話,我立刻就走。”


    話音剛落,那賀山匆匆忙忙從門外跑了進來。


    “桃大夫,我我回來了”賀山跑得太快,大口喘著氣,臉色十分不好看。


    磨牙趕緊讓他坐下,再給他倒了一杯水。


    “人送回去了”桃夭問道。


    他一口氣喝光了水,開口就是“沒想到啊沒想到。”


    “什麽沒想到”磨牙急問,“女施主可安好”


    “我送人去馬家才知道,馬老七老早擬了一紙休書,說馬家娘子未有子嗣,名正言順將她逐出家門,幾天前還迎娶了一位新夫人。”賀山連連歎氣,“枉我以為他們夫婦相敬如賓,哪知馬老七翻臉無情,糟糠之妻說棄便棄。”


    “休妻”柳公子笑笑,“那你這人是送不回去囉”


    “可不是。”賀山皺眉,“馬老七還怪我多事,說這女人已同他馬家一刀兩斷,婚嫁隨意,生死無關,把我跟她一道轟出來了。”


    “嘖嘖,好一句婚嫁隨意,生死無關啊。”桃夭繼續玩著她的筷子,“昨夜枕邊人,今日不相識。人情涼薄,不過如此。”


    “倒是他家丫頭還厚道些,追出來偷偷塞了些馬家娘子從前的舊衣裳給我,說主母不曾薄待過她,如今落得此番光景,她人微言輕,敢怒不敢言,也隻能這樣了。”賀山繼續道,“我惦記著桃大夫的囑咐,抓著那丫頭細細打聽了一番。”


    “她告訴你什麽了”桃夭問。


    “她說馬家娘子為人是極溫和的,老爺說什麽她應什麽,從不違背,三從四德一樣不缺,對下人也是從不刻薄的。但老爺對她一貫不鹹不淡,前年老爺還帶過一個外鄉女子回來說要納其為妾,她心頭雖難受,卻也沒有半分怨言,隻說老爺高興就好。誰知那外鄉女子還沒正式入門就病死了,老爺心頭有怨氣,偏偏怪馬家娘子八字不好,衝撞了,從此對她就更冷淡了。”賀山頓了頓,將聲音壓低了些,“再後來,馬老七終是動了休妻再娶的念頭,就看那一紙休書何時拋出來了。馬家娘子心頭苦成一堆黃蓮,但她除了對夫君更照顧更逢迎之外,也沒有別的法子了。那丫頭說,主母夜夜落淚,唉聲歎氣,除了去廟裏燒香祈願之外,有一回還去了鎮外的財神廟。”


    “家宅姻緣怕是不該財神老爺管吧。”柳公子奇怪地問,“莫不是這位夫人已經病急亂投醫了”


    “不不,她不是去財神廟。”賀山連連擺手,“那財神廟附近有一口老井,傳說是神仙留下的,有靈氣,隻要在有月色的夜晚往裏頭投錢許願,皆能靈驗。當然這隻是個市井傳說罷了,平日裏遊蕩到那裏的人,也是玩笑似的往裏扔幾個小錢,許的願靈沒靈驗便是後話了。那丫頭說主母連這個法子都不放過,可見是真沒有主意了。她還說本來那日是她陪著主母去的,誰知半路上她踩到頑石崴了腳,主母便讓她在路邊歇息,她自己往財神廟那邊去了,這一去便是大半天,那丫頭等到大半夜也沒見她回來,心頭驚嚇怕她出事,隻好壯著膽子去尋,幸好不多時她便自己走回來了,一言不發的,丫頭問她什麽都不應答。回了家,她倒頭便睡,翌日跟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還是同往常一般伺候夫君。但老爺卻是越發看她不順眼了,說的話也越來越過分,一口一個廢人地喊她,馬家娘子也是從那時變得癡癡呆呆,除了肚子餓了要吃飯之外,竟連梳頭洗臉都不會了,成日裏真的似個廢人一般躺在床上。大概六七天前,馬老七終於扔出了一紙休書,將馬家娘子掃地出門,第二天便接了一個女子回來,火速拜堂成親,至於原配的生死,他是再不過問。還是那丫頭替主母在外頭租了一間小房安置下來,然而她也不能久留,隻能安慰幾句,放下些碎銀子,也算是盡了主仆的情分了。”


    第45章 應聲3


    “這麽看來,馬家娘子被掃地出門後的這幾天,不知去了哪裏遊蕩,最後到了河邊,大概被勾起了什麽心思,打算一死了之。”桃夭聳聳肩,“看來她許的願到底是沒靈驗呢。”


    “那老井哪裏是神仙留下的,我看是妖魔才對”賀山的神情突然變得有些激動。


    桃夭瞟了他一眼“怎的,看你那模樣倒像是被那口老井吞了好多銀子似的。”


    “若隻是吞我銀子倒也罷了。”賀山的眉頭深深絞在了一起,欲言又止。


    片刻之後,他突然看定桃夭“桃大夫,你們隨我來。”


    賀家的臥室,門窗緊閉,光線暗淡。


    縮在床上的胖姑娘,拚命把被子往身上堆,眼神裏都是戒備。


    桃夭與柳公子麵麵相覷,磨牙抱著滾滾,一臉目瞪口呆。


    明明是個活生生的姑娘,卻長了一對如假包換的豬蹄,真不是人手,是豬蹄


    “我妹子自小便生得比旁人胖一些,加上家境不好,被人嘲笑是常有的事。好在她性子敦厚寡言,也從不與那些人爭辯,倒也平平安安長到了十五歲。朋友也是有的,她的小姐妹說什麽,她就附和什麽,她們讓她穿難看的衣裳取樂,她也沒有半個不字,我是生氣的,問她為啥事事都要聽她們的,為啥不為自己說一句話。她隻說,怕沒了朋友。”賀山眼中又是無奈又是難過,“這兩年,她越發話少了,出門總是低著頭,從不照鏡子,甚至連跟我說話都變得謹小慎微。在她十五歲生辰那天,我聽到她在院子裏跟地上的螞蟻說,要是我不這麽胖就好了。”


    桃夭想了想,問“她也去了財神廟”


    賀山皺眉“約摸三個月前,她說出門去買東西,快天亮了才回來,我急得半死,問她去了哪裏。這丫頭支支吾吾地說去了財神廟的古井,還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錢都扔進去了。我也不好說她,就讓這丫頭抱個希望吧。這事也就過去了。大約半月之後,有一天她蓬頭垢麵地回來,臉上還有擦傷,我問她怎麽了,她卻沒事人一樣說隻是被幾個不懂事的小孩扔了些土與石頭,他們還說她是一頭豬。我氣壞了,她卻拉住我不讓我出門去找他們算賬。唉,也隻好做罷。第二天,她就發起了燒,昏睡了一整天,我找了大夫來瞧,說是風寒,吃了幾副藥才退了燒。但她整個人依然沒精神,不願意下床,沒過幾天,我清晨去喊她起來吃早飯時,突然發現她的左手變成了一隻豬蹄子。我嚇壞了。本要去找大夫,卻被她阻止了,她哭著說若被外人知道她變成這樣,就更不能活了。我沒法子,隻好去藥鋪抓些清熱去毒的草藥給她吃下,但這根本不能阻止她身體上的變化,不但左手,她的右手也變了模樣。而且”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鼓足勇氣道,“而且三天前,她還長出了豬尾巴。我我實在不知該怎麽辦了。我就想著也許這並不是病,而是中了邪,所以才尋思著多攢幾個錢,去找個懂行的道士啥的來看看。誰知遇到了你們,又得知那馬家娘子也是去了古井之後才變了樣子,我這才橫下一條心,帶你們來我家。”


    “你就不怕我們把你妹子的事說出去”桃夭看著床上那個微微發抖的姑娘。


    “你們若要說出去,也隻能怪我自己看走了眼。”賀山認真道,“我瞧姑娘年紀小小,卻眸正神清,這位柳公子又身懷絕技,何況還有一位慈悲為懷的小師父,你們這樣的人,必然比我有法子。加上桃大夫你說過你可以治馬家娘子,既能撂下這樣的話,我家妹子興許也能遇到轉機。”


    說著,他“撲通”一聲跪下來“我賀山無權無勢,給不了諸位大報酬,隻求你們憐我兄妹相依為命,幫幫我們她才十五歲,她是人,不是豬。”


    磨牙趕緊去扶他“賀施主你快請起,若你妹子的怪病與馬家娘子的怪狀真是同出一門的話,桃大夫能治馬家娘子,自然就能治你妹子。”說罷,他扭頭看向桃夭“對吧”


    桃夭沒理他,問賀山“既是古井,想來也至少有百年光景,從前可聽說過有類似的事情”


    賀山想了想,搖頭“我祖祖輩輩都在這烏頭鎮上生活,神仙古井的傳說早已流傳多年,並未聽說過有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我猜想莫不是一年前有豪紳帶頭在古井附近修起了這座財神廟,客來客往,香火嗆人,衝撞了古井的靈氣,這才生了變故”


    “財神廟古井”桃夭想了想,走到床前替那姑娘把起脈來。


    見狀,磨牙鬆了口大氣,低聲對賀山道“成了成了,她肯把脈,你妹子就算得救一半了,快起來吧。”說著他又朝柳公子那邊看去,柳公子也是滿眼驚奇,因為這麽爽快的桃夭,真是少見。


    片刻之後,桃夭起身,對賀山道“把那古井的位置告訴我。”


    弦月半掛,夜風簌簌,桃夭停在那座不大的財神廟前,手裏捏了一根樹枝耍弄著。


    “財神廟往北約兩百步,槐樹之下有古井,青石砌成,四季寒涼”桃夭在原地轉了一個圈,樹枝朝前一指,“北”


    柳公子及時扳住她的肩膀“你指的是南邊。”


    磨牙跟滾滾都深深歎了口氣。


    桃夭尷尬地打開柳公子的手“我知道那是南邊,考考你們會不會盲從於我罷了。”


    柳公子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三人一狐朝財神廟的北邊而去,邊走邊看哪裏有槐樹,哪裏有古井。


    果然還沒走到兩百步,便瞧見了一棵被雷劈了一半的老槐樹,一個不起眼的井口就在樹下不遠處。


    然而槐樹另一邊,卻擺了一個常在街頭見到的挑擔,一邊是爐子,上頭支了一口小鍋,鍋裏還冒著熱氣,另一頭放置著碗碟瓶罐青菜肉末什麽的,擔子一旁還放了張小桌,四個小凳。一個著靛藍裙衫,黑發用木釵在腦後挽成個髻的女子,手裏拿著一把木勺,背對著他們,正賣力地擦著桌子。


    賣夜宵的柳公子跟磨牙嗅了嗅,異口同聲道“好香啊。”


    許是聽到了他們的腳步聲,這女子邊擦桌子邊說道“今兒晚上的主食是肉末青菜粥,客官們這邊坐,頭鍋粥馬上就好。”


    桃夭看了看那口熱氣騰騰的小鍋,問“這麽晚了,大嫂還在這兒擺攤”


    “我一個尋常的婦道人家,白天隻怕搶不過別人的生意,隻好受點累,趁夜做點生意。”說著,女子轉過臉來,笑眯眯地看著他們,“此地雖偏僻,但也少不了走夜路的人,常有小姐公子踏夜而來,往那邊的古井裏扔些錢,都說這古井得在月色裏來許願才靈驗。若遇到我出攤,順便再來雲姨這裏喝碗粥吃碗麵,暖暖和和地回家去,豈不大好。”


    三十來歲的女人,嗓音不高不低,脆生生的,五官雖平庸,收拾得倒是幹幹淨淨。


    自稱雲姨的女人又將他們打量一番,笑道“我看今夜有月色,幾位客官也是來投錢許願的吧不如過來坐下,我熬的粥煮的麵又好吃又便宜。”


    “也好,那先一人來一碗粥吧。”桃夭笑嘻嘻地走過去坐下來。


    “好嘞。”雲姨趕忙取了碗,利索地舀了三碗粥擺到桌上,然後又看了看磨牙懷裏的滾滾,笑道,“這隻小狗真有趣,半黑半白,我這兒還剩了一根肉骨頭,不知它吃不吃。”


    磨牙眨了眨眼睛,說“它什麽都吃的。”


    雲姨笑道“行,我拿給它。”


    說著,她轉身從擔子裏取了一塊煮熟的肉骨頭,拿個盤子裝了,放到地上,滾滾一下子便從磨牙懷裏跳下去,“吧嗒吧嗒”地啃起來。


    “還真是一點都不挑食呢。”柳公子取了勺子,輕輕攪著滾燙的粥。


    “雲姨在這兒擺攤多久啦”桃夭輕輕吹了吹自己的粥,“聽你口音,不像本地人呢。”


    雲姨邊擦手邊道“我本是北方人,隨夫家遷來烏頭鎮。在這兒擺攤快有一年了吧。”


    桃夭繼續吹著粥“雲姨如此辛苦,你夫君不來幫手”


    “他也忙。”雲姨回頭一笑,“我的粥要趁熱吃,涼了就不對了。”


    磨牙喝了一口,連聲道“好好吃。”


    “是嗎”桃夭不相信的樣子,對柳公子道,“你嚐嚐,真好吃的話我再吃。”


    柳公子慢吞吞舀了一勺放到嘴裏,點點頭“還不錯。”


    “姑娘你放心吃,雲姨的手藝不會差的。”她走到桌前,把一瓶醬油放到桃夭麵前,“若姑娘嫌清淡,加幾滴醬油就是。”


    桃夭注視著她的手,忽然道“我看雲姨你的手相不錯,是個有福之人呢。”


    雲姨頓時來了興趣,問“姑娘還懂看相”


    “來來,坐下說。”桃夭往長凳的另一頭挪了挪,伸出手掌輕輕拍了拍凳子,“不瞞雲姨,家父是個相士,我自小耳濡目染,也懂得一些。”


    第46章 應聲4


    “真的啊”雲姨順勢坐到她身旁,伸出右手來,“那姑娘替我看看。”


    “雲姨想看什麽財運”桃夭煞有介事道,全然不顧柳公子跟磨牙狐疑的目光。


    雲姨愣了愣神,說“看姻緣吧。”


    “好。”桃夭將她的手掌托在自己手中,指尖從她的掌紋上緩緩劃過,“雲姨啊,我看你半生坎坷,隻怕未得善終,這姻緣嘛,也早就化為飛灰塵土了。”


    雲姨眉頭一皺,迅速將手抽回來,不悅道“姑娘瞎說些什麽我夫君仍在,琴瑟和鳴,你說這樣的話,分明是咒我。”


    “缺什麽才問什麽。”桃夭笑笑,伸手抓住自己的辮梢耍弄,“你夫君仍在,你卻不在了呀。”


    叮鈴鈴,叮鈴鈴,腕間金鈴搖動著,在月色夜風中尤為清脆。


    柳公子跟磨牙臉色俱是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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