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煜瞥向女子,卻發現她說這話時,眸底盡是真心實意。


    ……他心底那股氣忽然就散了。


    有甚好生氣的?就這沒良心的,若是韓侍郎真對她動了心思,也是他倒黴。封煜揉了揉眉間,險些泄了笑,他輕咳了聲,斥道:“胡鬧。”


    阿妤憋氣,她還胡鬧?


    本就是這般,若是他覺得韓玉揚行為不妥,不該去罰韓玉揚嗎?關她甚事?


    至於,韓玉揚許是為了她才回去拿藥的,便更讓她覺得憋悶。


    她態度擺得那般明顯,他又非不知事的孩童,後妃不該與外男有過多牽扯,他不知曉嗎?


    她早就不需要他了,他又何必多此一舉?


    稍頓,阿妤瞥見封煜早就不似之前那般的怒意,她氣得冷哼了一聲,可終究是學不來他的不怒自威。


    封煜訝然地輕挑眉梢,那分笑意終是泄了出來。


    阿妤畫虎不成反類犬,頓時羞得臉紅,惱羞成怒地跺了跺腳,轉身就朝外走。


    林間夜色似濃鬱得化不開,淺暗燈籠下,樹影婆娑,微風拂過,吹起沙沙作響的聲音。


    阿妤不管不顧地朝前走著,周琪忙追上去,喪著臉:


    “主子,您慢些,仔細著腿上的傷……”


    往日慣是嬌氣的人,一羞惱上,就甚都不管不顧了,連昨日還疼得她抽氣的傷都不覺疼了。


    聞言,阿妤步子微頓,她轉頭視線越過周琪朝後看去,待看見了人,才不著痕跡地慢下步子。


    再朝前走幾步,忽地看見湖邊站著的兩人時,阿妤臉色頓變。


    她噌地停步,轉身朝後走去。


    封煜頗有些訝然,笑著問她:“怎麽,不走了?”


    阿妤沒說話,轉身躲在他身後,輕輕捏緊了他的衣袖,封煜剛欲挑眉,就聽見兩人迥然不同的聲音:


    “微臣參見皇上,給鈺修儀請安。”


    封煜看過去,韓玉揚和陸宗二人躬身行禮,是尋不出一分錯的。


    他眸色稍暗,不由自主地去想,就這般態度,他若真要罰其板子,該尋何理由呢?


    須臾,封煜麵上平靜地頷首:“起吧。”


    “這般晚了,你二人怎還在此處?”


    陸宗話是比韓玉揚要多的,他知今日事多,許禦女之事尚未有結果,也不敢嬉笑,畢恭畢敬地拱手:


    “回皇上的話,微臣二人飯後閑散,剛欲回帳。”


    封煜遂點頭,視線朝韓玉揚看去,似勾起一抹笑:“今日藥材一事,倒多虧了韓愛卿了。”


    氣氛微凝,叫韓玉揚的腰彎得不能再彎,那所謂的溫潤自持在此刻似也要消失殆盡,他說:“不敢。”


    不敢什麽?誰知道呢。


    阿妤忽地拉住他的衣袖,帶著驕縱道:“皇上還要和他們說多久?”


    “他們都消食回來了,妾身還沒來得及用晚膳呢。”


    一句話,盡顯嬌憨和任性,帶著些幽怨,偏生她說話時,連看都不曾看韓玉揚二人一眼。


    封煜覷她,倒是陸宗忙服身:“時間不早了,微臣告退。”


    說罷,他見皇上似點了下頭,就拽著韓玉揚快步離開。


    待他們身影消失後,封煜伸手捏住她的後脖頸,似笑非笑道:“還不快走,若是待會餓著了,就又是朕的錯了。”


    另一邊,等轉過道後,韓玉揚才沒忍住咳嗽了一聲,一聲接著一聲,越來越嚴重,直至最後,他臉色咳得通紅。


    陸宗有些擔憂,卻是板著臉冷嗤:“原來韓大人也會忍不住。”


    韓玉揚沒說話,他咳得凶狠,不得不攥緊一旁的樹枝,逼得手背上青筋突起,待這陣咳意過去,他依舊隻是淡淡地斂下眼瞼。


    良久,他才沙啞著聲音:“今日麻煩子宴了。”


    子宴是陸宗的字,他冷笑著說:“我不過就是走這一遭,可韓玉揚,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他忍了好久,終是沒忍住:“不管是進城取藥,還是飯後散步,你皆是為了鈺修儀吧。”


    平平淡淡的陳述語句,卻叫韓玉揚倏然抬起頭。


    見此,陸宗總算知曉,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就是你那位妹妹?”


    韓玉揚沒說話,可陸宗卻是知道了結果,算起時間,他叫竹末收手時,恰好時鈺修儀冒出頭來的時間。


    “韓兄,你同我說實話,這麽多年來,你尋的是妹妹嗎?”


    你尋的是妹妹嗎?


    刹那間,韓玉揚褪盡所有血色,許久,他才低低地說:“她是我妹妹,永遠都是。”


    “她如今貴為修儀主子,你大可不必如此。”


    韓玉揚隻垂頭,陸宗急:“你的前程,都不要了嗎?”


    “……我答應過娘,會一輩子照顧她,我已經食言了五年。”


    他抬起頭,陸宗看清他的模樣後,忽然就說不出話來,韓玉揚臉色煞白,眸底似泛了紅,他苦笑說:


    “她最艱難的時候,我不在。”


    “如今她身份尊貴,我卻在此時說什麽要護著她,你說是不是很可笑?”


    他這一生都無愧於心,唯獨愧對江妤母女二人。


    陸宗啞聲半晌,才堪堪道:“那日你和鈺修儀在紹州城中見麵,早就傳遍了,連我都聽聞了此事,你若真想幫她,還是離她遠一點吧。”


    這話雖是傷人,卻再真實不過。


    韓玉揚卻是眸色忽涼:“傳遍了,是何意?”


    “我是聽說,鈺修儀和你是青梅竹馬……”


    話說至此,陸宗就沒再說,他和韓玉揚交好,傳到他耳裏的話都是這般,私下裏,就更不用說了。


    所以,他才叫韓玉揚離鈺修儀遠些。


    說句不好聽,再多的苦難鈺修儀都自己熬過來了,這時正是風光無限,不管他是以什麽理由湊上去,都無法否認他的確給鈺修儀招惹了麻煩。


    ——


    帳內,阿妤坐在梳妝台前,叫周琪幫她拆下玉簪。


    她透過銅鏡,看向榻上斜靠著的男人,輕撇嘴,忽地想起什麽,她遲疑地問:


    “皇上,您覺得害許禦女的會是何人?”


    總歸是後宮的那幾位,能有這麽大能耐的,範圍不禁又小了些。


    封煜頭也未抬:“不論是誰,今夜就能出結果了。”


    不管是解藥,還是方恒一,這都不過是引子罷了,為的就是引背後之人露出馬腳。


    隻要解藥無礙,許禦女大致今夜就可醒來,到時自然知曉誰是害她的人。


    而背後之人,為了不暴露,隻能鋌而走險。


    阿妤梳著青絲,眉梢微動:“所以,皇上才會將楊公公留在許禦女那裏。”


    封煜隨意地點了下頭,忽地,他頓住。


    須臾,他朝後靠了靠,抬起頭,眸色稍暗地看向銅鏡裏的女子。


    阿妤模樣長得甚好,芙蓉麵上映著紅,那雙美人眸顧盼生姿,縱使是在後宮中,她樣貌也是拔尖兒的,否則不會叫他第一次見時,就能生出驚豔。


    他微斂眸,似是不經意地問:“你這般關心許禦女作甚?”


    阿妤微頓:“妾身就是好奇,是誰會這般大動幹戈地要置許禦女於死地。”


    封煜若有似無地點了下頭,似乎是信了她的話。


    阿妤從銅鏡中看見這一幕,她微擰眉,放下木梳,起身走向他,伏在他肩膀上,小聲地說:


    “您還記得,那日在妾身昏睡過去前,特意叫周琪去問了許禦女幾句話嗎?”


    封煜摟住她的腰,輕點頭:“所以,你其實覺得害你早產的另有其人?”


    阿妤呐呐地沒說話,封煜眯起眸子:“既如此,怎從沒聽你提起過?”


    阿妤埋首:“有甚好提的?佑兒又非妾身一人孩子,您那般在意他,怎會放過害他的人。”


    “妾身若是說了,怕您覺得妾身不信任您。”


    封煜啞然無語,總歸說來說去,她都是沒有錯的。


    第111章


    夜色漸深, 樹梢掛月,除去林中偶爾傳出的沙沙風葉聲,四周越發寂靜。


    阿妤倚在封煜臂彎間, 困意漸濃, 忽地外麵喧噪聲肆起,匆忙腳步聲傳來:


    “皇上!許禦女帳篷著火了!”


    阿妤騰得一下坐起, 甚至不敢去看封煜臉色, 隻難以置信道:“瘋了嗎!”


    這在圍場, 四周皆是密林, 不管背後之人是誰, 竟敢在林內點火?


    她整個人都有些懵。


    封煜掀被而起,未披外衫,驟聲發問:“火勢如何?”


    宮人匆匆進來替二人更衣, 小劉子擦著額頭的冷汗進來:“楊公公發現煙霧, 就立刻叫人滅火,如今火勢已經控製下來了。”


    聞言,阿妤終於堪堪回神, 她啞聲半晌, 才憋出一句:


    “好生大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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