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點想不通,周家好歹是百年世家,族裏的嫡小姐怎會身子這般弱?


    又非是鈺美人那般的出身。


    她自從入府,便一直得恩寵,便是委屈了誰,都不可能委屈她,封煜想不通,明明有孕前身子骨健康的人,怎麽突然就差了?


    想來想去,封煜的記憶停在那日她緊束的腰腹,眸色漸漸冷淡下來。


    終究到底,還是她自己不夠仔細。


    淑妃輕拭著唇角,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頓了片刻,她才仰起臉,帶著一絲遺憾地說:“聽聞鈺美人有了身孕,可惜妾身身子不好,不能親自去看望她。”


    封煜剛拿起個核桃,本欲剝開,聽聞這話,他不動聲色地放了回去:


    “你也懷著身孕,無需過去。”


    說這話時,他斂眸,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淑妃想笑,卻沒笑出來。


    鈺美人有孕,全宮都去了,唯獨除了她。


    她在這乾玉宮久了,都有些不知,這其中原因,究竟是她在皇上心底特殊,還是因為她被排除在外了?


    她不接話,封煜也不會主動找話說,殿內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淑妃本來掐著錦被的動作,不知何時變成了掐著手心,越掐越緊,也隻有如此,她才停止那種心慌的感覺。


    不知何時,她和皇上竟然沒有話說了?


    良久之後,她忽然說:“不若等妾身好了,便去給娘娘請安吧,久不去請安,妾身心底也想得慌。”


    封煜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


    有孕前,總想避著不去,這有孕了,明知不該亂跑,還總要折騰些事情出來。


    他突然沒了話說,也不知道自己今日來這一趟作甚。


    他又不是禦醫,即使她身子當真不適,他來了又有何用?


    封煜心底有些累。


    不為旁的,單單是為了眼前這女子。


    進府後,她總是最合他心意的,也不知從何時起,她開始變了,總想做些事情,彰顯自己的存在。


    封煜有些不解,他對她還不夠好嗎?


    多年盛寵,提起後宮時,許是旁人第一時間想不起皇後,卻總是差不了淑妃去。


    當年容嬪小產,縱使有容嬪之過,但她也並不無辜,便是此,他也未曾怪她,甚至替她遮掩。


    周寶林一事,念及她往日伺候他的情分,以及她腹中胎兒,他也沒有追究。


    便是至今,她還懷了他的皇長子。


    她難道不知,單單一個“長”字,就已經格外不同了嗎?


    她還想如何?


    封煜捏了捏額間,忽然覺得有些疲乏,一句話也不想說。


    他突然站起身來,道:“你既然想去,那便去吧。”


    “前朝還有事,朕就先走了,下回再來看你。”


    從他起身,到轉身離開,不過片刻之間,快到淑妃反應過來時,他已經踏出了宮殿。


    淑妃阻攔的話停在舌尖,張了張嘴,卻如何也說不出去。


    她倏然濕了眸子,伏在靠枕上,痛哭出聲。


    瑛鈾看得膽顫心驚,蒼白地哄她:“許是前朝當真忙碌,娘娘快別哭了。”


    這話讓淑妃如何信?


    皇上待她終究是不如往日了,她身為當事人,如何感覺不出來?


    若是曾經,她便是說錯了、做錯了什麽,他再不滿,也隻是冷眼看著她,然後斥責她,卻絕不會甩袖而去。


    他如今,連責怪她的話,都不願多說一句了。


    事到如今,淑妃終於有些後悔。


    在當初,她就不該聽了旁人的話,將這個孩子保下來。


    若是沒有這個孩子,她依舊是皇上最寵愛的人。


    她完全可以借腹生子,等周寶林的孩子生下,將其抱來,若是擔心孩子不親近自己,更是可以去母留子。


    何苦自己受這番罪,還平白失了皇上的寵愛!


    淑妃這番想法,幸虧無人知曉,若不然,必會目瞪口呆,認為她是瘋了。


    出了乾玉宮,天色已然黑透。


    楊德跟在鑾仗旁,大氣不敢喘一下。


    淑妃有孕後,便如同傻了般看不出來,但他卻是看得清楚,在淑妃說出要請安時,皇上那瞬間明顯的怒意。


    就連他都弄不懂,淑妃這是在作什麽?


    她安安分分地將這個孩子生下來,依著往日皇上對她恩寵,便是皇貴妃之位,她也不是不可得。


    好好的一手牌,愣是被她打毀了。


    楊德身為一個沒根的人,看著都覺得心疼。


    封煜到乾坤宮時,晚膳都已經涼了,楊德小心翼翼地問:“奴才讓人將這些飯菜端下去熱熱?”


    聖上不是個鋪張浪費的人,這飯菜一點沒動過,按往常的經驗,他這問法是出不了錯的。


    封煜早沒了胃口,搖了搖頭:


    “賞了吧。”


    楊德心底著急,卻不敢多勸,隻能暗自想著,下次再有這種情況,必等著皇上用完膳,再稟報上來。


    現如今,是幸好太後不在宮中,不然皇上一日未用膳的消息傳過去,一頓板子,他是絕對少不了的。


    ——


    阿妤也得消息,不由得納悶道:“這麽快就出來了?”


    今晚是周琪守夜,被褥靠著床榻打了地鋪,殿內隻有她們兩人,周琪躺在地上,下顎抵著柔軟的床榻,兩人臉對臉的,周琪點著頭:


    “誰知道呢,旁人也打聽不到乾玉宮的消息。”


    阿妤眉梢微動,雖然打聽不到消息,但從皇上的舉動中,也可以猜到些許。


    這剛進乾玉宮,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出來了,還能為了什麽,隻能是因為淑妃惹了皇上不悅。


    阿妤一想起淑妃的身子,就忍不住地搖了搖頭。


    她忍不住道:“你機靈著些,宋嬤嬤做藥膳時,多學著些,和她打好交道,總不會錯的。”


    “等下次太醫院人來的時候,你問清楚,哪些是我們能用的,哪些是不能用的,尤其是不能入口的,你記下來,每日都給我讀一遍。”


    她可不想像淑妃那樣,明明之前身子骨不錯,愣是將自己弄成這樣。


    阿妤餘光瞥見案桌旁的翡翠香爐,有些不舍地遲疑道:


    “日後殿內不要再點香了,將那香爐收進庫房吧。”


    翡翠香爐是皇上賞的,就算不用了,也要妥善收好。


    周琪將她的話記在心底,才笑道:“主子也知道怕了?放心,等琉珠她們能當差了,我寸步不離地跟著宋嬤嬤去。”


    “一定讓她心甘情願地將那手藝交給奴婢,好日後伺候主子!”


    明知周琪是在揶揄自己,阿妤也沒忍住伸手推開她的腦袋,笑著斥道:


    “去去去,快走開!”


    翌日,聽說皇上特意安排了雜技班子在中秋宴時表演變臉,阿妤臉色當場就僵住了。


    她才不信皇上是心疼她。


    必然是聽說她做的事,用這來嘲諷她。


    她倚在床上,臉色憋得通紅,封煜走進來時,她便忍不住嗔哼了聲,扭捏地轉過身子,嗡嗡地:“妾身給皇上請安!”


    最後兩個字,近乎咬著牙根說出來的。


    封煜有些納悶,眯起眸子,道:“又鬧什麽?”


    阿妤瞪大了眸子轉過來:“妾身哪裏鬧了?”


    “沒鬧?”封煜先反問了一句,待坐下來後,才冷嗬道:“朕還從來沒見過這般行禮的,你倒是越發不懂規矩了。”


    宮人退了幾步,站在一旁,不敢打擾他們兩。


    阿妤不滿地噌噌噌蹬了幾下被子,臉上不知是氣是羞,如芙蓉映麵般,眸若點星,她小聲地咕噥:


    “皇上就是偏心,就是不疼妾身。”


    不待封煜反駁,她就鼓鼓囊囊地將剩下的話全部拋出來:


    “淑妃娘娘,和陳才人有孕,皇上心疼得不行,立刻免了她們的行禮,到了妾身,就是各種不懂規矩。”


    “依著妾身看,她們都是嬌花,便是妾身是那叢裏的一根雜草,皇上這心啊,永遠都偏不到妾身身上來。”


    她撅著唇,故意將話說得幽幽怨怨的,加上刻意放軟糯的聲音,小眼神一點點地覷著他,直讓封煜發笑。


    他食指彎曲,就彈在女子額頭上,清脆的一聲響,隨後便是女子嬌氣的一聲呼疼。


    封煜看著委屈地揉著額頭的人,笑道:


    “朕免了她們的禮數,她們也照行不誤,你呢?”


    說著,他撥開女子的手,看見女子額頭有些泛紅,搖了搖頭,伸手替她揉了揉。


    阿妤頓時也不喊疼了,捂著唇,笑得眸子都彎了起來:


    “那照著這般看,皇上最心疼的,還是妾身。”


    說罷,她還美滋滋地添上了一句:“妾身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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