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在漢娜開始洋洋得意地對著鏡子吹噓自己時,啞巴冷靜地走到門前,敲敲門板,示意她回過頭來。


    [漢娜,去挑選主人允許你挑選的珠寶首飾,主人給了你一個小姐的身份。]漢娜的眼神裏透著驚喜,還有被巨大餡餅砸中的不可思議:“真的嗎?謝謝你,謝謝女仆長!”


    啞巴無視這人喜形於色的姿態,繼續打著手語:[你還可以任意支取一些衣服、錢幣、書籍、仆人、以及一輛馬車。]“衣服,錢幣……這真的是太好了!太好了!我要為主人作一輩子……等等,我要馬車做什麽?”


    [你即將以一位落魄貴族家小姐的身份,前往諾德學院,勾引一個平民教授,並與其結婚。]啞巴麵無表情:[主人給予了你一項至關重要的任務……]“諾丁杉?!”漢娜卻尖叫起來,得意洋洋的表情立刻扭曲得不成樣子,“嫁給一個平民?”


    嗬。


    既然主人欣賞她,要提拔她——那去完成拉攏臥底的任務,做些實事,何嚐不是提拔呢?


    不過,作為一個大腦空空的女仆,死在半路上也是不稀奇的事。


    啞巴拍拍手掌,一群訓練有素的女仆們魚貫而入。


    [五天時間,讓她成為一個魅力非凡的貴族小姐。]女仆長的下屬們低頭的動作也是整齊劃一:“是的,大人。”


    “不!你不能——我才不要去那個窮鄉僻壤……放開!放開!”


    這樣,主人交代的任務之一就完成了。


    啞巴神色沉冷地離開漢娜的小房間,無視了裏麵的尖叫與碰撞。


    自始至終,她一眼都沒給那個癡心妄想的虛弱家夥。


    啞巴依舊踩著染血的白皮鞋踏上小道。


    ——然而,連女仆長一眼都懶得給予的漢娜,在眾人的拉扯按壓下,狼狽地跌在了地上。


    她抬眼,看見門外那雙漸行漸遠的白皮鞋,露出一個細微而詭異的笑。


    這抹笑一閃即逝,一團混亂的女仆們沒有一個人看到。


    【十幾個小時前,深夜】


    漢娜正在自己的小臥室裏塗指甲,突然聽見窗外一陣窸窣。


    她抬眼看去,發現窗玻璃那兒映出一個撲扇著蟬翼的影子——那是一隻廉價的機械甲蟲。


    一次性的玩意兒,最低等的機械生物,街頭幾個銀幣就能買到的小東西。


    ——當然,在其他人眼裏,都是這樣的。


    “漢娜,你窗台上又停那種小玩具了!快收拾好!”


    鄰間的某個女仆不耐煩地嚷嚷:“‘嗡嗡嗡’地亂叫,你就不能消停點嗎!”


    漢娜聽出她嘴裏那點指桑罵槐的意思,便吹吹指甲油,慢騰騰走過去,打開窗戶。


    她先是神色如常地把嗡鳴的甲蟲捉進自己手裏,又抬高嗓音,對著旁邊叫道:“是哪個蟲子‘嗡嗡’叫呢?我怎麽沒聽見?你再叫幾聲?”


    “你——!”


    回複隔壁小女仆的,是一聲重重的關窗聲。


    她氣得臉都歪了:這個才來宮殿幹了三年活的懶貨!


    漢娜把窗戶關緊,又檢查了一遍自己的門鎖,才走向了書桌。


    她把攏在掌心裏的甲蟲放在桌上,打開抽屜在最上麵的隔板裏摸索了一陣,拿出一顆細細的回形針。


    這是他們兄妹之間的小伎倆——小時候,他們頭腦還算聰明,又對機械感興趣,便自己在市麵上販賣的小甲蟲裏拆拆解解,弄出了一種獨特的藏秘密的小方法。


    所以,這是她兄長漢納傳來的消息。


    而漢納,正是大王子傑克身邊最信賴的侍從。


    漢娜用回形針在機械蟲的腹麵劃動了幾下,裏麵響起一陣輕微的“哢噠”聲,整隻機械蟲應聲而裂。


    ——裏麵最核心的驅動軸上,纏著一卷紙條。


    漢娜打開紙條:【傑克參加了一場鬥毆。受傷後開始發燒。傑克發燒時表示,自己在諾丁杉市集見到了她。】


    ……她?


    是那位嗎?


    漢娜猛地咬緊嘴唇,繼續向下看——【速來。】


    速來。


    兄長從來是謹慎入微的性格……他讓她“速來”!


    漢娜興奮地險些跳了起來——是的,她就知道,她和哥哥一直都知道——那位公爵是不會死的!那位一定還活著!


    當晚,漢娜就匆匆收拾起自己所有的財物,找到第二天排班時理應服侍公主的女仆,賄賂了她。


    漢娜必須要得到一個可以進讒言的位子,方便自己取得公主的信任……哥哥對自己說過,公主埋在王子侍從裏的那些人具體是哪幾個,能力如何……根據她的估算,這個“王子被打”的消息肯定能在明早傳到公主耳朵裏……到時候,自己再趁機……


    能去諾丁杉,是最好的。


    冒險,趁公主得到“王子被打”這個消息愉悅的時候,取得對方的一些信任,也很好。


    再次,根據她的觀察,公主最近對那位侍女長已經隱隱厭煩了……自己應該豁出去一把,即便下場是拖出去打死,也能在那對主仆中間埋下一根刺。


    落在公主手裏,要麽被打死,要麽被賞識。


    落在啞巴手裏——她不會殺自己,但絕對會找機會把自己打發得越遠越好。


    這是個機會……這是個機會!


    完成賄賂,確認自己得到了近身公主的職位後,漢娜興奮地睡都睡不著。


    是的,有很大的幾率,自己會死。


    ——但不過是一條命而已,為了見到那位,一條命的風險又有什麽不值得的呢?


    公爵。


    卡斯蒂利亞公爵。


    她的主人。


    【有意思。】


    漢娜出生在曾經某個小國的首都裏,她和哥哥被父親當作了賭債,賣進了地下酒館。


    他們當然不是被老板養起來端盤子倒酒的。他們被養起來,專門滿足……嗬。


    地下酒館,人間地獄。


    哥哥比她身體好一點,所以支撐的時間也長一點。


    漢娜的身體要弱一點,還是個女孩——用那幫人的話來說,叫“不耐用”。


    她最青澀的時候便生活在那種暗無天日的地方,每天唯一的樂趣,就是打聽那些人嘴裏偶爾談到的邊境戰爭。


    他們說,戰場上出來了一個惡鬼。


    他們說,這個惡鬼殺死了國家的不少將領。


    他們說,這個惡鬼征伐的腳步逼近了。


    他們說,這個惡鬼就在城外,趕緊收拾收拾東西逃命吧。


    漢娜聽著,聽著,在心裏由衷地祝願——這個惡鬼,什麽時候能攻打進這個地獄裏,把這幫惡心的畜生都削掉腦袋呢?!


    也許是她的祈禱起了作用,某天,惡鬼真的攻占了那個小國。


    漢娜還記得,自己當時隻剩一口氣了,被扔到了酒館外的垃圾桶旁——而哥哥還在房間裏麵苟延殘喘——她努力向前爬了一下。


    沒爬動,手指碰到了一個紅紅的尖角。


    那是一雙高幫長靴,靴尖似乎是踩著血珠。


    【有意思。】


    模糊中,她聽見那個女人彎下腰來:【你還有氣?】


    漢娜努力想說話,但憋不出一個字。


    對方似乎嗤笑了一聲,就打算把她踢走。


    但漢娜用盡全身力氣——她慢慢、慢慢、握緊了對方的靴子。


    她在泡在泔水裏的泥坑裏挪動著嘴唇。說不出聲音。


    救命。


    救命。


    殺了他們。


    【是嗎。你不想死啊。】


    她永遠忘不了那個女人的氣勢——強大、霸道、帶著惡鬼般的——【裏麵還有想救的人嗎?】


    哥哥。


    她用口型拚命地告訴對方:哥哥。


    【行,知道了,繼續活著。】


    對方淡淡地甩開了自己握著她靴子的手,然後,漢娜聽見了尖銳的破空聲。


    【一幫畜生。】


    那是怎樣的場景呢?


    那是怎樣的火焰呢?


    那是怎樣的紅色呢?


    隻剩一口氣的漢娜不知道——但她聽見了,聽見那幫人在後麵發出的慘嚎聲,聽見把自己當垃圾拋在外麵的家夥發出尖叫,聽見劇烈的爆炸與鞭子抽打的破空聲——聽見了,惡鬼前來,幫她削掉了一切畜生的腦袋。


    從那天起,漢娜和漢納,隻有一個主人。


    哥哥被培養成了主人未婚夫的侍從,漢娜卻隻是被主人養好後,像個閑散人士一樣,隨意丟在了城堡裏。


    漢娜清晰地明白,她並沒有被主人放在眼裏。


    我也可以做什麽啊?


    我也可以做什麽的。


    即便,即便是您死之後——我也要——我會等著,在一個合適的位置——【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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