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就是跟陳欣怡吃了頓火鍋,不要動不動就扯上蘇航。還有啊,蘇航他爸今早去世了,我下午剛去過殯儀館,下次你要見到他,說話注意點。”


    “他爸不是挺年輕的嘛,怎麽就……”父親挺意外。


    “說是突發心髒病,送到醫院搶救無效。所以,爸、媽,你們一定要注意身體,別太累著自己。”


    “我跟你媽身體好著呢,你就別擔心了。哎,這下蘇老太太怕是要哭死了,這大兒子沒了,白發人送黑發人……”


    肖然在跑步機上一邊跑著,一邊說著話,著實有些費力。今天在殯儀館肖然沒有見到蘇航的奶奶,不過她聽說了,老太太得知大兒子去世就暈過去了。如今小兒子還在醫院守著老太太,這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涼非親曆者是不會懂那種痛的。


    “葬禮是明天嗎?”母親又問。


    肖然點點頭。


    “那你明天不上班嗎?”


    “明天新總監上任,我要不去上班,恐怕以後日子會很慘。爸媽,你倆就回去睡覺吧,我跑一跑,把今晚吃的那點都消耗掉就去睡覺。”肖然喘著粗氣,此時她還真是很困了,可是她也不敢就這樣去睡,畢竟胖回來是很容易的,她可不敢掉以輕心。


    這一夜,肖然注定是無眠的。


    原本在跑步機上跑了四十分鍾,如此揮汗如雨,她應該能倒頭就睡的。可是洗完澡終於躺下,時鍾也已指向淩晨一點半,卻完全沒有睡意。她想起了在殯儀館看到的嚴昇。六七年了,時光還真是彈指一揮間。


    最後一次見到嚴昇是在他畢業典禮的那天。汽車工程學院裏很熱鬧,一幫子男生在樓道裏拍照,他們身上的學士服很搶眼,隻是有人穿成了走秀風,而有人卻穿成了庖廚風,反正也就是那麽回事。每年的畢業季,學校裏都是那種感覺,有離別的憂傷,又有青春最後的放縱。


    肖然考完試出來,在樓梯上遇到嚴昇和幾個同學說說笑笑往樓上走。這一場相遇,如同電光火石一般,霎那間就要碰撞出灼傷眾人的火光。原本正說笑的幾個同學見是肖然,立馬閉了嘴像是見了瘟神一樣立馬逃離。嚴昇看了她一眼,嘴角扯出個有點‘無恥’的笑容道:“祝你幸福!”


    當時這話讓肖然很炸毛,立馬就想懟回去。可是,看到他手裏拿著的學士帽,肖然忍住了。他畢業了,他們從此就可以再也不見。所以,肖然隻是咬牙切齒地看了嚴昇一眼,把那些難聽的話都咽回了肚子。兩個人一上一下,從此再無交集。


    第3章 我們之間,沒有私事


    四月的重慶,天亮得很早。不到六點,太陽就已躍躍欲試。肖然起得很早。不過,與其說是起得很早,倒不說是根本就沒有怎麽睡。所以,黑眼圈有些重就是自然的。


    車子在高速路上飛奔,隻是那霧氣越來越重。最近這些天,重慶的平流霧是一大特色。山水之間,霧氣流動,城鎮和村莊若隱若現,時而像是蓬萊仙境,時而又是海市蜃樓。肖然看著高速路上霧氣的變化,遠處的山林也像是捉迷藏一樣,這樣的景致是讓人心情舒服的。


    手機振動了一下,肖然刷開微信看了一眼,部門群裏剛剛有副總群發通知,今天早晨七點五十開會。肖然看了一眼時間,七點二十過一點,好在離公司已經不遠了,應該趕得及開會。他們很少在早晨開會,通常都是下班以後開會。因為下班後開會這事,同事們私下裏也常罵過老總沒人性,可是誰也不敢當麵講。


    高速公路在山林間穿梭,霧氣時而聚首,時而又飄散遠方。群山青翠,老樹發新枝,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致。遠處是長江,浩浩湯湯,奔流不息;近處是汽車飛馳,從一個隧道穿越到另一個隧道。高架橋隨可見,汽車與火車並排而行,他們都奔向遠方。


    肖然一邊看著這樣的景致一邊聽耳機裏循環播放的那首《雪落下的聲音》,思緒有點遊離,傷感也陡然而增。眼看著前方就是高速路出口,就在這時,車子突然被懟了一下屁股,因為衝擊力和慣性,車子往前衝了一段,最後硬生生地撞到了高速收費站的護欄上。車上的人因為突然的撞擊,受到的衝擊都不小。肖然的額頭狠狠地撞上了前麵的座椅靠背,身子被反彈回來時,後腦勺又在座椅後背上磕了一下。車子停了下來,一車的人驚魂未定。


    “大家都沒受傷吧?”


    車子停下來後,司機立馬回頭尋問坐車的人。今天這個車也是肖然在網上約的,同車的也都是不相識的,誰也沒有想到一大早坐車會遇到這種事。好在沒人受傷,隻是受了點驚嚇。


    司機這會兒坐不住了,推開車門下去就跟後麵的車理論。眼看著這場意外就要變成大動幹戈,肖然也沒有心思去追究這個車禍的責任,因為她開會快來不及了。


    高速路出口出了車禍,陸陸續續來的車都堵在了那裏,也有人湊過來看熱鬧的,總之出口處搞得一團糟。肖然在出口處攔車,這裏離公司還有一段距離,而且非常不好打車。偶有路過的私家車,人家不願意帶人,所以她在這裏等了十來分鍾都沒有打到車。無奈之餘,肖然隻得把自己的兩條腿給用上,在大馬路上飛奔。好在平日裏也有跑步,隻是今天早上穿的這鞋子是中跟,跑起來很不得勁,而且在別人看來,一大早穿著這樣的鞋在路上飛奔,感覺就像是個瘋子。


    肖然還是遲到了。


    當她趕到會議室的時候,會議室裏已經空空如也。他們是八點上班,她估摸著提前十分鍾的會議大概是為介紹新來的技術總監。現在已經八點一刻,其實她也隻是晚了一點點而已。


    “肖然,你這一大早又被狗追了?”


    肖然走進技術部時,已然滿頭大汗,她可是一路跑過來的,早知道還是會遲到,她也就不費那個勁。人還沒有坐下來,一個男同事就在這一大早戳了她的傷心事。


    “我又不是兔子,天天被狗追呀!”


    一幫人笑了起來,肖然也不計較,平日裏大家也都這樣說笑慣了。不過,說起肖然被狗追這件事,那確實是個笑話。


    肖然晚上有出來跑步的習慣,工業園區這邊地方很大,但始終是郊區,難免有幾隻田園犬在裏邊溜達。某天晚上,肖然在馬路上跑步,也不知道從哪裏就竄出一條田園犬,玩命地在後麵追肖然。那狗一邊追,還一邊衝肖然叫嚷,就好像肖然要是讓它追上了就會被咬上一口。肖然也怕呀,隻得跑得更快,那狗也追得更快。這一人一狗,你追我趕的畫麵正好被同事看到了。也因為遇見同事,這才得救。同事說,這種狗,你不跑它就不追,你跑得越快,它就追得越快。肖然因為這事心裏留下了陰影,晚上也不敢到大馬路上跑步,頂多就是在廠區裏跑上幾圈,她實在是怕有狗再追她。


    “肖然,羅總讓你來了去一趟他辦公室。”同事說道。


    羅總,分管生產的副總,之前也是他兼任技術總監一職。當年,肖然也是由羅總麵試進入這家公司的。羅總也算得上是個有故事的人。他的學曆不高,高中畢業後就在工廠裏工作,什麽工種都做過。據說,別人至少半年才能學會的東西,他三個月就能學會,非常刻苦又愛鑽研。所以,車間裏的那些東西沒有他不懂的,也沒有他不會。這個人做人很低調,做事很認真,肖然這四年來跟著他倒是沒少學東西。


    不過,這個時候羅總叫肖然去,她可不覺得是什麽好事。昨天她請假的時候可是信誓旦旦保證,今天早上一定準時到。結果呢,她也不知道會遇上這種倒黴事。今天正好又是新總監上任的第一天,她也真是倒黴到家了。


    “羅總!”


    肖然敲了門進去。此時,羅總的辦公桌前還坐了一人,但因為背對著肖然,她也沒有看到臉。


    “你該不會是從主城那邊跑步過來的吧?”


    此時,肖然臉上的汗水還沒有褪去,頭發也有幾縷濕濕地貼在臉上,一看就是剛剛大汗淋漓過的。


    “羅總說笑了。我坐的車子在高速出口那裏出了點事,那邊又不好叫車,所以就跑過來了。”


    “喲,身體素質不錯呀!高速出口離公司也不算近,看來天天跑步還是有好處。”


    肖然瞧著羅總也沒有要修理她的意思,心裏也就鬆了口氣。目光剛要往下移,就聽羅總又道:“這位是新來的技術總監,你們倆還是校友。我看就差了兩三屆,你們可能還認識。”


    肖然聽到這話,扭頭細看坐在辦公桌前這位,小心髒差點沒跳出來。什麽鬼?新來的技術總監居然是嚴昇。她這個月是沒看黃曆嗎?怎麽這麽什麽倒黴的事都讓她給遇上了。


    “你好,我是嚴昇。”


    嚴昇站起身來,比肖然高了一個頭。他伸出手來,很禮貌而且非常官方地打招呼。肖然這小心髒亂蹦亂跳,她就差沒拿隻手把心髒給按住了。


    “你好,嚴總監,我是肖然。”


    肖然禮貌性地握了一下嚴昇的手,然後兩個人都像是特別嫌棄一樣,立馬鬆開。


    “你們以前沒見過?”羅總笑著問道。


    “沒有!”兩個人異口同聲地道。


    羅總點了點頭,然後又道:“就算以前不認識,今天也認識了。你們既是校友,現在又同事,以後大家互相幫助,共同把工作做好。嚴總監,肖然算是技術部的老人了,技術部的情況她都比較了解,有不清楚的地方你都可以問她。”


    “肖然,嚴總監剛來,可能還有些不熟悉。今天上午你先把手頭的工作放一放,帶嚴總監到車間走一走。還有,你手頭的那個項目要加快,客戶那邊催著要樣品,我這電話可都要打爆了,你也抓緊點。”


    肖然點頭稱是。她很想拒絕,可是開不了口。現在是可以拒絕,以後怎麽辦?如今嚴昇可是她的頂頭上司,很多事都要聽人家吆喝,他要想給自己小鞋穿,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可是,就算是不拒絕,以後她肯定也會有很多小鞋。肖然在心中歎了口氣,她的腦子裏還跳出個想法來,換個工作。之前她就聽說了,新來的總監是老板高薪挖來的,所以人家是不可能走的,要走也隻能是她走。可是,她沒想過要換工作呀。現在的工作很好,而且待遇也不錯,跟同事處得也很好,她憑什麽要走。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羅總辦公室。肖然走在前麵,嚴昇跟在後麵,一個隻能看著對方的背影,一個隻能猜測對方的表情,各懷心事。前男友、前女友這樣的關係最是要命,特別是現在還在一個部門,而且還是上司和下屬的關係。


    “嚴總監,我能耽誤你幾分鍾,聊幾句嗎?”


    肖然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嚴昇則用一種莫測高深的眼神看她,因為身高的不對等,而且肖然刻意不看他的臉,所以他們的視線自然不在一條直線上。


    “若是公事,倒也不存在耽誤。若是私事,我們好像沒什麽私事吧?”


    肖然被這話噎住了。沒有私事?對,前男友與前女友之間能有什麽私事,有的隻是傷事。肖然在心裏狠踹了他兩腳,可是臉上還帶著虛偽的笑容。


    “對了,提醒一句。我很不喜歡在我的部門有人上班遲到,今天就算了,下不為例。”


    “我……”


    肖然想解釋,可是話沒出口,她覺得嚴昇就是針對她的。因為剛剛她在羅總的辦公室已經說了,今天遲到是因為車子在高速路口出了事,而且她為了不遲到,還一路跑過來,那樣的誠意無論哪個領導見了都不至於說出這麽無情的話。可是,嚴昇的嘴就像是抹的毒藥一樣,說出來的話句句傷人。


    第4章 我們家客廳沒那麽大


    四月下半,重慶的溫度已經比較高了。辦公室裏有空調,無論夏天還是冬天都不會覺得太熱或者太冷,但廠房裏就是冰火兩重天。肖然剛剛邁步進車間的大門,就覺得裏邊有熱氣縈繞。這還是早晨,到了中午之後溫度會更高一些,若是剛開始在車間工作,還有些人受不了。肖然剛來那會兒,還曾在車間裏暈倒過幾回,那時候車間的條件還要差一點,至少那屋頂上還沒有裝隔熱墊。


    肖然帶著嚴昇一一介紹各個組的工作職能,以及目前正在做的項目。嚴昇也很仔細,不時地還會跟工組長或者是車間主任討論一些問題。兩人一圈走下來,兩個多小時也就過去了。肖然今天穿了件白色襯衣,下搭黑色高腰闊腿褲,腳上一雙五公分高的單鞋,不過腳後跟已經磨破了皮,走路的時候能夠看到些許血漬。


    “你沒事吧?”


    出了車間,肖然還沒來得及轉身往辦公樓走,嚴昇就問了一句奇怪的話。


    “沒事啊!嚴總監有事?”


    “你……”嚴昇指了指自己的額頭。


    “嚴總監,這就覺得頭暈啦?這還早著呢。現在天還不算熱,等到七八月份的時候,這廠房就跟個鍋爐似的。你要是這都受不了,那七八月份的時候你可怎麽辦?”


    嚴昇搖搖頭,也沒有再說什麽。肖然在心裏罵了兩句,她現在也就敢在心裏罵罵而已,誰讓人家官大一級呢。


    回到技術部的肖然喝下了滿滿一杯水,她可真是太渴了。在車間裏轉了兩個多小時,又說了那麽多話,早已口幹舌燥。這一杯水下去,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不用麵對嚴昇那張臉,她也覺得痛快多了。


    “肖然,誰打你啦?”


    小何過來倒水,問了句莫名其妙的話。肖然一臉懵,不知何意。


    “這裏……”小何指了指自己的額頭。


    肖然想起來,剛剛嚴昇也這樣指過他的額頭,她這才伸手摸了一下,有點疼。肖然立馬拿出手機照了照自己的臉,那額頭上的淤青還挺明顯,看來早晨的車禍還是給她臉上留下了印記。


    “這個啊……早上坐的車出了車禍,額頭就撞到前座的靠背上了,沒什麽事,等淤青散了也就漂亮了。”


    肖然不以為然。


    “你倒是不憐惜你這張漂亮的臉蛋。”


    “現在是漂亮,那是因為你沒見過我肥的時候。我跟你說,我以前,那胖得真不是一個人……”


    小何名叫何媗,是去年才畢業的大學生,人很機靈,長得也可愛。技術部單身的男士挺多,加上這裏本來就是男人的世界,所以小何的到來確實也吸引了不少單身男士的注意。何媗很有人氣,也有人追,反倒是更漂亮的肖然無人問津。


    兩個女孩說話的功夫,便有男同事過來搭話。不過,人家搭的不是肖然,目光都落在了何媗身上。肖然下意識地打量了一下何媗,又拿手機照了照自己的臉,她的心裏也時常會有疑問,難道說是她以前胖得太嚇人,這些單身的男同事都怕她再胖回去,所以也才不敢對她有想法。是啊,胖回去,再回到一百六十斤,肖然不覺打了個冷顫。


    回到自己位置上的肖然,這才覺得更疼的其實是磨破皮的腳後跟。她從辦公桌下的盒子裏拿了一雙拖鞋出來換上,這才覺得舒服多了。其實,不隻是肖然在辦公桌裏備有拖鞋,幾乎每個人都有一雙。冬天的時候還好,這天氣熱了,自然還是這拖鞋能釋放腳的壓力。因為羅總很少到技術部來,穿拖鞋這件事,隻要你不穿出辦公室,一般是不會被其他老總撞見的。


    肖然有些倒黴,上午才剛剛換上拖鞋沒多會兒,嚴昇就從隔壁的總監辦公室過來,正好瞧見她穿著拖鞋把一條腿橫搭在另一條腿上坐那裏改圖紙。這豪放的姿勢,一般女孩子在辦公室裏是幹不出來的。


    “肖然!”


    肖然回過頭來,雖然過了這麽幾年,可是嚴昇的聲音她還是很熟悉。沒辦法,誰讓他是前男友呢。


    “上班時間穿個拖鞋,你當這辦公室是你家的客廳嗎?”


    嚴昇半點沒有給肖然麵子,當著技術部這二三十號人質問肖然。雖然大家都這樣幹,可是肖然很倒黴,第一個被新官上任的總監給抓了個現行。


    “我家的客廳沒這麽大。”


    肖然回了一句,引得同事們一陣竊笑。


    “你,跟我出來!”


    嚴昇頗有些生氣的把手中的文件扔在了旁邊的辦公桌上,辦公室裏鴉雀無聲,眾人都對肖然表示同情,新官上任第一天,肖然就以慘烈的姿態撞到了槍口上。


    “肖然慘了,肯定會被拿來祭刀。”


    技術員們有一個單獨的小群,裏邊沒有羅總,沒有辦公室做文職的人員,更沒有新來的技術總監,一幫純技術控。此時,小群裏有人發了這樣的消息出來。隨及,後麵一幫人跟著表示認同。


    肖然穿著拖鞋進了嚴昇的辦公室。這間辦公室肖然很熟悉,前任技術總監就在這裏辦公,她也不隻一次在這裏跟領導匯報和討論工作。隻是,如今坐在這個位置上的是嚴昇,還是她的前男友,她瞬間覺得這屋子裏的空氣都像變了質一樣。


    “肖然,《員工守則》第十四條是什麽?”


    嚴昇像個大爺似的坐在轉椅上,肖然則站在離辦公桌半米遠的位置,一個站著,一個坐著,一個像法官,一個像犯人,兩人的目光相交匯,又有幾分彼此都不喜歡的厭煩。


    “嚴總監,你這不是為難人嘛。《員工守則》那麽多,我哪兒記得第十四條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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