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9月是陵洲最美的季節,城市的街道上遍值銀杏,金黃的樹葉仿佛一隻隻金色的蝴蝶,在碧藍的天空映襯下片片起舞,道路兩旁隨處可見拿著手機、自拍杆拍照的青年男女。


    一輛黑色的卡宴正急速沿著環線駛向陵洲的郊區,郭恒用餘光看了看副駕駛上的紀綰,她正靠著車窗閉目養神,郭恒心中有些不忍,她其實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應該和路兩邊的年輕人一樣在銀杏樹下拍著秋日美景,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為了家族生意疲於奔命。


    就在這時,看似睡著的紀綰突然睜開眼,正好對上郭恒的目光,一時間郭恒尷尬極了,他趕緊平視前方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


    紀綰看著覺得好笑,故意逗他道:“怎麽恒哥?你看我做什麽?我臉上髒了。”


    這下郭恒更慌了,連忙道:“沒有,沒有。”


    “恒哥,你跟我不要這麽見外,還有,以後私底下你叫我阿綰就可以了。”


    郭恒聽了這話跟見鬼似的看了紀綰一眼,好半天才哆哆嗦嗦地喊了一聲“阿,阿綰”。


    紀綰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兒,郭恒鼓起勇氣問道:“阿綰,你覺得累嗎?”


    “什麽?”紀綰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我是說你本該像其他年輕女孩子一樣逛逛街、買好看的衣服,再找個把你寵上天的男朋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他等了好半天都沒有聽見紀綰的回答,便用眼角的餘光看去,隻見紀綰露出了個和她年齡不相符的極老成的笑容道:“恒哥,我自小錦衣玉食,從沒受過半點委屈,可這一切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是父母艱辛創業,幾十年兢兢業業經營輝璜所得。既享了別人不能享的富貴,便要承受別人不能承受的痛苦。如今父母早逝,我便要替他們守住輝璜,這是我的責任也是我人生全部的意義。”


    金燦燦的陽光打在紀綰的側臉上,照得她臉上纖毫畢現,黑葡萄般的眼睛中像綴著細碎的光,郭恒想起剛接到先生太太遭遇空難的消息時,紀綰淚眼滂沱地看著他哭道:爸爸媽媽怎麽突然都不在了?我怎麽辦,恒哥?我以後怎麽辦?


    那時紀綰哭泣的麵龐漸漸地與眼前目光堅毅的姑娘重疊在一起,郭恒不知道大小姐到底是什麽時候變成了現在的模樣,仿佛就是在那個午後,她在別館昏倒後醒來,好像一切都還是原樣,可是郭恒知道,他麵前的大小姐已經長大成人,她會守住輝璜,會做得比她的父母更好!


    郭恒的心中忽地激蕩不已,他雙眼平視前方的道路,口中是從未有過的鄭重:“阿綰,你放心,隻要恒哥在一日,都會守在你身邊幫著你,輝璜會在你的手裏發揚光大!先生和太太也一定會含笑九泉!”


    紀綰轉頭看向郭恒端正側臉,這樣的誓言上一世即便他沒有說,也仍然用行動證明了一切,輝璜是她的家,而郭恒便是父母離世後她僅剩的親人了。


    “謝謝你恒哥!”兩人對視一眼,雙雙發出會心的微笑,車子向著未知的遠方急速駛去。


    根據靳海臣發來的定位,經過一個多小時的車程,車子終於沿著山間綠樹掩映的小路停在了一扇巨大的黑色鐵門前。


    紀綰正在猶豫要不要打個電話給靳海臣,突然車前的鐵門開了,她這才發現門兩邊都藏有監控攝像頭,車子緩緩啟動繼續向內行進,大門後的景色不禁讓紀綰眼前一亮。


    大片修剪整齊的草坪和別致的歐式園林景觀後是一棟古樸的歐式別墅,別墅後是一片茂密的樹林,林間鳥鳴陣陣,紀綰目光所及,遠處甚至還有一個大型的花房。


    她自小便在陵洲長大,竟不知還有這麽一處地方,車子在別墅前甫一停穩,立刻就有訓練有素的仆人上前殷勤地為紀綰拉開車門,郭恒也跟著下車由這裏的司機將車子開去車庫停好。


    門口一個斯斯文文的年輕人迎上來,禮數周全地道:“兩位一定就是輝璜集團的紀董和郭特助了,裏麵請。”


    紀綰和郭恒跟著來人進入別墅,屋內的裝修風格十分樸素,用色多為原木色、米色、咖色,使得整個屋子和周圍的自然環境巧妙地融為一體,讓置身於此的人感到十足的溫馨、愜意。


    穿過大廳,三人來到一間小型會客室,室內花香縈繞,竟已擺好各種精致的茶點、水果。領路的年輕人停了下來,轉頭笑眯眯地說道:“郭特助,請在此稍後。紀董,靳先生在書房等您,請隨我來。”


    郭恒在路上便已經聽紀綰說了和靳氏合作的想法,當下十分配合地等在了會客室內。


    紀綰來到二樓,年輕人帶她來到走廊盡頭的兩扇閉合大門外輕輕地扣了扣門:“先生,紀董到了。”


    他話音剛落,麵前的兩扇木門便向內緩緩地打開了,領路的年輕人做了個請的手勢,紀綰深呼一口氣,踏著地上厚厚的羊毛地毯緩步走入室內,而那兩扇木門也隨著她的進入在她身後悄無聲息地合上了。


    “紀小姐,我們又見麵了,很高興這麽快你就撥打了我的電話。”巨大的實木書桌後的靳海臣還是一身黑色,黑色的襯衫、黑色的西褲,似乎對這個一般人多少都有些忌諱的眼色情有獨鍾。


    “有什麽我能效勞的,紀小姐不妨直說。”


    他這樣開門見山倒是紀綰沒有想到的,不過kg收購資金的問題已是迫在眉睫,紀綰當下也不再猶豫便將融資需求提了出來。


    “你需要多少?”


    “不少於1.6億美金。”說出這個數字後,紀綰的心也跟著懸了起來,雖然坊間都傳靳氏財力雄厚,可是這筆收購資金並不是一個小數目,如果靳海臣拒絕,短時間內她真得不知道還能找誰想辦法了。


    “好,沒問題。”


    什麽?靳海臣剛才說什麽?紀綰緊張的大腦生怕自己沒有聽清。


    靳海臣看見對方有些茫然地望向自己,便解釋道:“紀小姐應該知道豐瑞銀行。”


    紀綰當然知道,豐瑞銀行的總部設在北梧,在h國的分行並不多,但這家銀行並不開設零售業務,卻是以投資銀行業務稱霸業界,其客戶均為機構投資者和跨國企業。


    1.6億美元貸款對於豐瑞來說確實不算什麽,如果輝璜能夠得到豐瑞的融資支持,那自然萬事不愁。紀綰想著,眼中已經燃起了希望的小火苗。


    靳海臣頷首道:“不錯,靳氏在豐瑞銀行本就有些股份,豐瑞的程琳行長早先還托我介紹好的項目,kg礦業的情況我了解,我個人也看好未來的稀有礦石市場,相信貸款審批不是問題。程行長後天會來陵洲參加亞太金融專家會議,紀小姐請在此之前務必準備好完備的項目資料和輝璜的財務信息。”


    紀綰沒有想到困擾她許久的貸款問題用了不到一個小時就得到了近乎完美的解決,她極力克製住自己興奮的心情,點頭鄭重道:“好的,我保證所有材料都會盡善盡美,請靳先生放心。”


    上一世被陳遠聲坑得骨頭渣都不剩的經曆教會了紀綰一個道理:這個世上從來沒有免費的午餐。


    於是她收斂心神,挺直脊背端坐椅中,向著書桌後那個看似掌控一切的男人正色道:“好了,聊完了我的事該靳先生說說你的條件了。”


    靳海臣深栗色的瞳仁中飛快地閃過一道光,他的唇角似乎也浮現出輕微上揚的弧度:“很好,我非常欣賞紀小姐的聰慧,請先看看這個,如果沒問題的話,我可以預見我們從此以後的合作都將會非常愉快。”


    紀綰翻開麵前一份合同模樣的文件,隻見扉頁上寫著,


    甲方:靳海臣


    乙方:紀綰


    乙雙方自願於簽約之日起在公眾視線下與甲方保持戀愛關係,期限三年,到期合同自動終止。


    在合同存續期內,乙方需認真履行以下合同義務:


    1.在甲方需要攜伴侶出席的場合,以甲方正式女友的身份參加,上述場合包括並不限於商務宴請、酒會、合同談判等;


    2.以甲方正式女友身份參加合同存續期內的所有甲方家族內部聚會;


    3.在甲方需要時,以正式女友身份配合甲方工作。


    甲方承諾:


    1.不與乙方發生任何實質姓關係;


    2.在乙方以甲方女友身份出席的任何場合中,乙方所獲得的所有禮物全部歸乙方個人所有;


    3.合同期內甲方所有靳氏集團將全方位支持輝璜集團的發展,包括並不限於資金支持、聯合宣傳、營銷網絡等。


    ……


    紀綰從冗長的合同中抬起頭,像看精神病人一樣看了看靳海臣:大哥,你這是拍言情劇啊?!


    她將合同往桌麵一放道:“我有點不明白靳先生的意思。”


    她的反應似乎早在靳海臣的預料之中,書桌後的男人一本正經地看著紀綰道:“紀小姐,是不是覺得我是在耍你?請別誤會,我絕沒有戲耍你的意思,也是本著十分嚴肅的態度草擬的這份合同。紀小姐不妨用點下午茶,聽聽我的故事。”


    說著也不知他如何動作,不多時便有兩名女仆進來端上了精美的蛋糕和咖啡。


    在咖啡甜美的香氣裏,靳海臣開始了他的故事。


    “靳家由我曾祖創建,到我已經是第四代了,現在的掌門人其實並不是我,而是我的祖母靳老夫人,隻不過她老人家年紀大了,所以很多商務場合都是由我和幼弟海峰出席。”


    紀綰邊品著咖啡,邊想:明白了,家族爭產。


    靳海臣當然不知道紀綰心中的想法,繼續說道:“我的親生母親是父親的第一任太太,她和父親都已經在多年前相繼亡故。紀小姐想必也知道海峰和我並非一母同胞,我的繼母就是當年紅極一時的金嗓子趙心萍”。


    紀綰:又一個混娛樂圈的,看樣子父輩的富豪們都喜歡在娛樂圈找老婆啊。


    靳海臣:“兩年前海峰娶了北梧地產商馮家的女兒,夫妻和睦,我這個做大哥的也替他高興,可是沒過一年弟妹便從老宅的樓梯上意外跌落致死,從那以後海峰就一蹶不振,趙姨也鬱鬱寡歡。上個月祖母的醫生告訴我,祖母的身體越來越不好,最多也就還剩三年的壽命,所以我希望在最後的歲月裏能讓她老人家高高興興的。”


    靳海臣話音剛落,紀綰立刻找準了自己的定位:她是去衝喜的!


    本以為是部家族爭產劇,沒想到人家居然是情感催淚劇。


    靳海臣見紀綰久久不語,立刻補充道:“紀小姐雲英未嫁,我也知道這件事為難了你,如果你能答應,我可以保證即便是在合同結束後,靳氏也會是輝璜最牢固的靠山。”


    紀綰將手中的咖啡輕輕地放回桌麵,抬頭微微一笑。靳海臣隻覺得那笑容不該出現在一個隻有22歲涉世未深的女孩臉上,他突然有了種自己要陰溝翻船的感覺。


    第5章


    紀綰:“靳先生,故事很感人,不過既然大家是來談合作的,我希望我們雙方能夠表現出最大限度的誠意。當然要您和我100%坦誠相待不現實,不過我希望至少能做到80%”。


    “我想知道,安撫老人真的是你與我簽署這份合同的唯一考慮嗎?”紀綰長了一雙十分符合東方審美的杏眼,烏黑的眼珠又大又亮,從靳海臣的方向看去,陽光從她的瞳孔中反射出來,如同一片光影的漣漪,流光溢彩,叫人不願移開視線。


    然而這忽閃著一雙美麗大眼睛的姑娘說出來的話卻著實堪比啐了寒光的刀鋒:“據我所知,靳氏雖然傲視h國北方,卻也止步於北方,南方的商業活動鮮有踏足。就拿豐瑞銀行來說,近年來也曾多次希望和南方幾大機構投資者合作,但最後卻都被富亨等南方金融機構截了胡。其實這也是不難理解,但凡涉及巨額資金往來,大機構和大企業還是願意找熟悉的合作夥伴。”


    紀綰頓了頓,坦然地迎上對麵在她的話語下臉色已經愈加難看的男人冰冷的目光道:“可是,如果這一次豐瑞成功為輝璜的kg收購項目提供了融資,便是將鐵桶一般的h國南方金融圈撕開了一個小角,從此以後豐瑞便有了爭奪南方市場的資本。同時,輝璜固然可以得到靳氏全方位的支持,但靳氏也能將輝璜作為踏板開拓南方市場,這些考慮靳先生千萬不要告訴我你從來沒有想過。”


    一時間屋內的空氣似乎凝結了,就在紀綰覺得對麵的麵癱大佬可能因為被說中心事即將發飆時,對麵那人突然笑了,這是紀綰第一次看見靳海臣笑,不得不說,他笑起來很好看,就像窗外秋日午後的陽光,將人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


    “紀小姐說得對,靳氏確實意圖向南方擴張。隻是,你既然明白了我的圖謀是否表示要拒絕同靳氏的合作。”


    “不,正好相反,我願意簽署這份合同。提前把這些說清楚,隻是希望靳先生明白,在未來的合作中,你我是平等的合作者身份,而非施舍與被施舍的關係。”


    “這個當然,我敬佩紀小姐的勇氣和智慧,你我是平等的”


    紀綰不慌不忙地又開口說道:“最後,我還有三個條件。”


    “請講。”


    “第一,豐瑞對kg礦業的貸款利率,我要求在基準利率的基礎上再給予9折優惠,此後輝璜在豐瑞的一切業務也要享受最優惠的條件。


    第二,靳氏要召開正式新聞發布會對外宣布對輝璜的全麵支持。


    第三,我本人在一個月後將赴m國s大攻讀金融碩士學位,所以這份合同不能影響我的出國深造計劃,當然,我可以保證讀書期間照常履行合同中的義務。如果以上這三個條件靳先生能夠答應,我們從此就算是合作夥伴了。”


    靳海臣幾乎沒有考慮,便點頭道:“沒問題,紀小姐的條件合情合理,我願意全部接受。”他修長的手指將一支筆遞到紀綰的麵前:“紀小姐,請簽合同吧。”


    紀綰接過筆,看了看已經增加在合同中的條件,對麵的男人神情冷峻,帶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寒意,她想起坊間對這位靳大少爺的評價,不過29歲便已是商界翹楚,也難怪無數的鶯鶯燕燕如過江之鯽地往他身上撲,但據說就沒一個有實質進展的,端的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特質,當然這種事情傳得多了,就會出現一些極端版本,比如說靳大少爺其實那方麵“不行”。


    不過無論是哪個版本,對於即將要和這位冷麵大佬合約戀愛的自己來說,都是算是不錯的消息,於是紀大小姐把心一橫,頗有些“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悲壯氣勢,在合同尾頁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好了合同簽完,那麽我就先告辭了,靳先生請稍後將同豐瑞會麵的時間地點通知我的助理,以便輝璜方麵準時前往。”紀綰向男人得體地一笑,便要告辭離開。


    “等等”靳海臣站起身,他那雙如鬢的長眉輕挑,露出一抹狡猾的微笑,紀綰直覺他下麵要說的不是什麽好事。


    “阿綰。”隻聽靳海臣用一種前所未有甜得發膩的聲音叫了她一聲,紀綰頓時渾身哆嗦了一下。


    她的反應似乎讓男人找到了某種樂趣,靳海臣笑意更深道:“阿綰,合同一經簽署,我們現在就算是男女朋友了,你不過來和我擁抱一下再走嗎?”


    擁抱你麻痹!紀綰恨恨地想:這又沒有外人,現在做什麽戲,姓靳的分明想占她的便宜。


    靳海臣卻真的走上前,用雙臂將她輕輕環住,那是個極淺極淺的擁抱,紀綰隻感到兩人的外套衣料觸碰了一下,男人便已經退了回去,他身上帶著淡淡的鬆木香,讓人想起廣闊而茂密的森林。


    隻聽靳海臣在她耳邊低語道:“紀小姐,你太緊張了,如果讓別人看出我們是假扮的,那這合同可就作廢了,所以回去好好練習一下,相信你不會令我失望的。”


    紀綰當即用一個驚天大白眼回複了靳某人,靳海臣也不惱,他親自打開門對等候在外間的助理道:“周銳,送紀小姐他們出去。”


    門外的年輕男子立刻恭敬地道:“是,紀小姐請這邊走。”


    別墅外,郭恒已經在車上等她了,紀綰和周銳禮貌性地告別後便上了車,車子緩緩啟動駛離了靳家別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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