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才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十分鍾後】


    是的,伊莎貝拉,你剛才就是想了亂七八糟的東西。


    立刻刪除。


    ——公爵大人裹著厚毯子,坐在軟枕頭上,蓋著一套棉被,還捧著一碗看樣子就很難喝的藥湯如是想。


    理論上來說,她應該感動於這個嘴炮難得的關懷。


    但是戴著一頂五彩的小王冠,伊莎貝拉……真的感動不起來。


    為了展現自己的大人風度,狄利斯並沒有遞給她那頂辣眼睛的七彩小鳥王冠。


    他退而求其次,改成了五色的——赤、橙、紅、綠、青。


    頂著五色小鳥王冠的公爵大人:……


    有什麽區別麽,啊?!五種顏色和七種顏色到底有什麽狗屁區別?總之它們都戴在我的頭發上了!折射著慘不忍睹的光輝!


    介於她此時捧著狄利斯煮的抗感冒藥,裹著狄利斯的枕頭被子,公爵大人遭受如此恥辱後,依舊選擇了默默忍受。


    盡管她很想掀翻藥碗和被子咆哮,但是隻要一抬頭,就能看到對方靈活移動的手指——狄利斯正坐在他宣稱“隻會用於最有趣的研究工作”的工作椅上,全神貫注地……織毛衣。


    這貨之前找來自己能找到的最暖和的東西,把伊莎貝拉裹成一隻巨型棉花球後,又把球球滾到開了地暖的藏書室地板上,然後摸著下巴端詳她片刻,最終決定——為她織幾件羊毛披肩。


    因為“隻考慮到版型的可愛程度,忽視了衣服的保暖程度是我的疏忽,應該開發幾件不會讓五歲兒童感冒的保暖織物”。


    說幹就幹,對方立刻以投入新研究的勁頭,從那疊胡亂堆在一起的雜物裏翻出鉤針與毛線團,畫完草圖後,就手指翻飛著投入工作。


    你總不能對一個給你煮感冒藥,還給你織毛衣的小家夥發脾氣吧?


    ……盡管他把五彩色的王冠套在了你的頭上。


    公爵大人的心情,此時非常非常複雜。


    機械師是大陸上手工作業最好的一批人。


    據說他們擁有世界上最靈活的手指。


    狄利斯能夠用舊鍾樓製造一個童話般的世界,用螺絲釘製造一隻潔白的天鵝,用剩餘的鐵水和錫箔紙製造一頂小巧的公主王冠——這一切都說明,他的手工作業一點都不差。


    但是他懶於做飯,懶於剪頭,懶於清理自己堆在一起的書籍——這一切的懶惰,總讓伊莎貝拉產生一種錯覺:也許狄利斯就是個手工差勁的機械師。


    事實證明,他並不是。


    被機械師們奉為神明的存在,擁有精靈般的手指——他正拿著鉤針給伊莎貝拉的羊毛披肩打上花樣,一顆顆細密的小玫瑰就這樣被對方的針腳勾出。


    狄利斯隻是不擅長展現。


    這個性格欠揍的家夥也許是一個人生活了太久,他太習慣讓自己的一切變得輕佻了……是與生俱來的氣質嗎?


    仔細想想,他把自己的鍾樓建成一個童話世界,卻堅持一個人孤獨地生活在裏麵;他把螺絲釘變成了潔白的天鵝,卻把它當成惡作劇的道具嚇唬自己的研究物;他明明能製作一枚精致的王冠,卻非要染上亂七八糟的顏色……


    狄利斯在做什麽呢?


    這位看似神秘,實則五歲的機械師在做什麽呢?


    卡斯蒂利亞公爵從未如此困惑。


    她覺得,狄利斯這個人本身的存在,就比大王子、國王、整個皇室、互相傾軋膠著的公會勢力、帝國、整塊大陸、她之前人生所經曆過的一切——有趣的,多得多。


    她似乎可以花上很久的時間待在這。


    她似乎可以花上很久的時間研究他。


    與狄利斯相比,遠在王都的過去似乎都變成了俗套的。


    ——這份好奇心,非常突兀地浮現在伊莎貝拉的腦海裏。


    “狄利斯……”


    她低頭注視著藥湯,藥湯裏有自己頭上亂七八糟王冠的倒影。


    伊莎貝拉輕輕開口:“你在拒絕什麽東西?”


    對麵的機械師在織毛衣,回答是一如既往的輕佻。


    “拒絕?我不拒絕任何有趣的東西。咕咕,你拒絕在毛線披肩上繡玫瑰嗎?剛才你沒有反對我的設計草圖,所以你的拒絕不作數。”


    公爵大人:……


    “嘿,你不能好好說話嗎?”她清清嗓子,為自己升起的濃鬱好奇心感到惱火,“狄利斯,我在認真地詢問你。”


    “我也在認真回答你,咕咕。”


    狄利斯說,眼睛緊盯著來回移動的鉤針:“我沒有拒絕任何有趣的東西。”


    伊莎貝拉回擊:“哈,難道你覺得除我以外的人類都無趣嗎?否則你為什麽……”這麽多年才帶回我一隻人形研究物?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狄利斯就打斷了:“是的。”


    “……什麽?”


    “這麽多年來,我隻找到了你,一隻具有價值的研究物。”


    狄利斯放下鉤針,捉起筆,修改了某個花樣:“你知道,我曾經撿過多少的流浪兒,登上龍的飛行甲板,又有多少流浪兒在見到我的第一眼就嚎啕大哭,驚恐昏迷的嗎?”


    “沒有一個幼崽能接受自己位於離地幾百米的高空,被一個眼睛五官都看不清的奇怪男人靠近,他們會在降落的第一時間逃走——當然,我會提供一些食物或金幣,權作他們讓我研究片刻的報酬。”


    “隻有你。那麽多的樣本裏,隻有你。”


    狄利斯看向愣在棉花球裏的伊莎貝拉,露出一個炫耀似的小表情。


    “隻有你接過我遞來的手,沒有任何反抗地被我牽到大陸的角落某處,看著龍變成鍾樓,被我領了進來——難道你覺得,你自己還不夠有趣嗎,咕咕?”


    “如果用概率學的角度判斷你,咕咕,你是稀有的,珍貴的……”對方歪歪頭,輕佻的眼神莫名閃過了什麽,“1的可能性,我想。”


    他用低不可聞的耳語補充:“無論是相遇的緣分,還是相處的緣分,你都……很可能是那1。”


    伊莎貝拉往自己的棉花球裏縮了縮,就像她剛才試圖縮回伸出夠狄利斯的手。


    “我可不覺得榮幸,作為一個稀有的有趣研究品。”


    狄利斯聳聳肩,又拿起鉤針,埋頭繼續織毛衣。


    伊莎貝拉的腳在棉被裏輕輕搓了搓,覺得周圍的溫度似乎過高了,她手心都有點出汗。


    但與之同時浮現的,是莫名在她胃部化開的東西——怪怪的,讓伊莎貝拉覺得自己剛喝下了一杯熱牛奶。


    她情不自禁地吐吐舌頭,臉上的五官皺在一起。


    埋頭編織的機械師敏銳出擊:“咕咕,即便藥苦,也是你像個傻子一樣在鐵樓梯上坐了一個小時的懲罰。這是懲罰你的愚蠢。”


    公爵大人:……


    “所以你是故意把藥弄這麽苦的?”


    “哇,咕咕真聰明……需要我給你的王冠加上剩下兩色的羽毛嗎?以示獎勵?”


    “閉嘴,狄利斯。”


    作者有話要說:文中小彩蛋“胃部化開”,致敬呂克·貝鬆導演的《這個殺手不太冷》,是養成係神作,想必大家都記得女主角告白時那段吧~~【自從遇到你,我的胃痛就好了。我想那個胃痛的感覺就是孤獨了。】


    第20章 星星哪有貼紙好玩


    狄利斯給咕咕做一頂五彩的金屬小王冠隻花了一個下午;同理,他給自己的研究物織一件玫瑰勾邊的羊毛小披肩隻花了幾個小時。


    他甚至還用毛氈紮出了兩隻栩栩如生的米色兔子,將其綴在了小披肩的荷葉紋圍領上。


    就像得意洋洋的機械師口中所說的那樣——“這和熬蘑菇湯一樣簡單”——公爵大人心情複雜地接過這條毛茸茸的小披肩。


    憑心而論,米色的毛線和小團的玫瑰花樣,即便是她這種厭惡可愛係服裝的人都有點心動……從設計、款式、保暖程度,這都是條堪稱滿分的小披肩。


    所以,這貨會織衣服,會做王冠,會熬蘑菇湯,會配置藥材。


    伊莎貝拉咳嗽一聲,打算開口,給予自己家養的智障兒童一個客觀的讚賞性誇獎——狄利斯扶扶自己並不存在的眼鏡,看著淡淡的下巴尖圍上兩隻毛絨兔子的咕咕,微微點頭:“時間還有點倉促,我本可以再完善一下造型,給圍領粘上小亮片和蝴蝶結……給羊毛染色的程序還有些複雜,咕咕,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彩虹的顏色……”


    ——那他怎麽不懶死算了呢?既然這麽能幹?


    伊莎貝拉露出了讚賞性的笑容。


    “狄利斯,你提醒我了……既然我戴上了你的五彩王冠,現在是你履行諾言的時候了。”


    “來,我們去剪頭發。”


    狄利斯,口嗨王者,鍾樓的所有者,全大陸機械師奉為神明的存在——最終還是被一隻五歲的小女孩按在了椅子上,麵對她舉起的剪刀,瑟瑟發抖。


    準確的說,狄利斯沒有真正瑟瑟發抖——但“沉默不語”對狄利斯而言,已經等同於瑟瑟發抖了。


    而伊莎貝拉深知這一點,所以她嘴角的讚賞性笑容愈發真實。


    “狄利斯,你在怕什麽呢?怕剪刀?”


    “……我沒有害怕,咕咕。”


    是嗎,那你為什麽沒有就“剪頭發”一事向我發表長達幾千字以上的論文,意圖證明你發明“弧形切割機”來代替剪發這種智障行為的正確性?


    伊莎貝拉推來那把機械師幫忙找出的高高圓凳——“願賭服輸,咕咕,我向來信守承諾,是個比你優秀許多的大人,所以我不會臭著臉拒絕誇讚頭上的裝飾品,反而會主動幫你尋找作案工具”——花了一點功夫爬了上去,找到基點,坐好,向前彎腰,按上機械師的肩膀。


    “狄利斯,把頭抬起來,麵對鏡子,讓我看看你眉毛之間的距離。”


    剛剛主動幫助她尋找作案工具(小板凳與剪刀)的機械師咕噥幾聲。


    伊莎貝拉沒聽清:“什麽?”


    “……你隨便剪就好,越快越好……咕咕,我討厭這個房間。”


    這個房間?


    公爵大人眨眨眼,這才正式環顧了一圈他們所處的這個房間——之前,“絕不反悔,認真履行諾言的大人”主動領她進入了這裏,據說這是個很適合理發的場所。


    的確很適合理發,這個房間空空蕩蕩的,沒有任何雜物,牆壁、穹頂、還有地板——全都由鏡麵組成。


    這不是鍾樓其他房間裏那種為了形成表盤的玻璃麵,這裏是純粹的鏡子。


    一個沒有任何書籍,沒有任何家具,沒有儀器,由鏡子組成的空曠房間。


    伊莎貝拉升起了一點好奇心,她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周圍:“你為什麽要建立這樣一個房間,狄利斯?為了測量你自己精神疾病的深淺程度嗎?”


    狄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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